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時琛溜完狗,到家洗了澡,正打算開始今天的工作時,收到了一條消息——


    “帥哥,房子還打算租嗎?有人下午想來看房,如果你想租的話,我就不讓他們過來了。”


    是前幾天看過的一套房子的房東。


    因為3號樓發生了凶殺案——盡管案發現場不是在這棟樓內——但有些迷信風水的租戶已經在打算著換房了。


    不過……


    陸時琛站到客廳的陽台往外看,前一陣子因為樓上太吵,他還真的去其他幾棟住宅樓裏看過房子。


    他睡眠質量不佳,稍微一點動靜就足以幹擾到他的入睡。但前前後後看了幾套房子,也沒找到心宜的新居。


    這處樓盤的房子當時是精裝修出售,格局和裝修情況都大同小異,但隻有3號樓的視野最佳,站在陽台上,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


    陸時琛在陽台上吹了一會兒風,看著市局前麵那條馬路上紅燈變了綠燈,一輛警車駛了出來。他回到房間,在手機上回了消息:“不租了,您租給別人吧。”


    *


    孟釗盯著扉頁上的那一行字,……應該是個人名吧?


    扉頁的字跡顏色要比其他頁更深一些,且字跡更加潦草,如果判斷無誤,這一行字應該比日記裏其他內容記錄的時間更晚一些,也許……是周衍上大學之後搬到老房子裏寫的?


    孟釗繼續往後翻,周衍在日記本上記錄的內容十分簡略——


    “好煩,不想跟他們做朋友了,可是又害怕下一個被孤立的人是我。”


    “如果能轉學就好了。”


    “路過的時候想跟他說一聲對不起,但老虎在前麵扭過頭喊了我一聲,他應該看出來了吧?難怪下午不想理我,算了,我也不想理他們。”


    “考試的時候沒有2b鉛筆,沒有一個人肯借給他,雖然老虎又在回頭用眼神警告我了,但是我還是借給他了。真的很尷尬啊。不過,下周的日子可能又要有點難過了。”


    這應該是……中學校園暴力事件?孟釗猜測著周衍在這個事件中的角色,似乎就像他在扉頁中說的那樣,是一個旁觀者,但他好像又跟主使者“老虎”一夥的關係不錯。


    接下來的幾頁中,周衍沒再記錄具體時間,他的日記本上全都是一些情緒化的表達:


    “害怕,怎麽辦啊……”


    “應該跟我沒關係吧,我沒有錯做什麽啊。”


    “又要睡不著了,黑夜怎麽來得這麽快。”


    “別讓我再夢到你了,求你了。”


    孟釗很快翻完了日記本,放到一邊,在電腦上搜索了“文昭高中 校園暴力”的關鍵字,但網絡上並沒有相關的新聞。


    他又拿出周衍的手機,翻了翻相冊。相冊裏存的大多都是周衍和朋友的合照,可以看出周衍的人緣極佳,男性女性朋友都有不少。除此之外,其中還偶爾夾雜著一兩張他跟趙雲華的合照。


    從兩人合照的姿勢和臉上掛著的放鬆的笑容來看,如果孟釗不是提前知道他們的關係,他一定會做出“這兩人是母子”的判斷。畢竟,大多數家政阿姨不可能跟自己服務的客戶坐在同一桌吃飯。


    合照大多是在飯桌上照的,孟釗想象著這些照片拍攝時的情景,大概是趙雲華又做了一桌好菜,周衍高興地坐在桌邊,拿出手機先給這些菜拍了照,然後舉起手機對趙雲華說:“來趙姨,我們拍一張合照!”


    “我回來了,”程韻這時走進辦公室,用手當扇子在臉側扇著,“今天好熱啊,釗哥,我把律所那邊的記錄帶了複印件回來了。”


    “先放著吧,正好,”孟釗示意她過來,他在便箋紙上寫下“文昭高中”四個字,撕下來遞給程韻,“給這個高中打個電話,查查周衍當年在哪個班,然後把名單要過來。”


    “哦……”程韻接過紙條,有些意外道,“都查到高中啦?”


    “線索而已,”孟釗從電腦前起身,“我去一趟樓上法醫室,回來把名單給我。”


    “知道了——”程韻拖長了嗓音。


    因為沒有新的屍體送過來解剖,厲錦正無所事事地逛購物網站,見孟釗過來,她站起來:“孟隊,案子有進展沒?”


    “沒什麽大進展,”孟釗說,“我來是想再確認一下周衍的死亡時間,是案發當晚9點到10點之間,對吧?”


    “對,是不是想問還能不能再縮短時間?”厲錦翻開解剖記錄,“前後其實可以再縮短八分鍾,這個我當時和你說過了。”


    “不是縮短,我是想問,有沒有可能周衍是在9點之前被殺害的?”


