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發地已經圍上了一圈警戒線,圍觀群眾正七嘴八舌地討論這起凶殺案。


    孟釗把車停在路邊,一邊朝案發地走過去,一邊觀察周圍的攝像頭情況。


    這片住宅區建得太早,當時物業的概念還沒流行起來,自打建成之後似乎就一直是自生自滅的狀態,更別提什麽安保措施和保潔服務,一旦哪戶房子出了質量問題,都不知找誰說理去。所以這幾年,但凡家裏有點積蓄的住戶,都想方設法搬到別的住處去了。人去樓空,僅剩的幾家住戶都眼巴巴等著政府下拆遷令,到時好分得一兩處新房。


    孟釗打眼看過去,隻有前麵的一排矮牆上安放了兩個攝像頭,但看那飽經風吹日曬的滄桑模樣,大概隻能起個聊勝於無的威懾作用。


    孟釗走到警戒線附近,正要向協助調查的派出所民警掏證件亮身份,不遠處翹首以盼的程韻小跑過來:“這是我們孟隊,趕緊讓他進來吧。”又給孟釗遞了一副塑膠手套,“這路上堵著車,我以為您還得一會兒過來呢。”


    孟釗穿過警戒線,一邊帶手套一邊朝被害人所處的位置走過去。程韻跟在旁邊向他介紹現場情況:“發現屍體的是今早兩個要上學的初中生,一個想躲起來嚇唬另一個,沒成想居然在這兒發現了屍體,嚇得一嗓子嚎出聲,把附近散步的晨跑的人全都叫過來了,其中還包括一個大清早出來找素材的主播,所以等我們接到報警趕過來的時候,現場周圍已經被破壞得差不多了……”


    小區前麵,牆皮斑駁的防護矮牆上嵌著一個圓拱門,門不算太高,孟釗微微躬身走了進去,再朝右轉,這棟樓的最西側角落,就是屍體所在的案發地點。


    角落處堆著幾個廢棄的櫥櫃,屍體就被掩藏在櫥櫃和牆體形成的死角範圍內。


    孟釗走近被害人,半蹲下來觀察現場情況。


    近距離看死者這張被胡亂塗抹了濃妝的一張臉,更是讓人覺得觸目驚心。死者麵部青紫腫脹,脖子上的幾道勒痕互相壓疊,勒痕處有大片出血,看得出生前有過劇烈掙紮。


    “厲錦還堵在路上,正往這邊趕。”程韻說。厲錦是法醫科的扛把子,平常這類案子她都跟著出外勤,今天不巧上班路上接到案件消息,估計這會兒正被堵得插翅難飛。


    “嗯。”孟釗伸手捏起連衣裙上的吊牌看,標價699,不算便宜貨。


    他又小幅度搬動被害人的腳踝,鞋後幫、褲腿處有大片嚴重磨損,磨損痕跡一直持續到死者的腰背部。


    孟釗把被害人的腿放回原位,用手指撚起褲腿處的一根毛發,灰白色的,大概五厘米長,程韻湊上來看:“這看上去不像是人的頭發吧?狗毛?”


    孟釗跟程韻要了張紙巾,把那根毛發包起來,裝到物證袋裏:“看看那個主播還在不在,我有事要問她。”


    “哦,知道了!”


    程韻快步跑遠,孟釗盯著受害人打量,惡意化妝、披連衣裙……這象征意味濃厚的手法,凶手是有針對性的仇殺還是無差別的報複社會?


    案發現場觀察得差不多了,孟釗站起身,


    手機鈴聲響起來,先前拜托的那個同事來了消息,孟釗接通電話。


    “哎孟隊,查到這個博主的身份了,叫周衍,2八歲,自由職業者,應該是專職的音樂博主。他父母很多年前已經去世了,隻能聯係到他的繼父母,他繼父聽到消息,現在正朝市局趕過來。怎麽樣,現場找到什麽線索沒?”


