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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邊的一片黑色探出頭來的時候,幾乎所有人的瞳仁中,都被這一眼望不到邊的黑色所徹底覆蓋。盡管是在雨天,那黑甲騎士高高揮舞的唐刀反射出來的光芒,仍然耀花了他們的眼。無邊的恐懼,從他們心底裏升起來。因為恐懼,他們甚至忘記了逃跑,忘記了這是兵凶戰危的戰場,容不得有半點疏忽大意……


    在冷兵器時代,重騎兵就相當於後世熱兵器時代的坦克。野戰的時候步兵麵對重騎兵,尤其是在沒有準備的時候麵對重騎兵,那無疑是一場噩夢。完全可以用屠殺兩個字來形容麵對重騎兵的步兵。


    即使麵對機動性遠遠超過重騎兵的輕騎兵,隻要不進行機動作戰,而是進行短兵相接的近身戰,防禦能力遠遠低於重騎兵的輕騎兵,也往往隻有死路一條。


    而大唐廣明二年,也就是所謂“大齊”地金統二年,三月十七日這一天,“大齊”襲擊鳳翔的西征軍上上下下,麵對的,卻正是近身作戰最可怕的重騎兵。而他們全軍上下,卻都因為自己的驕橫和疏忽,被迫麵對重騎兵的近身衝擊作戰。


    作為前流寇的“大齊”軍隊,機動性是很強的。他們雖然不是人人都有馬匹,但馬匹的配置卻也達到了百分之八十。打不過就逃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也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然而一旦中了埋伏,不得不麵對實打實的野戰。“大齊”軍隊地素質缺陷就成為了他們的致命弱點。他們畢竟不是正規的軍隊,野戰能力根本就是一片空白。


    此時,麵對著前方那幾乎是鋪天蓋地蜂擁而來那黑壓壓一片的重騎兵,他們的腦子裏也跟他們的野戰能力一樣,變成了一片空白!


    此時的大唐,由於國力地衰弱,需要花費大量財力才能建立起來的重騎兵(實際上中國並不存在像歐洲中世紀那樣地重騎兵。如果按照歐洲中世紀的標準。中國的重騎兵頂多隻能算的上是半重騎兵。其中最接近歐洲重騎兵的就是金代後來被嶽飛元帥大破的的“鐵浮屠”。但鐵浮屠實際上裝甲也不如歐洲重騎兵。所以請勿將中國地重騎兵跟歐洲的重騎兵相提並論),在大唐的軍隊中幾乎絕跡。開國時候太宗皇帝起家的時候建立的那支玄甲鐵騎的風采也已經消失在曆史的塵埃中。此時隻有高駢身邊還有少量的重騎兵。就是靠著這隻重騎兵,高駢才能輕鬆地數次擊敗黃巢。


    作為跟隨黃巢征戰過年地這支西征軍,骨子裏其實早已經烙下了對重騎兵的深深恐懼。


    他們怎麽也沒想到,以高駢這擁兵自重,坐鎮一方的封疆大吏,花盡心血才不過建立了一支三千人的重騎兵。可眼前這鋪天蓋地而來的黑甲重騎兵,怕不少說也有上萬人!


    這讓他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鳳翔那無能地小朝廷裏。上哪兒弄這麽多重騎兵?有了這麽多重騎兵,這天下還有人能是他們的對手嗎?


    麵對絕境,不同的人反映也有所不同。


    有的人會因此而徹底崩潰,徹底失去一切鬥誌。有的人麵對絕境卻會變得更加鬥誌高昂。有的人會變得瘋狂。有的人會變得脆弱。也有的人,麵對絕境,選擇的卻是回避:他強烈地給自己一個信號,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不存在地!於是乎他就真地相信一切不存在了。


    西征軍的為首將領。身居太尉高位地尚讓,就下意識地選擇了逃避:“兒郎們!給老子我打起精神來!官兵哪來那麽多重騎兵?高駢高老匹夫也不過三千重甲,朝廷怎麽可能有一萬之多?則一定是那些兔兒爺看到我大軍壓境,心裏害怕了,想出來嚇唬我們的辦法,指望我們就這樣逃走。”


    士卒們的精神頭頓時上來了。他們絕對不肯承認。自己瞧不起的那個無能的朝廷,會有這樣強大的實力。尚讓的話,正好讓他們有了解釋眼前一切的最好理由。


    “不錯,這都是假的!這不可能是真的!”


    “你以為你是高駢麽?高駢派這麽多重騎兵來我們還相信,你這個無能的小朝廷也有這麽多重騎兵,騙誰啊?”


