孟釗將錦旗收到屋裏不顯眼的地方,病房的門被敲響了,護工的聲音傳過來:“陸先生,剛剛外賣送過來了,我給您拿進去?”


    孟釗起身走到門口,接過外賣後道了謝。


    他把外賣拿到床頭拆包裝,又觀察了一下陸時琛,陸時琛的臉色已經緩了下來。


    想到剛剛徐局擎著錦旗,陸時琛拒不接受的對峙場麵,孟釗又忍不住笑了一聲。


    “沒完了是吧?”陸時琛瞥他一眼,“點了什麽飯?”


    “生煎,”孟釗把飯盒拿出來,稀奇道,“您吃飯不是為了裹腹麽,居然也會關心吃什麽?”


    陸時琛:“……”


    這句雖然懟得遲了點,但懟得身心舒暢,孟釗心情不錯地坐到病床邊,拆了筷子,夾了一個生煎遞到陸時琛嘴邊:“來,喝露水長大的,嚐嚐我們人間的生煎味道怎麽樣。”


    陸時琛垂眼看筷子上夾著的那個皮薄底脆的生煎,一時沒動作。


    剛剛遞出去時動作自然,但此刻,孟釗也察覺到了這動作有些曖昧。前幾天醫生建議陸時琛術後要先吃流食,所以孟釗陪著陸時琛喝了兩天粥,這還是第一次用到筷子。


    但收回手也不對勁,孟釗出聲催道:“快吃,手酸。”


    陸時琛低頭咬了一口生煎,生煎裏的汁水頓時溢了出來,好在孟釗另一隻手舉著飯盒接住了汁水。


    “你不能這麽吃,”孟釗抽了幾張紙巾遞給陸時琛,“生煎汁多,你得像喝露水一樣把汁喝了。”


    陸時琛:“……”


    眼見著之前經常給自己添堵的陸時琛頻頻被自己懟得啞口無言,孟釗越發心情舒暢:“味道怎麽樣?”


    “還好。”陸時琛說。


    “隻是還好?比你前兩天訂得好吃多了吧。”


    連吃了兩天陸時琛訂的外賣,孟釗摸清了陸時琛點外賣的風格。


    陸時琛幾乎不看評價,隻看價格,而且還專挑貴的來點,孟釗總算知道陸時琛先前為什麽說“吃飯是為了裹腹”了,天天吃這些既貴又難吃的外賣,不為了裹腹都難以下咽。


    摸清陸時琛訂外賣的風格後,孟釗就勒令陸時琛以後不許私自點外賣,從他手裏剝奪了點外賣的權利。


    吃完飯,孟釗把飯盒收拾起來,陸時琛又問:“對了,療養院地下室那案子查得怎麽樣了?”


    “沒什麽進展,”提起案子,孟釗剛剛的好心情瞬間消散了,歎了口氣道,“療養院的掛名法人是個到處出借身份證的混混,工作人員看起來也不知道地下室藏人的事情,至於那幾個從地下室救出來的人,也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救出的那幾人身份都查清了麽?”


    “隻查清了一個本地女孩的身份,至於其他人,很有可能都是外地的,已經聯係其他地區的公安在配合調查了。”孟釗說到這裏,頓了頓,又試探道,“那些年輕女孩被囚禁起來注射藥物,我大致還能猜出原因,但為什麽吳韋函會將一個老人關在那裏,你有沒有猜測?”


    陸時琛說:“沒有。”


    孟釗觀察陸時琛臉上的神情,陸時琛又恢複了一貫的麵無表情,但他隱隱覺得,陸時琛似乎知道些什麽。


    看樣子,陸時琛這次並不會像在療養院那次一樣給他提示了。


    “而且,為什麽吳韋函要給這些人注射藥物,麻痹她們的同時又維持她們的生命,這樣既費財力又費人力,他這樣做的目的到底是什麽,難道隻是因為屍體處理起來太麻煩?”


    兩人同時沉默片刻,陸時琛說:“繼續往下查吧。”


    “我出去把這些扔了,”孟釗站起身,拿起裝著餐盒的外賣包裝袋,“順便去樓上看一眼。”


    “嗯。”陸時琛說。


    *


    接下來幾天,各地派出所陸續傳來消息。除了那個老人,剩下三個女孩的身份也依次被查清。


    就在最後一個女孩的家人趕來確認身份後,孟釗將目前這案子的主力辦案人員召集起來,梳理目前的案情進展。


    市局會議室,大屏幕上顯示出六個女孩的照片。


    徐局坐在中間,孟釗負責主持這次會議。


    “經過這幾天在全國上下排查,從療養院救出的五個女孩目前身份都已查清。我們來梳理一下案件進展,先從林琅開始吧,雖然她不是從療養院救出來的,但卻是這個案子的第一個受害者。”