    “不可能。”厲錦簡短而確定地說。


    “師姐,我不是懷疑你的專業能力,但是……”孟釗微微皺起眉,他想起監控左上角顯示的時間,八點54分趙雲華出現在監控中,當時她在翻垃圾桶,再往前,距離案發現場最近的監控顯示,趙雲華是在八點41分出現在禦湖灣附近的監控畫麵中。


    “往前推20分鍾絕對不可能,”厲錦說,“我解剖了食道,是根據食物消化的速度來判斷死亡時間的,周衍的屍體現在還沒接走,家屬說下午過來接,要是孟隊你不放心,不然我把我師父請過來,讓他當場看看?”


    厲錦的師父施棋是公安大學法醫專業的教授,已經70多歲的高齡,貿然把老人家請來似乎有些不合適,何況厲錦是施棋的關門弟子,又是法醫專業的博士,讀書時年年專業課第一,沒道理這次會失手,但現在的情況,孟釗又覺得實在解釋不通。


    “先別請了,讓家屬暫時先不要來接屍體,”孟釗說,“等我通知吧。”


    “行。”厲錦答應得很爽快。


    下樓梯的時候,孟釗梳理著這案子的線索,從地麵上拖拽留下的血跡來看,凶手力氣應該不大;


    從死者脖子上靠下的勒痕來看,凶手的身高要低於1米73;


    從視頻監控來看,案發前一天,趙雲華曾經出現在禦湖灣小區的監控畫麵中,據說趙雲華每天都會來禦湖灣小區的各處垃圾桶內翻找紙箱,雖說有足夠的理由解釋她問什麽會出現在監控裏,但這樣一來,她也有足夠的時間把快遞員放在水表箱中的周衍的快遞取走;


    還有,周衍日記上記錄的””,“”跟“趙”的首字母恰好重合,這會是巧合麽……


    種種線索和直覺讓他不得不將視線聚焦在趙雲華身上,但在死者死亡的時間段內,趙雲華的不在場證明又很明確……


    這案子真是有些奇怪,孟釗不由地產生這種感覺,先是那根狗毛,再是7號樓被粉刷的牆麵,然後是抄襲事件,現在又出現了周衍日記本裏記錄的十年前的校園暴力事件……幹擾因素太多,似乎都跟這案子有種種關聯,但就是連不成一條線。


    孟釗走進辦公室,程韻還在跟校方的工作人員打電話聯係。


    他走到電腦前,點開禦湖灣附近的監控記錄,案發前一天晚上,趙雲華跟以前一樣,提著一個巨大的黑色垃圾袋,裏麵裝著她從垃圾桶翻來的紙箱、易拉罐和酒瓶,許是當天垃圾袋有點重,趙雲華要兩隻手一起提著袋子,才不至於讓袋子拖到地麵上導致底部破損。


    趙雲華的力氣顯然不大,甚至讓孟釗有些懷疑以她的力氣,到底能不能勒死周衍,不過周衍當晚喝了酒,如果是那種頭重腳輕的醉酒狀態,結果也未可知……


    “釗哥,校方說得出示證明才肯給班級名單,”程韻扣上電話,轉頭跟孟釗說,“我去跑一趟。”


    “我去吧。”孟釗站起來,拿上車鑰匙,“有別的事情給你做。”


    “什麽事情啊?”程韻走過去。


    “你去翻一翻文昭高中的貼吧記錄,重點看周衍高中那幾年裏有沒有關於校園暴力的討論。關鍵詞可能比較隱晦,看仔細點。”


    “十年前的貼吧記錄啊……”程韻嘀咕著。


    “查到了隨時聯係我。”孟釗說著,一邊往外走,一邊給周其陽撥了個電話。


    周其陽一接起電話就說:“釗哥,你是不是要來幫我們一起排查了?”


    “先讓他們排吧,”孟釗朝自己的那輛車走過去,“你查一下趙雲華現在在哪兒,注意別打草驚蛇。”


    “啊?會是她嗎?”周其陽回憶著監控裏的趙雲華,跟孟釗提出了一樣的疑惑,“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女性,勒死一個2八歲的大小夥子……”


    “別忘了周衍當晚喝醉了。”有別的同事在一旁說。


    “微醉啊,又不是爛醉。”


    聽到兩個人在電話那頭爭執起來,孟釗掛了電話,走到自己的車邊,開著車出了市局。


    文昭高中距離懷安區接近二十公裏,盡管路上沒怎麽堵車,孟釗還是開了半個多小時才到。


    因為程韻在電話中已經說明了來意,隻需要跟校方的工作人員出示警察證,對方就把當年班級名冊找了出來,交到了孟釗手裏。


    孟釗接過來,從上至下瀏覽名冊,然後指著“趙桐”兩個字問:“這個學生的資料有嗎?”


