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一時陷於沉默,孟釗推測著陸時琛提出這樁交易的動機。


    片刻後他打算不再跟陸時琛玩這個“你猜我猜”的遊戲,直截了當地問:“做交易可以,但在這之前,你也要回答我的問題。”


    “可以。”陸時琛倒是很幹脆。


    “你問死者的手機幹什麽?”


    “隻是想知道那個手機最後的狀態是靜音還是別的。”


    “具體點。”孟釗說。


    “我記得我當時打那通電話的時候,等了很長時間對麵才接起來,”陸時琛停頓片刻,繼續說,“如果是鈴聲或者振動狀態,凶手未免太大膽了一些。”


    這確實是一個思路,孟釗將自己代入凶手的心理狀態,在實施殺人舉動之後,無論心理素質多強悍的老手,都會想方設法躲避被人發現的境地。假設周衍的手機是響鈴或振動的狀態,那麽在等待接通電話的每一秒,凶手都有暴露的可能。


    所以,無論凶手選擇接通還是掛斷電話,都會在第一時間做出反應,而不是放任手機鈴聲一直響起。


    盡管已經猜到了陸時琛的思路,但孟釗還是問:“所以你的推測是?”


    “如果電話是死者接通的,那很有可能趙雲華在當時並沒有成功殺死他,至於後續實施二次行凶的人是趙雲華還是其他人,就要看趙雲華有沒有不在場證明了。”


    孟釗簡直要為刑偵支隊不能擁有陸時琛這樣的人才而感到惋惜了,這以小見大的推理思路,大膽推論小心求證的辦案邏輯,真是個幹刑偵的好苗子。


    但他表現得挺矜持,點頭道:“這倒是個思路。”


    “那要不要做交易?”陸時琛再次提起那個交易,意味深長,“如果孟警官同意的話,以後我們可以經常共享思路。”


    “那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到底為什麽對這案子這麽感興趣?”


    “我懷疑那根出現在死者身上的狗毛不是偶然,而是有人有意為之,目的把這樁殺人案嫁禍給我,而我想查清這個人到底是誰,為什麽要這麽做,這個理由還不夠充分?”


    孟釗思忖片刻,向陸時琛伸出手道:“成交。”


    陸時琛低頭看著孟釗的手指,就在孟釗以為他有什麽肢體障礙不能和人正常接觸,正準備收回手的時候,陸時琛的手握了上來。


    微涼的溫度讓那覆上來的觸感顯得有些冷硬,而陸時琛握的這一下又極有力度,等到陸時琛鬆手的時候,孟釗才覺得指關節居然被握得有些發疼。


    這像是一個和解畫麵,但孟釗知道,自己之所以答應陸時琛,一方麵是因為陸時琛曾經幫過自己,如若陸時琛確實跟這案子無關,他定會盡全力幫陸時琛查清真相;另一方麵則是因為,他覺得在這件案子中,陸時琛的身份和態度著實有些微妙,似乎隻有靠得足夠近,才能徹底看清陸時琛這個人和他真正的動機。


    而至於陸時琛要他透露的案情線索,畢竟主動權在他這裏,要不要透露、要透露什麽,都由他說了算。這樣想來,這樁交易中陸時琛並沒有占到什麽便宜,孟釗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陸時琛這麽絕頂聰明的人,居然也會做這樣虧本的交易……


    交易達成了,孟釗說:“周衍的手機狀態等我確認了再告訴你,還有別的事麽?”


    陸時琛也不跟他客氣,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想去周衍說的那個7號樓裏的房間看看。”


    七號樓已經被同事徹底搜查過,並沒有找到其他線索,帶著陸時琛過去一趟倒也沒什麽不合規的地方,何況,既然那天是周衍主動約陸時琛過去的,說不定陸時琛能發現什麽對破案有利的線索……孟釗想了想,點頭道:“可以,不過我得先回市局取鑰匙。”


    “順便驗證一下周衍的手機狀態。”陸時琛提醒道。


    回市局取了鑰匙,孟釗又拿出周衍的手機,用自己的手機給周衍的號碼撥了過去。


    手機鈴聲響起來,是周衍自己寫的歌。


    真的是響鈴狀態……孟釗盯著手機屏幕,如果真如陸時琛所說,當時那通電話是過了好一陣才被接起來的,那極有可能是周衍本人接通的電話。


    這樣一來,就再次驗證了有人在趙雲華之後二次行凶的事實……


    把周衍的手機放好後,孟釗走出市局,拉開陸時琛的車門坐進去。


    “怎麽樣?”陸時琛側過臉看向他。


    “響鈴狀態。”


    “那基本可以排除是凶手接的電話了。”陸時琛發動了車子。


    “嗯,當然也不排除當時手機太難找到之類的原因……對了,如果那根狗毛真的是意圖嫁禍你,那這人跟你也有矛盾?你這剛回國不久,都跟誰結過仇?”