    大屏幕上,林琅的照片跳至中間,孟釗開始梳理案情。


    “一號受害者林琅,十年前跟吳韋函戀愛,被吳韋函夥同他的幾個朋友實行性侵,林琅雖然保留了當年遭遇侵犯時穿的裙子作為證據,但是因為時間太過久遠,僅憑一條裙子還是證據不足,而且林琅本人患有精神疾病,口供效力也不足,所以我們目前掌握的關於吳韋函的罪證還遠遠不夠。林琅的這起性侵案交給b組,作為一起獨立案件去辦,一定要查清當年參與性侵的所有人,找到更多吳韋函犯罪的證據。”


    “二號受害者許遇霖,十年前跟吳韋函戀愛,離家出走後失蹤。初步推測,許遇霖應該也遭遇過吳韋函等人的性侵,性侵過後,吳韋函擔心事情敗露會受到法律懲罰,於是把許遇霖藏在療養院的地下室長達十年之久。”


    “三號受害者徐盈盈,4月16號失蹤,被囚禁在療養院地下室,囚禁原因不明,初步推測跟周衍遇害案和趙桐被霸淩事件有關。”


    “這三個受害者,都跟吳韋函在高中期間有過戀愛關係,林琅和許遇霖更是在戀愛期間遭遇意外,所以目前的推測是,吳韋函在高中期間,就打著戀愛的幌子,夥同其他人誘奸女生,因為一直沒受到懲罰,高中畢業後,吳韋函的犯罪行為不但沒有停止,反而變本加厲,朝著規模化、商業化的趨勢發展。”


    “四號受害者邵琪,明潭市本地人,兩年前失蹤,失蹤時14歲,正讀初三,據她家人說,邵琪失蹤前曾經提過,有公司找她做簽約主播。”


    “五號受害者劉羽,湘城人,三年前失蹤,失蹤時17歲,就讀衛校三年級,她家人說,劉羽失蹤前提過要輟學做主播的事情。”


    “六號受害者蔣明欣,盈市人,一年前失蹤,失蹤時十九歲,在一家理發店做學徒,據理發店店長說,蔣明欣問過他,自己適不適合做網紅的事情。”


    “這幾個女孩身上的共同點是文化程度不高,極易受人誘騙,且跟家人之間的關係比較疏遠,失蹤後短期內不會被家人發現報警。而且,她們失蹤前都有過做主播的想法和嚐試,而吳韋函的雲芽科技公司正是一家專門簽約網紅和主播的n機構,我認為這一切並非巧合。不過,這幾天技偵破解了雲芽的服務器,係統地查了一下雲芽的所有簽約藝人資料和直播網站,都沒有發現什麽貓膩。”


    “我們也調取了4、5、6號受害者失蹤前在各個社交網站的聊天記錄,也沒有發現相關的邀請他們做主播的信息,所以,這些對話很有可能是在雲芽直播軟件上麵進行的。”


    “現在的推測是,吳韋函的雲芽直播,從明麵上看完全沒有問題,雲芽科技簽約的主播和網紅,例如徐盈盈這樣的,也確實在做正經的主播工作。不過,雲芽直播很有可能也充當誘餌的作用,先是吸引各種女孩在平台上做主播,然後吳韋函會指使下屬,在各個直播間物色合適的對象,誘導她們進行線下見麵。而這一切對話都發生在雲芽直播平台上,一旦獵物得手,所有的對話都會被刪除,在服務器上消失無蹤,不留下任何證據。”


    “所以現在,棘手的地方就在這裏,我們已經鎖定了吳韋函就是犯罪嫌疑人,但因為那些女孩還都昏迷不醒,根本沒有辦法找到直接指向吳韋函的證據。”


    孟釗梳理完目前的案情,停頓下來。他拿過旁邊的礦泉水,擰開瓶蓋仰頭喝了口水,然後他滑動鼠標滾輪,最後一張老人的照片也顯示在屏幕上。


    “至於這個老人,目前還沒有任何線索,各地排查失蹤案件時,也沒發現相關的信息。從注射藥物的年限來看,這個老人接受注射的時間比這些女孩都長,如果說其他女孩都是因為色情主播事件才被關進地下室的,這個老人又是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你們有想法嗎?”孟釗說完,環視會議室裏的其他人。


    會議室裏所有人都陷入沉思,片刻後,徐局開口問:“有沒有再去審過吳韋函?”


    “審過,”孟釗說,“但他什麽也不說,應該是料定了我們手裏沒有直接證據。按照我們現在掌握的證據,就算之後能提起公訴,吳嘉義那邊隻要能找到一個強勢的辯護律師,吳韋函很有可能就會脫罪。”


    正在這時,孟釗擱在手邊的手機震了一下。


    他掃了一眼,是張潮發來了語音消息,孟釗將消息轉成文字,聊天框裏一一顯示出文字:“釗兒,按你的吩咐,全網檢索了關於邵琪和其他女孩的信息,現在發現了一個視頻,視頻上的女孩跟邵琪相似度極高,你來看看?”


