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子這話落地後,殿內一度有些尷尬。


    嬤嬤幹笑應了幾聲,不敢忤逆太子。


    既然貴人都不在意,那她一個仆從也沒必要扭捏了。


    嬤嬤道:“男女敦倫本就是天經地義,公主與駙馬不用覺得羞愧,夫妻之間再正常不過了。”


    “二位新婚,對彼此不甚了解,一時難以坦誠相待,也是情理之中,但駙馬與公主是要過一輩子的,早晚要養育後代,所以這圓房一事早一日做晚一日做沒什麽區別。”


    嬤嬤一上來說這話,就是想讓二人拋卻心中的抗拒。


    然而二人聽完,一個低低咳嗽一聲,麵色難堪,一個則始終垂眸不語,望著自己的裙擺出神。


    嬤嬤走到薑吟玉身後,笑著搭上她的肩膀,道:“公主,這事沒那麽可怕,若是找對方法也能樂在其中。唯有夫妻二人在房事上和諧,這親事才能美滿。”


    薑吟玉捧著微微發燙的臉頰,起頭看了一眼對麵的薑曜,他從果盤裏取了幾顆沾水的櫻桃遞過來。


    薑吟玉素手接過,帕子掩唇,嚐了幾顆,企圖借著吃櫻桃的動作掩飾自己的尷尬。


    嬤嬤道:“倘使公主與駙馬邁不出那一步,可以用一些愉情的酒試試,方才陛下給您二人賞了一壺愉情酒。”


    一直沉默不語的魏宗元,詫異地“啊”一聲,下意識看向薑曜,支支吾吾道:“這還是算了吧。”


    嬤嬤說了一圈,見太子還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心裏有些忐忑,其實自己方才說的也沒什麽,但接下來的話,太子可真就不能聽了。


    她從袖子中拿出了一本小冊子,擱到紫檀木圓桌上。


    薑吟玉傾身望一眼,詢問道:“這是何物?”


    嬤嬤道:“這叫辟火圖。”


    薑吟玉出嫁過兩回,這嬤嬤說的辟火圖,她可太清楚了,如何也想不到,這本素雅荷花為封皮的冊子裏,畫的居然是那種東西。


    嬤嬤將冊子打開,讓薑吟玉過目,“公主,您瞧瞧。”


    薑吟玉看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


    老嬤嬤又將小冊子給魏駙馬看,將冊子上的畫一一解釋了一遍,暗示魏駙馬要如何做才能更容易讓公主有身孕。


    魏宗元麵紅耳赤,又不能敷衍了事,隻能一個勁地點頭稱是。


    過了一盞茶功夫,嬤嬤已是說得口幹舌燥,見薑吟玉目光移到一側,像是心不在焉,問:“公主懂了嗎?”


    薑吟玉手搭在茶盞上,回神道:“什麽?”


    薑曜清潤的聲音從對麵傳來:“懂了嗎?”


    薑吟玉反應過來,握緊手絹,道:“懂了。”


    薑曜若有所悟點點頭,示意嬤嬤繼續給二人講解。


    薑吟玉給薑曜使了一個眼色,讓他將嬤嬤打發走,聽不下去那些話。薑曜卻仿若沒察覺她的眼神,目光落在那冊子上,看得比魏三郎還認真。


    薑吟玉擱在膝蓋上的手,緊緊攥緊衣裙,弄出了褶皺,隻覺坐如針氈,度日如年。


    嬤嬤的話猶如蜜蜂在耳畔邊嗡鳴,薑吟玉腦子發熱,一雙眸子盯著薑曜,等著他看向自己。


    她也不知嬤嬤講到哪裏,卻聽魏三郎開口,以閑聊的口吻開口問薑曜:“太子殿下之前可曾有過美人?”


    薑吟玉微微皺眉。


    魏宗元看她一眼,又繼續道:“殿下在西北軍營待了那麽久,就沒有過女人嗎?我聽說軍營裏風氣開化,若是打仗打贏了,敵軍也會獻上一些絕色女子?殿下想必有過不少美人。”


    這話一出,薑吟玉也望向薑曜,等著他的回答。


    薑曜道:“邊關軍紀森嚴,軍營中不許有女子在,我既然帶兵作戰,便要以身作則。”


    這話可讓魏宗元吃驚不小,追問道:“那殿下就沒有過旁的女子?”