    “他奶奶的,竟敢篇爺爺!看爺爺不把你們這些沒用的騙子全都活剝羅!”


    ……


    尚讓不愧為多年宿將,鼓動士卒的能力相當強,他的話很快激起了士兵們心中的鬥誌。他拚命揮舞著手中上百斤的大銅錘,大呼道:“兒郎們。老子我帶你們打敗過那麽多官兵。這些兔兒爺騙人的把戲,難道你們怕了嗎?你們告訴老子。你們怕了嗎?”


    “不!”


    “不怕!”


    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尚讓也頓時心中熱血沸騰,繼續高呼:“兒郎們,既然你們不怕,那就跟老子我衝上去,把這些假的重騎兵撕成粉碎!”


    “殺!”


    “殺!!”


    “殺!!!”


    士卒們沸騰了。以前的勝利,他們就是在尚讓的鼓動下,如同一幫惡狼,瘋狂地撲向敵人,將朝廷的軍隊打垮打敗了一批又一批。今天的這支軍隊,也將成為他們的戰績。


    不是麽?


    選擇尚大將軍,他們一定會勝利的!因為他們已經勝利過很多次了!


    尚讓策馬狂奔,迎向仿佛遠在天邊,卻有瞬息可達的“假”重騎兵!


    王播的頭腦卻仍然保持著清醒,他並不象尚讓那樣。下意識地選擇了逃避現實。


    當看到這支氣勢洶洶、勢不可擋的軍隊衝擊而來地時候,那一切的表現都讓老於軍旅,經驗豐富的他立刻就明白:這絕對不是騙人的把戲,這絕對是一支貨真價實的重甲騎兵!


    雖然有五萬大軍,但是這五萬人根本就不是正規軍隊,各種軍事素質,如何能跟那一看就知道訓練有素的精銳敵軍相比?


    王播甚至相信。恐怕敵人隻需要一個衝鋒,就能將這五萬大軍擊潰!


    在這個時候。他們的選擇不應該是全軍壓上跟敵人硬碰硬,而是應該派部分兵力跟敵軍糾纏,阻擋住敵軍地去路,然後其他人火速撤退。


    重騎兵的衝擊力量雖然恐怖,但是隻要衝擊地勢頭被什麽阻擋住,那麽就不再是那麽可怕的根本難以對抗了。


    更何況,重騎兵的機動性能並不強。隻要己方逃出他們的包圍圈,輕騎遠遁,他們是絕對追趕不上的,這樣最少也能為大軍保存一些元氣。


    如果全軍壓上,那豈不是送上去給人屠殺嗎?


    正準備將心中的想法說出來,讓尚讓下命令,卻見尚讓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的從了上去!


    王播大驚!連忙緊緊跟上,一麵大聲叫道:“太尉大人。咱們不能衝上去呀!衝上去隻能送死啊!太尉!趕緊下命令撤退吧!”


    “滾開!”尚讓怒目圓瞪,順手一揮,那百斤重地大銅錘,帶著“呼呼”勁風撲麵而來:“不要擋了老子我殺敵的去路!”


    銅錘來勢甚疾,王播若被幾個正著,隻怕小命不保!


    王播心中一個激靈。腦子裏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卻已經自然的在馬上往後一仰,險險的避過了大銅錘!而此時大銅錘離他的身體不過半寸!要真的給擊中,隻怕胸口頓時就會被擊個粉碎!


    真個好生驚險!


    如果不是王播久經戰陣,很多方麵的反應已經成為下意識,這一下隻怕真的就完蛋了!


    餘悸猶存地王播不得不稍稍放慢了馬速,跟尚讓拉開了一點距離。


    眼下尚讓隻怕已經陷入了一種偏執的狂熱狀態,再去勸他,難免會被他當成敵人幹掉!還是另想別的法子吧!


    尚大將軍怎麽變成這樣了?


    從前那個關心士卒,平易近人的尚大將軍哪裏去了?難道說。進了趟長安城。大家就都變了嗎?


    王播心中湧起陣陣悲哀,但是他仍然無法眼睜睜地看著這麽多袍澤兄弟就這樣去送死!


    一回頭。他的目光落到了林言身上,頓時有了主意。


    林言是黃巢的外甥兼心腹,又叫尚讓叔叔,讓他去勸尚讓,應該還能有點效果。


    於是王播勒馬減速,等林言上來了之後,湊到他耳邊:“軍使大人(林言是功臣使地軍使,也就是最高指揮官),大事不妙啊!以末將的經驗看,那些重甲騎兵可都是實打實的真家夥啊!太尉大人現在有些神誌不清,眼下唯一能力挽狂瀾的人就是軍使大人您了!您可要趕緊啊!晚了可就來不及了!”