    負責對外接待的女人四十出頭,她湊過來看了一眼名單,然後抬眼看了看孟釗。隻這一眼,孟釗就從她眼裏看到了一絲警惕。


    “他們考上大學之後檔案就都轉出去了,”對方說,“我們這裏沒有檔案。”


    “那如果沒考上呢?”孟釗問。


    “沒考上就給他們自己了,”對方的語氣有些敷衍,似乎想趕緊打發孟釗離開,她又重複了一遍,“我們這裏沒有檔案。”


    “趙桐已經死了吧?”孟釗看著對方的眼睛,直截了當地問。


    對麵的女人似乎被他的目光嚇住了,但很快移開了目光,語氣也變得很冷淡:“都多少年前的案子了怎麽現在想起來查了?法院都說了他是自殺的,跟學校無關,難不成一有自殺事件發生,我們校方都要承擔責任啊?”


    難怪一副躲避的姿態,原來是怕被追責,孟釗在心裏冷笑一聲,開口平靜道:“既然你不清楚,那就讓趙桐的班主任來配合調查吧。”


    因為當年的校園暴力事件,趙桐的班主任張嶽已經在十年前離職了,現在正在跟家人做小生意。盡管不太樂意,但校方工作人員還是給張嶽打了電話,問到了他現在的地址。


    對方還挺配合,說不勞煩警察跑一趟了,他自己到學校就好。


    校方給孟釗安排了一間空置的辦公室,然後就不見人影了。


    等待張嶽過來的這段時間,孟釗站到窗外,往下看著操場上正在上體育課的學生們。


    似乎整個明潭市的高中校服都是這種藍白款式,距離他高中畢業已經12年了,但遠遠望去,校服的款式似乎並沒有發生太多改變。


    操場上的男生們正在打籃球,在孟釗印象裏,高中時他也打過一次籃球。


    孟釗將這件事記得很清楚是因為,那場籃球賽的前一天,他舅舅孟祥宇那起案子的二審結果出來了,法官當庭宣判孟祥宇無罪。那天之後孟釗待在學校裏,覺得卸下了一身重擔,渾身輕鬆,走在路上,有種隨時要飛起來的感覺。


    恰逢第二天有節體育課,那天體育老師安排男女生分組活動,男生打籃球,女生則在小操場上做遊戲。因為打籃球不需要那麽多人數,於是體育老師發了話,說男生也可以加入女生組玩遊戲。


    實驗一班的學霸們普遍對體育活動不太感興趣,不少男生一聽打籃球,都主動加入了隔壁組跟女生一起玩遊戲,僅剩的九個男生因為人數不齊而陷入僵局。


    作為實驗一班唯一一個格格不入的學渣,孟釗自始至終不太合群,他不想打籃球也不想玩遊戲,此刻正蹲在操場邊享受這難得的輕鬆時刻,想著怎麽才能逃開體育老師的視線去別處吹風,誰知那幾個好學生互相討論了一番,居然派了個人過來問他要不要一起打籃球。


    孟釗難得心情好,便起身加入了他們。具體的戰況他到現在已經記不清楚了,隻記得對麵那幾個人有點菜,隻有陸時琛一個主力。


    陸時琛當時運球跑過來,正要跳起來投籃,孟釗也隨之跳起來攔他,與此同時,對麵的一個人衝過來試圖擋住孟釗,阻止他拍掉陸時琛手中的籃球。


    那人撞過來的時候太莽撞,孟釗又正跳起來,兩隻腳都沒著地,這一撞力度不輕,將孟釗撞得朝後踉蹌了兩步,然後重心不穩地跌坐在了地上。


    其實這件事情跟陸時琛沒什麽關係,畢竟撞人和犯規的都不是他,但孟釗記得當時伸手過來的反而是陸時琛。陸時琛朝他攤開手心,垂著眼看他,一副居高臨下的模樣。


    盡管這種姿態讓孟釗不太想伸手握住眼前的這隻手,但因為陸時琛他爸陸成澤剛為孟祥宇做了辯護,本著“對方是恩人的兒子不能太過怠慢”的原則,孟釗還是握住了那隻手,借著陸時琛的力站了起來。


    “要不要去醫務室?”孟釗記得當時陸時琛這樣問。


    他抽回了手:“不用。”


    現在想來,因為高中三年在班裏一直都是遊離狀態,如今他還叫得出名字的同學根本所剩無幾,回想起關於高中的記憶,陸時琛居然占了大半。


    “咚咚咚。”門被敲響了。


    孟釗回過神,轉身看過去,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站在門邊:“是不是孟警官?不好意思啊,來得有點晚了。”


    ——是趙桐當年的班主任張嶽。


    明天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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