    薑曜眸色微深,打量他道:“這似乎不是三郎你該關心的。”


    魏三郎趕緊閉上了嘴,他本意就是想讓薑吟玉知曉,哪怕太子表麵上再如何地高潔,私下也不一定幹淨。像太子這種在上位者,永遠不缺女人,薑吟玉不過是其中的一個罷了。


    他想讓薑吟玉收收心,別被太子給騙去。


    可魏宗元被薑曜打量,一時也不敢再問下去,低下了頭,繼續聽那嬤嬤的話。


    小半個時辰過去,嬤嬤終於講完,將冊子合起,遞到薑吟玉手裏。


    “公主,陛下已經將奴婢賜給了您,日後您和駙馬的閨房之事,都由奴婢來教。”


    既然是皇帝的人,薑吟玉也不能想拒絕就拒絕,隻能點了點頭,讓她下去。


    嬤嬤走後,魏三郎也不敢賴在這裏,直接道:“公主離宮三日,好不容易回宮一趟,想必極其想念太子,我就不打擾公主和太子說話了,在外頭等著公主。”說完徑自退了出去。


    隨著男子的步伐走出,殿門闔上,薑吟玉長鬆一口氣,手貼了貼薄紅的臉頰。


    坐在她對麵的薑曜,望一眼那冊子,又看一眼薑吟玉,問:“父皇送給你的東西,怎麽不收下?”


    薑吟玉柔聲道:“這等汙穢之物,糟汙了我的眼睛,我不想看。”


    薑曜輕笑一聲,“男女敦倫,是陰陽融合和諧之事,怎麽到你嘴中就成了汙穢不堪?”


    薑吟玉不想和他聊這個,沉默了一會,想起魏宗元剛剛的問話,繼續問道:“皇兄有過別的女人嗎?”


    他簡練幹脆地回道:“沒有。”


    薑吟玉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薑曜反問:“問這個做什麽?”


    薑吟玉一愣,笑道:“沒什麽,是我近來聽到一些風聲,說父皇和母後要給皇兄你物色太子妃。”


    少女黑盈盈的眸子望向他,輕聲問:“你要娶嫂嫂了,是嗎?”


    薑曜給自己倒了一盞茶,語調淡淡道:“沒有的事,空穴來風。”


    薑吟玉坐直身子,從果盤裏取了一顆櫻桃也遞了過去,喃喃道:“可皇兄你總要娶太子妃的。”


    薑曜指尖滑著茶蠱邊沿,道:“現在還沒考慮。”


    薑吟玉嗯了一聲,不再言語,一時間殿內氣氛詭異地沉默了下去。


    薑吟玉低頭,望著自己染了蔻丹的指甲拈著那顆紅豔的櫻桃。


    薑曜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目不轉睛,猶如蜂蜜黏著她一般。


    薑吟玉能感覺到那道灼熱的視線,不敢抬頭,低低地問:“那皇兄可有喜歡的女子?”


    半晌的沉默,薑吟玉也沒聽到他的回答,擔心自己說錯了話,才一抬頭,就跌入了薑曜的視線中。


    薑曜道:“你問這話何意思?”


    窗外陽光投進來在他高挺的鼻梁一側覆下一層濃鬱的陰影,他目光深沉,語調幽幽,靜靜看著她。


    薑吟玉被這道眼神灼得心口一燙,感覺像是被他發覺了心思,慌亂站起身來,理了下碎發,笑道:“無事,皇兄我先走了。”


    薑曜望著她離去,少女落荒而逃,在離開時,被裙裾絆了一下,險些跌倒。


    等她走後,薑曜低下頭,看向她落在桌麵的那顆櫻桃上。


    窗外陽光將殷紅櫻桃照射得明亮刺眼。


    薑曜起身,臉頰笑意淡了下去,走出了內殿。


    薑吟玉回宮麵聖,本是打算在宮中多住一段時日,但當天夜晚,皇帝派來的嬤嬤便來催二人圓房,她也不能將駙馬趕出去,隻能和魏宗元共處一屋。


    那皇帝送來的愉情酒,二人自然是不敢喝的。


    薑吟玉心知,若是自己日日住在宮中,隻怕皇帝要盯著她和魏三郎圓房為止,所以翌日一早,薑吟玉就去未央宮拜別了皇帝和太子,主動說要回魏府去。


    皇帝還笑著和太子打趣,“瞧瞧你柔貞妹妹,真是嫁了人,一心向著夫家,入宮待了一日,就迫不及待要回府去了。”