    林言嚇得一哆嗦,連忙扯住王播就問:“王將軍,你說的都是真的嗎?那……那些重甲騎兵真不是假的?”


    說到最後,已經戴上了顫音。


    王播心中鄙夷,但要挽救大軍的命運,卻不得不依仗此人,也隻好強忍了:“軍使大人,末將跟高駢老匹夫的重甲騎兵打了很多次交道,對重甲騎兵頗有幾分了解。您看那騎兵下麵的蹄印,還有奔跑起來地衝擊速度、衝擊聲音,那可都是重甲騎兵地典型特征啊!”


    “啊……”林言頓時慌了神:“那我們該怎麽辦?王大哥,你就是我的親哥哥,你可要救我啊!”從前他隻是對王播刻意疏遠地叫王將軍,眼下卻口不擇言的連哥哥都叫起來了。


    說話間,重甲騎兵已經跟大齊軍短兵相接了。隻聽刹那間慘號四起,鮮血飛濺,跑在前頭的大齊軍士卒如同麥子一樣,一茬茬被割倒在地!重甲騎兵手下,竟然沒有一合之將!不過數息時間。他們就突入陣中近五丈之多!


    以這樣的推進速度,他們要攻擊到林言等人所在之地,也不過一盞茶地功夫!


    林言這下子再無懷疑,豆大的汗珠都從額頭上滾落下來,也不知道到底是雨水多一點還是汗水多一點:“王大哥,王大哥,快想想辦法啊……”


    王播卻鎮定如昔:“軍使大人。現在要緊的是趕緊把太尉大人拉回來!軍使大人身邊功臣使都是精銳,讓他們保護著您二位趕緊撤退。相信沒有問題。末將……”王播停頓了一下,咬牙道:“末將在這裏組織反抗,為二位大人爭取時間!”


    帶上尚讓?會不會因此耽誤大事?


    林言心中嘀咕,轉念又想,這一回出征已經注定是大敗的局麵了,如果自己孤身逃回去,隻怕失敗的責任全讓自己給擔了。而要是帶上尚讓一起就不同了。況且。這不正是一個大好的拉攏尚讓的好時機嗎?


    當下林言大喜若狂,連連點頭:“好好好!那就這樣吧!全仰仗王大哥了!”說完就招呼上兩個功臣使,將衝在前麵地尚讓拉回來,自己卻更深的縮進了眾功臣使地保護圈中。


    尚讓的瘋狂其實在兩軍接觸的一刹那就已經清醒了。被那兩個功臣使一拉,也就順水推舟地過來了。


    很清楚重甲騎兵威力的他明白,既然那些重甲騎兵都是真的,那麽自己這五萬大軍,隻怕已經完蛋了。


    這樣的情況下。他本來應該衝鋒在前,以激勵士氣,正如他以前做的那樣。但是進了長安城,當了這個太尉之後,他卻突然變得格外地珍惜起自己的生命來。他知道,自己再也沒有勇氣不顧生死的衝鋒陷陣了……


    “兩位大人。你們趕緊帶後麵的那些兄弟們撤退!不然就來不及了!”


    好歹尚讓還算有點良心,問道:“王郎,那你呢?”


    “末將?”王播的聲音變得無比堅毅:“末將帶領前麵的兄弟,無論如何也要拚死纏住唐軍,讓二位大人和其他的兄弟安全撤退!”


    “王郎……讓會向陛下為你請功的!”


    請功?


    王播回過頭去,臉上現出一絲苦笑。


    人都死了,幾萬兄弟都死光了,請功有什麽用?再大地光榮,再大的功勞,能夠把那些死去的兄弟們救回來嗎。


    帶著“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悲壯。王播飛馬上前,奔向前方雙方短兵相接處。也同時奔向自己的死亡……


    他深深地明白,這個殿後掩護的任務進行下來,自己將是九死一生。然而銘刻在骨子裏地忠誠,讓他選擇了毅然赴死。


    黃巢軍那“均平”的口號,雖然在整個黃巢軍上上下下不過是一句口號,但是在王播心中,那卻是他至高無上的理想。為了這個理想,他毅然加入了黃巢軍。為了保護這個理想,他也將毅然地走向死亡:盡管黃巢等首腦已經遠離這個理想很遠很遠了……