    “線索倒是不少,但暫時也沒什麽頭緒。”孟釗抬眼,看到幾米開外的程韻正招手讓他過去,他一邊打電話一邊朝程韻的方向走過去,繼續對著電話說,“周衍住處的地址查到沒?”


    “查到了,這就發給你,應該是跟人合租。”


    掛了電話,孟釗走到程韻麵前。


    “這就是早上直播的那個主播。”程韻拉著那姑娘的胳膊,“這是我們孟隊,他問什麽你說什麽就好了,不用緊張。”


    女主播看上去二十出頭,手裏還攥著自拍杆,有點發怯地縮著脖子,不敢抬頭看孟釗。


    從孟釗的角度隻能看見女生頭頂的發旋,他微微皺眉:“肆意傳播死者信息,這事兒是你做的?”


    “又不犯法。”主播小聲辯解。


    “那幫助凶手破壞犯罪現場,毀滅證據,”孟釗冷聲道,“總算是犯法了。”


    “我又不認識凶手,怎麽會是幫他!”主播抬頭,正對孟釗一張略顯不耐煩的臉,因為情緒激動而揚起的音量又弱了下去,一轉話音,試探著問,“……我能現在開直播嗎?”


    程韻:“……”作什麽大死啊姑娘。


    孟釗裹著一身一點就炸的暴脾氣,至今還能在市局不多的異性中殘存一小撮擁躉,完全是因為行政部門一位姑娘總結得好:孟隊凶的時候比不凶的時候還好看。


    孟釗剛剛那句本來就是說來詐她的,此刻也懶得跟她浪費時間,沒搭理她這個問題,直奔主題問道:“你今早過來的時候這裏圍了多少人?”


    “沒多少人,就那倆小學生,我比較有新聞敏感性,聽到他倆嚎的那聲就跑過去了,周圍那些人膽子小,一開始都不敢過去,而且,”主播瞄了一眼孟釗,話音裏像是還摻了點委屈,“我還特意讓他們不要靠得太近,幫你們保護犯罪現場呢。”


    孟釗無動於衷:“不要靠得太近是指多遠距離?”


    “兩三米?兩米應該是有吧。”


    孟釗的目光落到死者周圍的那片範圍,剛剛走過來的時候他確實注意到,死者周圍沒有留下任何明顯的腳印痕跡。犄角旮旯的地方,平時鮮有人至,按理說應該像旁邊堆積的那些舊家具一樣積了厚厚一層灰,但現在看上去卻幹淨得很,凶手離開時應該特意打掃過周遭這一帶。


    “那有沒有人帶狗過來?”


    “沒有……絕對沒有!我怕狗,有的話我肯定會注意到的。”


    孟釗聽完,若有所思。


    不遠處物鑒的孫佑青走過來,拍孟釗肩膀:“釗兒,現場你看完了我就過去了啊。”


    孫佑青比孟釗年長幾歲,又是他的同門師兄,一口粗礪的煙嗓,平時總是跟他親昵地“釗兒”來“釗兒”去,起初孟釗覺得這稱呼有點怪異,但久而久之也習慣了。


    孟釗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同事發來的地址。


    他把周圍幾個同事招呼過來,任務分配下去:“任彬你帶人走訪一下周圍的住戶,看昨晚有沒有目擊者,汪雨帶人搜查周圍,看能不能找到受害人的手機和隨身物品,周其揚去查周圍的監控,把受害人昨天的行動軌跡拚湊出來。”


    孟釗把任務分配完,手掌合起來拍了一下:“行了,都幹活去吧,11點回局裏開個短會。”


    孟釗朝自己的車走過去,他身高腿長,程韻得小跑才能跟上:“釗哥,我們去哪兒啊?”


    “我去被害人家裏看一眼,”孟釗拉開車門,看她一眼,“你麽……”


    “我跟你一塊兒去,”程韻一隻手舉到耳邊,“保證多幹活,不添亂!”


