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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陽帶著婉如進入城門後下意識的抬頭一看,隻見城邊高塔上已經燃起了狼煙,三十裏外高峻山嶺上的烽火台也同樣開始升起滾滾濃煙,煙直而聚風吹不斜。。。


    而城內則一片肅穆,少了小販、路人,隻剩兵丁,顯然當他們啟程回門時肖旭就已經開始下令堅壁清野,疏散百姓。


    “我們這是回府麽?”婉如望向蕭條的街道,聽著清晰的馬蹄嘀噠聲,忍不住輕聲一歎,“這就是,衛國之戰了啊……”


    “隻是序幕而已,狼煙既起便沒有輕易熄滅的時候,”肖陽低聲應了又說道,“我先送你回去,修整一下後就要去營裏。如娘,你莫怕,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西戎部落而已,不會有事的。”


    “嗯。”婉如努力調整麵部表情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然後慶幸自己是坐在肖陽馬前的,他看不著表情。


    她才不會相信這種毫無意義的安慰之詞,都已經兵臨城下了還會沒事麽?唉,想開一點罷,反正自己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活得久當賺了,活得短也不虧。


    兩人一騎就這麽在街道上默默地走著。偶爾會有將士從他們身邊疾馳而過,冷冽清風卷起的枯葉、盔甲兵器的撞擊聲、馬匹的間或嘶鳴交織在一起,平添了一份肅殺感。


    少頃,肖陽抱著兩股微顫的婉如進了屋,也沒問她到底是嚇得腿軟還是因為長時間騎馬身體經受不住,隻叫人取熱水來讓婉如沐浴。


    然後他又盡量用最溫和的嗓音說道:“先休息一下吃點東西,我有事與大哥商談,稍後再回來陪你。”


    “好,你且忙著,不用擔心我。”婉如回了一個輕笑,待他離開之後卻長歎一聲,整個人都癱在了浴盆裏。


    這短短幾個時辰,她可謂是受到了精神和身體上的雙重刺激,隻覺得渾身酸痛,臀和大腿也似乎在顛簸中受了些擦傷,被熱水一浸泡更是覺得火辣辣的疼。


    婉如真心認為自己先前沒暈在肖陽馬背上已算表現相當不錯了,沒拖後腿,非常對得起自己這為國為民的夫君。


    於是,她很坦然的覺得:若我吃好後就躺床上睡覺、緩勁兒、養神,也別怨我不等你回來說話。


    婉如一麵想著,一麵穿衣去了外間用餐,將軍府奴婢很有眼色的沒呈上肉食,隻端來些開胃小菜、粥品和燒餅,她便強忍著犯惡心的衝動吃得既飽又暖。


    然後,婉如回身就裹起被子躺在了床上,極力想要拋開先前目睹的慘烈激戰入睡養神,誰曾想,越是不願去回想那場景,越是沒辦法拋開那一幕幕血腥畫麵。


    輾轉反側許久之後,她既睡不著又等不到肖陽回來,隻得歎息著起了身踱步來到外間,在琴案旁的香薰內點燃了一炷迦南香,這香料很是金貴,具有凝神靜心、治胸悶氣滯之效,此刻燃之撫琴最佳。


    在輕輕提起裙角坐下後,婉如抬手拂弦調試,頓時,清、和、中、正的琴音便在室內嫋嫋蕩漾,此等足以流芳千古的蜀中“雷公琴”是她從肖陽私庫的犄角旮旯裏翻騰出來的,看著明珠蒙灰真是心酸。


    大伯堂姐家不如這張的琴,對方都寶貝得連碰一下都不可以……


    沉思少頃,婉如緩緩抬臂,左手抑揚、右手徘徊、指掌反複抑按,不知不覺中就彈起了從前不曾認真研究過的《*水雲》。


    這曲子是前朝浙派古琴大師郭楚望所做,當年正值北狄南侵之際,政局動蕩、風雨飄零,因而郭師直抒胸臆用琴曲表達著自己對山河殘缺的心痛,對時勢混亂的感慨,以及對秀麗山河的讚美和祝願。


    或許是因為才逃脫敵寇追殺,且看了將士守城心情激蕩的緣故,婉如不僅下意識的彈了這曲子,指下流淌出的琴音還顯露出鏗鏘、渾厚之感,抑揚頓挫間頗有些蒼勁堅實、古樸宏偉的氣勢。


    當她將這風雲激蕩情緒昂揚的曲子演繹完畢,在微顫的餘音之中,婉如不由愣神。


    不過就兩天兩夜的功夫,自己居然連琴風都變了?曲意,這可比言行舉止更容易展露內心。


    她還記得自己不論是上輩子還是前幾日,指法都是流滑細膩的,注重吟猱絲弦溫柔,琴風可謂是綺麗纏綿,如今,琴風中盡顯深醇、樸質之意,一曲《*水雲》頗有深造內含,剛柔相濟,韻味悠長的感覺。


    天啊,居然質變了,從閨閣嬌女往琴技大家上在發展!既驚又喜中婉如不由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臉,而後突然嘲諷似的一笑。


    “在笑什麽?”肖陽抬腳從門外走來,一麵問著一麵卸甲。


    婉如趕緊起身幫忙,同時笑著回答道:“學琴時我曾被人評價為有賣弄嘩眾取寵之嫌,少了寧靜、恬逸、中和之意,後來無意間聽了某位小有名氣文士所奏的《流水》,頓時驚為天人,如今看來也不過爾爾,大約隻是他曾遊曆名山眼界比我略寬的緣故。”


    彈琴需移情,見都沒見過又怎麽能傾注感情?自己這一曲有感而發的《*水雲》不就很好嘛!