    薑吟玉未曾反駁,盈盈行禮,衣襟微動,漏出一段藕色纖細的脖頸。


    她能感受到上方,一道若有若無的目光,一直追隨著她的身影。


    這道視線是如此熟悉,薑吟玉不用抬頭也知曉是誰。


    她轉身離去,身上佩環珊珊作響,在跨過未央宮殿門時,轉頭朝內殿望了一眼,明媚的陽光落在她熾豔的眉眼上。


    她和薑曜的目光沒有意外地撞上。


    薑吟玉心撲通直跳,握緊手心,轉身提著裙裾走出了大殿。


    卻說前朝,這個時辰,文武百官也才剛剛下朝。


    魏三郎和父親魏宰相走下玉階,四周人紛紛上來對著魏三郎賀喜,所說皆是恭維奉承的話。


    等二人走到魏家馬車前,人差不多散了,魏宰相才收起臉上笑意,皺眉對魏宗元道:“三郎,你今日怎這一副樣子?適才在朝堂上魂不守舍,誰都瞧出你不對勁。”


    魏宗元敷衍回答了一聲,眉頭緊鎖,心中煩躁。


    剛剛有同僚好友上來打趣,說他新婚燕爾,眼下有淡淡的烏青,想必日夜操勞辛苦。


    實則並非如此。


    魏宗元心中煩惱,一是因為太子敲打自己,二是因為表妹。


    從大婚之夜,他去找表妹,得知表妹意外懷孕,就一直惴惴不安。


    這幾日他為了避風頭,有意冷落表妹,不敢踏足表妹的院子,隻怕表妹心裏不甘要鬧了。


    魏宗元慌亂,一邊擔心東窗事發,一邊又沉浸在初為人父的期盼中。


    想起太子,魏宗元低聲道:“父親我真是窩囊……”


    魏宰相聽得莫名其妙,問:“你說什麽?”


    他沒心思聽兒子心事,隻道:“大婚之夜,你喝醉酒誤事,連喜房都沒進去,還招了公主的嫌棄,你問問天底下有你這樣做駙馬的嗎?”


    那洞房花燭夜,魏宗元被公主關在門外凍了一整夜,第二日婆子入屋子,檢查元帕居然還是幹淨的。


    這事魏家上下皆知,皆覺臉上無光。


    公主是天家的公主,他們娶來就得當尊佛供著。公主斷斷不會有錯,錯皆在魏三郎。


    魏宰相勸誡魏宗元,讓他趕快與公主圓房。


    魏宗元道:“我知曉了。”


    這事他也想,可他哪裏敢和薑吟玉圓房?


    他都不知道薑吟玉婚前和太子做到哪一步了?有沒有苟合?按照這樣下去,別說自己帶薑吟玉去江南,讓她懷上子嗣,隻怕自己要先給太子養兒子了。


    魏家父子走上馬車,車簾落下,隔絕了外頭的嘈雜。


    魏宗元問魏宰相:“父親,太子和公主的事您可知曉?”


    魏宰相閉目養神,眼皮睜都沒睜開,問:“何事?”


    魏宗元道:“公主並非陛下親生,公主的嬤嬤吞金自盡前親口說公主血統不純……”


    本來早些時候皇帝將這事壓了下去,可奈何在行宮中,有宦官酒後胡言,將這事宣揚了出來。


    魏宰相也知曉外頭風聲,闔上雙目,低聲道:“你以為我魏家娶公主是為了什麽?因為公主的身份?那都是虛的,天子的態度才是真的,你沒看到皇帝和太子緊著公主的樣子。不管公主身世是否有異,隻要天子說柔貞公主親生的,那我們也隻能將公主當皇帝親生女兒供著。”


    魏宰相提醒道:“公主是按照嫡公主的禮製出嫁的。”


    魏宗元自然清楚這個,他隻是想提醒魏宰相:“父親,公主不是陛下親生,那她與太子有沒有可能早就勾搭上了?”