    “那你來開車。”孟釗走到副駕駛位,矮身坐進去。


    程韻應著,趕緊跑到駕駛位,拉開車門也坐了進去。


    程韻就是那三個實習生中唯一留下的那一個。因為當時被孟釗訓哭的次數最多,局裏所有人都猜她會先扛不住走人,沒想到居然一直留到了現在。


    程韻剛把車子開到主路上,就接到了孟釗拋過來的問題:“對目前的線索有什麽想法?”


    “呃……”程韻下意識一個激靈,飛快地理清腦內的頭緒,“第一,死者的腰後到腿後有大片磨損,說明凶手在實施犯罪行為後,幾乎是貼著地麵將死者拖到這處隱蔽地帶的,凶手的力氣應該不會太大。”她說完這句停頓下來,等著孟釗的評價。


    孟釗“嗯”了一聲:“繼續。”


    “第二,從死者身上劇烈的掙紮痕跡來看,凶手的作案手法並不熟練,應該不是老手。第三,凶手在實施作案行為後,對犯罪現場進行了痕跡清理,具備一定的反偵察能力。”


    “但是,凶手既然具備反偵察能力,又沒有毀壞死者的麵部,”程韻見孟釗的臉上沒出現什麽表情波動,繼續說,“說明凶手應該自信警方查不到自己,這大概能排除熟人作案?如果是生手作案,又用了女裝這種吸引眼球的手段,釗哥,凶手不會是想通過什麽連環殺人案來報複社會吧……”


    程韻話沒說完,就聽到孟釗笑了一聲,隨即緊張道:“我哪說錯了?”


    “後麵就漏洞百出了。”孟釗評價道,“不是每個凶手都有作案後毀壞死者麵部的心理素質,說不定他隻是殺人之後慌亂地跑了而已。”


    “啊……”程韻語塞,“那您有什麽推斷?”


    “線索還沒有幾條,我什麽推斷都沒有。”


    “您自己都沒有推斷還來考我?!”程韻脫口而出。


    “我哪考你了?我又不是你老師,考你做什麽,同事之間的案情交流罷了。”


    “不是考我啊……”程韻鬆了一口氣, “嚇得我冒出了一身冷汗。”


    孟釗沒再說什麽,低下頭繼續翻看周衍賬號主頁的內容。


    在市局待了幾個月,程韻大概摸清了孟釗了辦案風格,孟釗基本上不相信犯罪心理學那一套,他隻相信證據,在沒有足夠的證據之前,他對任何推斷都相當謹慎。


    同事辦事利索,很快申請了搜查令,趕過來送給孟釗。


    孟釗乘坐電梯上到1八樓,按響門鈴,按了好一會兒裏頭才響起拖拖拉拉的腳步聲,還有拖長的聲音:“誰啊——”


    門被拉開,一個個頭不高、二十多歲的青年探頭出來,睡眼迷蒙著說:“周衍不在。”


    “去哪兒了?”孟釗看著他問。


    “我哪知道。”青年被擾了清夢,語氣不佳。


    “他昨天什麽時候出去的?”


    “不知道!”青年不耐煩地答,正打算關門,孟釗一側身,肩膀抵住了要合上的那扇門,朝那人亮出搜查令,“警察,我進去看看。”


    青年:“……”


    走進屋裏,孟釗把周衍住的區域粗略轉了一圈。


    這是間近200平米的大平層,周衍跟人合租,他住主臥,秦小柏住側臥,兩人都不養狗。周衍的臥室雖然麵積很大,但牆上貼了厚厚的隔音棉,又堆放著各種專業的樂器、音響和錄製設備,打眼看上去並不算敞亮。電腦關機了,進入時要輸入密碼,隻能等技偵的同事過來了。


    孟釗站到窗邊,此處視野極佳,正對不遠處的市局。莫名其妙地,他又想起近半年來那道總是跟著自己的視線,似乎就是來自這個方向。不過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他很快把這想法從大腦中清出去。


    孟釗走出臥室,秦小柏顯然還在震驚中沒緩過神來:“周衍被人殺了?真的假的?”