    肖陽披了件布袍後拉著婉如又在琴案旁坐下,然後突然問道:“你是說,謝俊逸?”


    這三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對崔婉如而言不亞於晴天霹靂,盡管這輩子她沒跟謝表哥私奔,可還是心虛呐——出嫁路上這家夥還差點進門來夜談呢!


    “怎,怎麽就想到他了?”婉如略有些尷尬的望向自己夫君,不敢不望,若真躲著他目光豈不是更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本沒什麽瓜葛都得讓人以為有什麽。


    “你養在深閨除了他還見得著幾個略有名氣的文士?”肖陽回了她一個明知故問的眼神,又繼續拋出個嚇死人的句子,“說起來,丈人讓他住家裏未嚐沒有想讓崔、謝兩家結親的意思。”


    “啊!我怎麽不知道?按常理一般都說姑姑家的女子嫁入舅家,反過來可不怎麽合適。”婉如這下真是如坐針氈了,怎麽就說到結親上去了啊!


    結親,有麽?上輩子就算自己和謝俊逸在一起了也沒能成這定局,妾,不算是親。


    “也有非常理的。陳留謝氏,這門閥士族近幾十年可謂是枝繁葉茂建樹頗多,而你們家除了崔相之外後麵的子侄都不算特別出色,崔文遠倒是不錯可惜尚且年幼還不知前景究竟如何,謝俊逸則已經有了些名氣,雖然沒父親但畢竟家底豐厚,叔伯均為高官,”肖陽輕輕捏玩著婉如的手指頓了頓,又笑道,“可見,崔、謝兩家結親對丈人來說有益無害。萬幸,我搶先下了手。”


    聽他這麽一說婉如頓時明白了,一個失母一個失父其實正相配,父母雙全的崔婉蘭則還需待價而沽。


    若不是肖陽橫插一杠,說不定事情真會那麽發展下去,呃,也就是說這兩人姻緣上其實都與我有些瓜葛,隻不過肖陽才是正桃花,上輩子陰差陽錯這輩子終修成正果?


    婉如有些愣神的想著,卻被肖陽玩笑似的伸手一彈腦門,而後他又很認真的說道:“謝俊逸此人崇尚魏晉名士風度,卻將灑脫不羈錯當作放浪靡亂,你我成親之日大哥曾命胡姬試探,卻見他心思不純不僅絕非良配甚至不堪重任。如娘,我這不是有意說他不是——”


    “我懂,你看我這不是已經知道自己從前崇拜錯了人麽。”婉如不等肖陽將話說透就抬手輕輕掩住了他的唇,這家夥,大概是怕自己被邊關征戰嚇得見異思遷,這才故意提起謝俊逸吧?


    那姓謝的不過沾了點文人雅士的邊,哪能比得上自己夫君?肖陽等人才是真正值得崇敬的為我大齊拋頭顱,灑熱血的真漢子!


    想到這裏,婉如不由心中一動,提議道:“我為你歌一曲可好?”


    “好,還不曾聽過你唱歌呐。”肖陽點點頭,饒有興致的坐直了身子,估摸著愛妻說話時嗓音都嬌柔無比,若是唱曲想必更為動人,說實話,古琴什麽的他真不懂根本就不耐煩聽。


    誰知,婉如依舊是抬手撫琴,她想唱的是浩然琴歌不是佐酒的溫情小調。


    前奏中,她先用“散音”奏出了一股剛勁、渾厚之氣,而後又佐以堅實、動蕩多變的“按音”,醞釀少頃才緩緩啟唇,用悠揚中透著沉重之意的腔調吟唱道:“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此歌一起,愣是完全不懂琴意的肖陽也知道她在唱什麽了,這是前朝名將憑一腔熱血所做的《精忠詞》!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肖陽跟著婉如的琴歌在心裏默默念著那氣勢磅礴之詞,隻覺滿腔忠憤傾出肺腑。


    婉如凝神靜氣回想著先前的經曆,敵寇的粗蠻卑鄙,她的驚恐無措,肖陽低喝“叫他們有去無回”的氣勢,在林中的數次短兵相接……這一幕幕場景全化作她手指間的激蕩琴音,在將軍府中繞梁不休。


    若是肖家被偷襲兵敗了會怎樣?一定是國破家亡、血染山河!還等什麽呢?即刻就得奮起抗爭啊,如若不然便和前朝一樣了,君臣被俘江山盡失,空悲切!


    威武不屈、百折不撓、忠貞愛國可不是一句空話,得拿出行動來——披甲出征,抵禦敵寇,從今日起始!


    肖陽正感慨著,卻聽得有人在門外用渾厚、嘹亮的嗓子隨琴聲唱道:“……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誌饑餐胡虜肉,笑啖喝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這一嗓子宏如銅鍾,頓時壓過了婉如的軟糯之音,更顯力拔山河兮的英雄氣概,凜凜然直撼人心魄。


    坐著的兩人抬頭一看,居然是大哥肖旭逆光站在門口,他被朝陽光暈籠著恍若神明似的,然後突然說了一句前後不搭的話:“三郎,稍後且將弟妹借我一用。”


    “啊?”肖陽和婉如同時一愣,大哥這是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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