    身後,林言張皇的呼聲傳入耳內。還有基本上保持沉默,隻有在極少數情況下才開口的尚讓。他們已經指揮部隊往後撤了。


    當然,後撤最快的,自然就是以尚讓、林言為首的指揮群體。


    這一切王播根本無心理會。仗打到這個份上,強弱相差如此之懸殊,他心中已經是抱著能逃出去一個算一個的想法了。


    抬頭望去,眼前那黑壓壓的黑甲騎兵,幾乎一眼望不到邊。他們的衝鋒是那樣地勇猛淩厲,如同洪水滔天,奔流直下,一發而不可收拾。他們地格鬥技巧是那樣的嫻熟,手中地寬厚大刀每一次揮動,就有一顆人頭或者是胳臂之類的人體零件飛起在空中。而他們的鎧甲,又是那樣的堅不可摧,大齊軍的士卒一刀砍去,隻要沒有砍倒要害上,就隻會冒起一串火花,然後被擊中的黑甲騎兵身形微微一晃,然後又若無其事的戰鬥著。


    這是一支比高駢的重騎兵更加精銳、更加強大的軍隊。


    這樣的念頭湧上王播的心頭。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將心中的擔憂強行壓下,揮舞著手上的戰刀,衝上前去!


    緊緊跟隨著他的,隻有他身邊那百餘名親衛。那是他多年來待如親兄弟的親兵。他熟悉每一個人的名字和性格脾氣,他對每一個人的習慣了如指掌。每次戰鬥,他們身上的任何一處傷都會牽動著他的心,更不要說不幸陣亡的人了。


    可是現在,他卻要強忍著心中的酸楚,強忍著心中的不忍,讓這支與自己生死與共的親兵,去做飛蛾撲火的必死攻擊!他心中的痛苦,又是何等的強烈!


    對不起了,兄弟們,讓我們來世再做兄弟吧!


    王播用一聲撕心裂肺的狂吼,宣泄出自己那壓抑的情感,已經衝到隊伍前麵的他,在這狂吼聲中,開始了頑強的戰鬥。


    斷然的棄子,並沒有給狼狽逃竄的尚讓等人多爭取多少時間。麵對幾乎無法戰勝的敵人,大齊軍徹底崩潰了,他們從尚讓和自己下意識編造的美好夢境中清醒過來,用盡一切力量,向四麵八方逃竄著。


    “降者不殺”的聲音響徹戰場上空,無數崩潰了的大齊軍將士哭喊著丟下兵器,老老實實地跪倒在泥水中,徹底失去了任何反抗的勇氣。


    整個戰場上,就隻剩下王播和他的親兵仍然在頑強的反抗。他們頑強的揮動著手中的兵器,幾乎徒勞無功的朝敵軍攻擊著,甚至為此而完全忽略了自身的防禦。


    慢慢地,王播感覺到一陣陣力竭,眼前一陣天旋地轉。他知道,自己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極限。


    身邊的喊殺聲已經漸漸平息,身邊的同伴也慢慢減少,到最後,四麵八方的敵人將他一個人圍攏了起來。


    王播知道,自己的最後時刻已經到了。


    他昂起頭來,似乎在拷問茫茫的蒼天。淚水和著雨水將他的臉頰打濕。淅淅瀝瀝的小雨,仿佛是老天為他為落下的淚。


    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會這樣?


    他心中無聲的拷問著。


    長安城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所在?為什麽進了長安城的人,都已經變了!


    大龍頭不再是從前的大龍頭,尚大將軍不再是從前的尚大將軍,就連從前曾經以勇武聞名的林言,也都變得貪生怕死,膽小如鼠。


    這可都是為了什麽嗬?


    “投降吧,將軍。您這樣的忠勇之士,陛下會很欣賞的!”


    有聲音隱隱約約傳來,仿佛來自天外。


    投降?


    近乎枯竭的意識突然回光返照般地清醒過來。


    投降?絕不!


    “王……播……不……降……”


    艱難地從幹澀的喉嚨處發出這樣的聲響,雖然很低很低,卻仿佛驚雷橫掠過整片大地!


    “不……降……”


    從腰間拔出佩劍,橫放於頸前。


    弟兄們,等等我,王播來了!


    他用力橫拖佩劍,原本應該感覺到劇痛的頸項卻毫無任何感覺,隨後,他眼前一黑,意識沉入了無底的深淵……


    這就是死亡的滋味麽?


    這是他意識中最後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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