    “先散會吧,大家想想偵破思路,有想法隨時跟我說。”孟釗拿過手機站起身,“技偵來了消息,我去看一眼。”


    徐局手背朝前揮了兩下,示意他趕緊過去。


    出了會議室,孟釗快步走到技偵辦公室。


    推開門,張潮坐在椅子上,摘了耳機朝他招了招手。


    等孟釗走過去,張潮把耳機遞給他:“拍這視頻的人簡直是變態,你做好心理準備。”


    他說完,按了播放鍵。


    視頻開始播放,屏幕上出現了一處看上去極為荒涼的地方,遠遠的,一個女孩正在快步朝鏡頭方向奔跑。


    女孩穿著暴露,身上大片的部位裸露在外麵,跑近了一些,孟釗認出來這正是邵琪。


    女孩一邊奔跑一邊回頭,似乎在害怕有人追上她,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動作和表情都極為慌亂,中間還跌倒在地上滾了一圈,但她迅速爬了起來,繼續踉蹌著朝前跑。


    正在這時,路邊忽然衝出一個男人,三四十歲的年紀,身形高大,一把將邵琪拉了過去,用力揪著她的衣服將她拉到路邊。


    女孩開始劇烈反抗,試圖掙脫男人繼續逃跑,但一個未成年少女的體力根本不能與一個成年男人抗衡,男人很快就把她按在了土路上,粗暴地撕掉了她身上的衣服。


    女孩頓時發出絕望而抗拒尖叫聲,但男人卻像一頭野獸,不管不顧地性侵了她。


    耳機中的聲音尖銳而痛苦,幾乎要刺穿耳膜,孟釗有些不忍心看下去。


    “太逼真了,”張潮這時說,“雖然從機位來看,這好像是一場提前策劃好的演戲和拍攝,但這跟真實強奸的過程沒什麽兩樣啊。”


    “對於拍攝者和這個男人來說,這可能確實是演戲,”孟釗的聲音沉得發啞,“但對於邵琪來說,她應該就是遭遇了強奸。我懷疑拍攝者為了營造這種逼真感,甚至都沒告訴邵琪這是在演戲。”


    孟釗將視頻的進度條拖至前麵,從頭播放。剛剛在看的過程中他就產生了疑問,邵琪神色慌亂,一邊跑一邊回頭,像是害怕後麵會有人來追她,她是在逃跑?


    那她又是從哪裏跑出來的……在拍攝這段視頻之前,邵琪是不是被關在哪裏?而在拍攝這段視頻時,拍攝者故意讓她誤以為自己有逃跑的機會……


    孟釗推測著這段視頻拍攝時的情景,想到邵琪剛生出一點逃出去希望,沒想到等著她的卻是一場慘無人道的強奸拍攝,想想就讓人覺得絕望。


    這片荒涼的地方到底是哪裏?耳機裏,邵琪的哭聲和尖叫聲還沒停止,孟釗看著視頻上的環境,試圖找出能夠定位的標誌。這時,他從那絕望的尖叫聲間隙裏,聽到了一絲其他的聲音。


    這是……水流的聲音?孟釗屏息聽著耳機的聲音,但那水流的聲音夾雜在邵琪的哭聲和尖叫聲裏,極難辨認出來。


    “潮哥,你聽這個,”孟釗摘下耳機遞給張潮,“聽到水流的聲音沒?”


    “好像是有一點……”張潮仔細聽著耳機裏的聲音,“等會兒啊,我把這個聲音的波段分離出來。”


    張潮迅速在電腦上對視頻聲音提取出來進行處理,幾分鍾後,他把耳機再次遞給孟釗:“你再聽聽,這次更明顯了一點。”


    孟釗凝神聽著耳機的聲音,那聲音聽上去有點遠,但既然有清晰的流水聲,就說明附近一定有河流!


    孟釗繼續看著視頻拍攝的環境,看得出來,拍攝視頻的人很謹慎,沒有拍到周圍任何標誌性建築,不過可以看出,視頻上的這個地方空曠荒涼,周圍的樹木枝幹雜亂,未經修剪,此處應該少有人至,是個極其偏僻的郊區。


    孟釗摘了耳機:“潮哥,視頻給我拷一份。”


    “已經拷好了,”張潮把u盤拔下來遞給孟釗,“記得把u盤送回來啊,我這的u盤全在你那……”


    “知道,等這案子破了我全給你送來,”孟釗顧不及聽他說完,打斷他道,“潮哥,再幫個忙,繼續檢索一下這視頻是怎麽流出來的,源頭在哪裏,謝了。”


    “行。”張潮答應道。


    孟釗推門進了刑偵辦公室,將視頻連接電子屏,把專案小組的人都叫過來——


    “邵琪如果真的是逃出來的,那以她的速度和體力,應該距離她之前被控製的地方不遠,犯罪分子也不可能讓她跑得太遠,所以,我推測這附近一定有一個像療養院地下室那樣的地方。”


    “周圍沒有標誌性建築,但我們可以根據水流的聲音,遠處這片山的輪廓,還有周圍樹木的品種,大致先做出定位。然後接下來挨個排查,把視頻上這個地方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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