    “周衍經常晚上不回來?”


    “不是啊,他晚上一般都直播唱歌,這幾天去參加什麽網絡頒獎大會了,一周沒回了。”


    “昨天也沒回來過?”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下午四點就出去上班了,反正那之前沒回來過。”


    “周衍最近有沒有跟誰起過衝突,或者有什麽不正常的地方?”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秦小柏抬手撓了撓後腦勺,“我上夜班,白天回來睡覺,平時都跟他碰不上幾麵,就算碰上了也就是打個招呼而已。”


    “你們是什麽時候開始在這兒住的?”孟釗又問。


    “我住了有一年了,他住了三個月吧。”


    “孟隊,潮哥過來了,”程韻小跑著進了門,“我把物業負責人也帶過來了,”她走近了壓低聲音,“樓下不少人在討論這件事,說周衍因為擾民才被害了。”


    “擾民?”孟釗看了一眼秦小柏。其實隻是下意識地往他的方向掃了一眼,但他眼窩略深,眼珠又比平常人更黑一些,看人的時候總顯得別具深意,秦小柏被他看得心頭一寒,立刻撇清嫌疑:“別看我,我每天上夜班,正好跟他直播的時間錯開,就算擾民也不會擾到我頭上。不過有一次我休班聽到了,確實挺吵的……”


    “之前確實有鄰居投訴過,這樓就是隔音不太好,”物業經理倒挺實誠,“樓下那住戶還報過警,嗨,你說鄰裏鄰居的報什麽警啊……聽說是國外回來的,跟咱們想法都不一樣。”


    “投訴和報警是近期麽?”


    “近期倒沒有,得有兩三個月前了吧,可能後麵裝了隔音措施,後來就沒接到投訴了。”


    看來是周衍剛搬來住的那會兒接到投訴的,孟釗想到周衍房間裏那層厚厚的隔音棉,推算時間,也許就是在那之後,周衍開始在房間內貼上了隔音棉。


    “對了,這棟樓養狗的住戶多嗎?”孟釗問。


    “也不能算多,具體的情況我得讓同事查查,之前市裏規範養狗,我們這邊做過登記。”物業經理說著,拿出手機給同事撥了電話。


    片刻後,物業經理把手機上接受到的圖片拿給孟釗看,孟釗接過來,放大圖片。周衍所在的這棟樓內有三戶養狗,其中一戶就在周衍樓下。


    就是報過警的那戶?孟釗把手機還給物業經理,打算去樓下看看。


    把物業送走之後,張潮搭著孟釗的肩膀:“早上剛說你提支隊長的事兒,這不機會就來了,聽說老徐指定要你來辦這案子,就是想借個由頭給你提上去,好好表現啊兄弟。”


    “得了吧,沒譜的事兒,”孟釗指了指周衍臥室的方向,“那電腦你試試能不能幫我解開密碼,我去樓下看一眼。”


    “得嘞。”張潮應著,一邊朝裏屋走一邊向程韻拋媚眼,“小程也跟我一塊啊?”


    程韻被這媚眼裏夾帶的油膩糊了一臉,趕緊跟上孟釗,扔下一句:“我跟我們孟隊一起!”


    但張潮不由分說地拉住她:“過來給哥幫忙!“


    出了電梯,孟釗朝周衍樓下的那戶走過去,還差幾步靠近門口時,就聽見屋內隱約傳來一聲狗叫。


    孟釗在門口站定了,屈起手指敲門。


    咚咚咚。


    汪。這次屋內的狗叫聲靠近了,那隻狗應該就站在門後。


    還是沒有人開門,孟釗微低著頭,留意著裏麵的動靜,又敲了一遍。


    這次門開了,孟釗抬眼,頓時一怔。


    ——早上那匆忙一瞥居然沒認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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