    “不知道。”陸時琛把車開過了馬路,徑直駛向七號樓。


    “不過,用一根狗毛來嫁禍,凶手沒覺得這力度不太夠麽……”


    “案發當時我出入過犯罪現場,又有狗毛作證,還給死者打過電話,換個警察來偵破這案子,說不定我現在已經是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了。”距離七號樓很近,陸時琛說完這話,車子已經開到了圓拱門前。


    孟釗推開車門,下了車:“這麽說來,我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啊……”


    這時陸時琛也從車裏下來,走到孟釗旁邊,孟釗用手背拍了拍陸時琛的手臂:“就不讓你對救命恩人以身相許了,以後對救命恩人放尊重點。”


    陸時琛看他一眼:“你對救命恩人都以身相許?”


    兩人穿過圓拱門,邁進七號樓,孟釗摸出鑰匙,“嘖”了一聲:“也不一定,起碼得看看救命恩人順不順眼吧。”


    拉開七號樓的門,兩人走進屋裏。


    陸時琛先踏進距離最近的那間臥室,站在那麵刷白的牆前,孟釗跟在他後麵走進去。


    “新刷的牆。”陸時琛低聲道。


    “對,應該就是周衍被勒死前後刷的,也就是說,周衍很有可能是因為這麵牆上的內容死的,他給你看的東西應該也在這麵牆上,”孟釗看向陸時琛,“能不能猜到這麵牆上有什麽?”


    “猜不到。”陸時琛說。


    “真挺奇怪的,這牆上會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啊……”孟釗又打量了一遍那麵牆,“用魯米諾試過了,也沒發現血跡,當然了,完全被白漆遮住了也不一定。”


    陸時琛在這間屋子裏轉了一圈後,走出去,又邁進了周衍那間臥室。


    孟釗跟在他後麵,隨時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陸時琛似乎隻是隨便轉轉,他環視這間屋子,然後走到周衍的書桌前,拿起了桌上的相框,相框裏裱著一個六七歲男孩和母親的照片,從臉上的輪廓來看,大致能分辨出那是小時候的周衍跟母親的合照。


    孟釗走近了,他看到陸時琛的眉心蹙了起來。


    在此之前,誰都沒注意過這張平常的照片有什麽不對勁,孟釗看了一眼那張照片,問道:“怎麽了?”


    誰知下一秒,陸時琛就抬手按住了自己的太陽穴,眉心蹙得更緊,似乎一瞬之間陷入了某種極度的痛苦之中。


    且那痛苦來得似乎極為迅猛,讓陸時琛的脊背頓時躬了起來,手臂上的青筋悉數爆出。


    “頭疼?”看著陸時琛飽受折磨的表情,孟釗頓時緊張起來,“怎麽回事?”


    陸時琛似乎頭疼得更厲害,他呼吸粗重,兩隻手都抬起來,手指緊緊地掐著太陽穴附近,力氣大得像是要把自己的頭捏爆。


    看著那幾近變形的手指,孟釗有些於心不忍,他用了些力氣把他的手拉下來,扶著陸時琛到床邊坐下:“你先別跟自己較勁,坐下緩一緩。”


    把陸時琛按到床上坐下之後,孟釗抬手放到陸時琛頭上,手指插到他的頭發裏,摸索到太陽穴附近,用了些力道按壓,因為沒學過推拿,這樣按也不知道有沒有效果,他看著陸時琛:“好點兒沒?”


    陸時琛閉著眼沒說話,好一會兒,粗重的呼吸才逐漸平複下來,緊蹙的眉間也慢慢舒展開來。


    “好點了是不是?”孟釗觀察著他的神情,鬆了口氣,“你這怎麽回事兒啊……”


    陸時琛搖了搖頭,沒應聲,像是一時被頭疼激得沒力氣說話。


    孟釗手上的動作沒停,又控製著力道幫陸時琛按了一會兒:“你這頭疼是經常犯麽?我記得你高中的時候也犯過一次。”


    “偶爾。”陸時琛出了聲,聲音有點啞。


    “沒去醫院看過?”


    “看過。”


    “醫生怎麽說啊?這國外的醫療技術這麽先進,這麽多年了都沒治好?”


    “治不好。”


    孟釗手上的動作停頓下來:“什麽意思?……沒得治?”


    陸時琛笑了一聲:“你怕我死啊?”


    一聽陸時琛還笑得出來,孟釗頓時意識到自己會錯了意。他停了動作,收回了手:“禍害遺千年,我覺得你死不了。”陡一停下來,才覺得剛剛這動作實在過於親密。


    陸時琛又笑了一聲,這次比上次更低一些:“那還真是不幸。”


    孟釗走到周衍的桌前,拿起那個相框:“你剛剛看著這照片……想到了什麽?”


    “什麽都沒想到。”陸時琛抬手捏了捏眉心,“小時候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


    “也是,這照片距離現在也得有二十年了,記不清也正常。”孟釗繼續試探著問,“不過,會不會覺得這張照片有哪兒不對勁?”


    陸時琛搖了搖頭,片刻後才說:“我十歲的時候出過一場車禍。”


    這件事孟釗前幾天聽師母提到過,所以聽到陸時琛這樣說,他並不覺得驚訝,他更好奇陸時琛為什麽忽然提起這個。


    “車禍之後,我患了應激性失憶,十歲之前的事情全都不記得了。”陸時琛看著他,平靜道,“所以,我有沒有看到過這張照片,認不認識照片上的人,我全都不記得。”


    “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陸時琛繼續說,“這張照片應該跟我有某種聯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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