    魏宰相毫無預兆地睜開雙眼:“什麽?”


    車廂一搖一晃,左右顛簸,魏宗元傾身,貼著魏宰相耳邊說起話來。


    魏宰相越聽眉心越皺,斥責他道:“荒唐!此事休要再說!”


    柔貞公主嫁來魏府小半個月,日日與駙馬分房而睡,公主睡主臥,駙馬睡在側廂房。當然院門一關,裏麵的事,外人自然無從知曉。


    薑吟玉住的院子叫“晴雪院”,是魏府另辟出來的一處院子,和魏家前宅隔得遠,平時極其僻靜。公主不常出院子,魏家人也不敢來打擾公主清淨,知道公主尤得聖心。


    她從嫁來魏家後,宮裏的賞賜三天兩頭下來,就沒斷過。


    公主性格平易近人,哪怕身份尊貴,也依舊遵循禮節,像尋常人家的兒媳,來給魏夫人敬茶。


    隻不過魏夫人身子不健朗,便也免去了公主的禮節,讓公主不必日日前來。


    這日是正月十三,上燈節,魏家設了家宴。


    正午時分,公主與魏宗元從晴雪院裏出來,一同現身家宴。


    魏家子嗣豐沛,到魏宗元這一輩,幾個堂兄堂弟加起來就有十來個,一個大圓桌都坐不下。


    薑吟玉一來,就瞧見廳堂裏擺了好幾個圓桌。


    堂內喜氣洋洋,眾人見著公主紛紛行禮,將上首的位子讓給二人坐。


    首座坐著魏宰相和夫人,薑吟玉和魏宗元坐到二人左手邊第一個位子。


    對麵永懷長公主笑吟吟的聲音傳過來,道:“瞧我們三郎和公主,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公主從嫁來魏府後,氣色都紅潤了不少!”


    席間人揶揄道:“三郎最近真是辛苦了。”


    魏三郎笑道:“辛苦辛苦。”


    不見婢女們送菜,端著碗碟,魚貫而入。


    薑吟玉拿起筷子,隨意用了沒幾口,忽聽門邊傳來一陣騷動。


    席間眾人擱下筷子,朝門口望去。


    廳堂前有一道屏風,簾子被打起,門外風雪大作,冷風颼颼吹進來。


    有兩道身影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陛下駕到——”


    太子和皇帝的聖駕突然來到,眾人始料未及,紛紛下跪,朝著二人俯拜。


    皇帝讓眾人免禮,魏宰相從桌案後繞了出來,詢問道:“陛下怎麽來了,也不提前知會微臣一聲,臣心中惶恐!”


    薑玄扶起魏宰相,笑道:“今日是上燈節,朕微服出宮看看熱鬧,順道也想來你府上瞧瞧柔貞。”


    被皇帝點到名字的薑吟玉走出來一步,屈膝行禮,笑道:“父皇。”


    薑玄嗯了一聲,又看向魏宰相道:“朕今日不告而來,瞧著你魏府設宴,想留下陪我女兒用一頓膳,魏宰相不會覺得朕多事吧?”


    魏宰相連忙道:“怎麽會?陛下您能留下,是微臣的榮幸。”


    他吩咐仆從們去收拾桌子,給皇帝騰出位子。


    皇帝讓眾人重新入座,一邊與魏宰相寒暄。


    而薑曜已經坐到了薑吟玉的身側,低聲問:“才用膳?”


    薑吟玉嗯了一聲,脖頸圍著白狐毛圍脖,臉頰被出鋒的狐毛刺得潮紅,笑著望他一眼。


    四下有魏府的人在,薑吟玉也無法與他靠得太近交談。


    薑吟玉看他麵色疏冷,玉冠上沾著雪粒,悄悄將自己焐手的手爐遞給他,問:“冷不冷?”


    薑曜挑眉看她,從善如流地接過她的手爐,二人指尖無意間相碰。


    他道:“是有點冷。”


    薑吟玉唇角綻開笑容。


    這還是她在宮中落荒而逃後,二人頭一回交談。


    而這一幕,剛巧落入了走進來的魏宗元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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