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聲音清越,如同玉石碰撞發出的輕音。


    喜房內剛剛還說要給魏三郎教訓的侍女們,聽到這道聲音,神情驚異,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露率先回過神來,看薑吟玉立在廳堂中央,麵容如雪,定定望著屋門,走上去問:“公主,外頭是太子殿下……”


    她低頭看薑吟玉的衣著,她全身上下隻穿了一件薄薄的紗裙,鎖骨下的小衣透過紗裙映照出來,弧度若隱若現。


    這樣子去見太子實在不像話。


    白露準備去內間拿一件外裙來,可她才轉過頭,那邊薑吟玉也邁開了步子,赤足朝外走了出去。


    “嘩啦”一聲,門從內拉開。冬日夜晚的冷風吹入屋內,卷起紗幔翩飛。


    白露感覺背後一陣冷氣,扭過頭,看到公主將門打開。


    薑吟玉帶著詫異道:“皇兄?”


    其餘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太子已步入了室內,將殿門給關上。


    侍女們齊齊避開一步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薑曜徑自入內,環顧了喜房一圈,入目便是各種耀目的紅色,蠟燭雕刻成囍字形狀,窗戶上貼著紅紙剪彩,帳幔也是深沉的紅色。


    唯有薑吟玉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紗裙,柔潤的烏發垂散在肩,安靜地立在火紅的喜房中央,雙目盈盈地看著他。


    薑曜目光落在她臉頰上,她身後的侍女看到他,立馬將衣裙披到薑吟玉身上,遮住了少女玲瓏有致的身段。


    若非侍女的舉動,薑曜也發現不了她隻穿了一層薄紗。


    方才他一眼晃過,就瞥見了紗裙下隱隱約約透出的淺碧色衣裳的顏色。


    是一件碧色的小衣。


    薑曜微微偏開眼,待薑吟玉披好了衣裳,才問:“穿好了?”


    少女嗯了一聲,走到他身邊問:“皇兄你怎麽來了?”


    薑曜低頭,看到她衣裙鬆鬆垮垮披在身上,連衣帶都沒係,伸出手拉她靠近,雙臂探入她身後,找到那根玉色的腰帶。


    男子的手是執筆的手,指節修長勻稱,沒有一絲贅肉,如同美玉,此刻在她腰帶間穿梭,幫她係好了一個漂亮大方的垂結。


    薑吟玉被他的動作一拉,貼到他身邊,看著他幫她係腰帶認真的動作。


    薑曜的眼睫纖長,猶如鴉羽,眼角深邃,眼尾修長,當他一抬眼,眸光如同幹淨透亮的琉璃。


    薑吟玉愣了一刻,才發覺自己看他被發現了,連忙偏過臉,錯開了他溫熱的呼吸。


    他聲音溫潤:“下次要注意一點,若有外男在,不能這樣去見人。”


    薑吟玉轉過臉,檀口微啟:“你不是外男。”


    薑曜輕笑:“在我麵前也得注意一點。”


    少女乖乖點頭,長發乖順地垂下,為自己辯解:“我剛剛是聽到你的聲音,迫不及待想要見你,沒意識到自己穿得不得體,下次不會再這樣。”


    薑曜鬆開腰帶,輕輕撫平她衣裙的褶皺,柔聲道:“無事。”


    他的十四妹,從小就沒有母妃在身邊教導禮節,嬤嬤們也不會上心地教她。父皇在男女之事上多有荒淫,隻怕還給她樹了一個不好的榜樣。


    在男女大防這類事上,大抵她也是懵懵懂懂的。


    如若薑曜沒有去西北,一直在宮裏,倒可以代替父皇好好教教她。


    然而薑曜旋即意識到,今夜是她的新婚之夜,她穿成方才那樣,明顯是為了等魏三郎回來洞房。


    以後這副樣子,也隻會給她的夫君看。


    他又何須糾正她的舉止?


    薑曜唇角弧度依舊,笑而不語望著少女。


    薑吟玉仰頭問:“皇兄你怎麽來了?”


    薑曜側開身子,往內走去,喜床上灑滿寓意多子多福的花生紅棗,他隨意撩袍坐下,薑吟玉也隨之坐到床邊。


    屋內的侍女看著太子和公主有話要談,避得遠遠的,將內寢留給二人。


    二人臉上交織著蠟燭的光亮與陰影,帳幔被金玉鉤子勾起,垂在床榻邊沿。


    紅燭照亮薑曜的麵頰,他開口道:“剛剛你身邊的宮女來找我,說你大婚之夜受了委屈,我便過來想看看你。”


    薑吟玉一愣,垂在膝蓋上的手握緊了衣裙,道:“也沒有受委屈。是魏三郎到現在還沒有回屋來見我,估計有事在酒席上耽擱了。”


    她眼珠子往一側滑去,大抵也不想談論此事。


    對麵男子沉默了一瞬,開口聲音溫和:“今晚是你二人的洞房夜,他有再要緊事,也應該以你為先。宴席上的賓客也不會沒有眼色,攔著他不許回來見你。”


    他又道:“此事是三郎的不是,明早我會喊他到身邊來訓誡他。”


    薑吟玉低著頭,眉頭不展,似乎很不開心。


    薑曜伸出手,捧起她的臉頰,道:“柔貞,還有什麽委屈,都與哥哥說說。”


    薑吟玉抬起眼,望著麵前的男人,在燭光照耀下,他笑意溫和,灼然玉舉,如同月下謫仙,比起此前魏三郎和她喝合巹酒時,滿麵紅光來牽她手、被她拒絕後臉色發青的模樣,確實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薑吟玉想到魏三郎甩給自己的冷臉,眸光波動,忽然傾身到薑曜身側,蹙眉問:“哥哥,若是我不想嫁給魏三郎了,今夜我能回宮嗎?”


    這話一出,薑曜低下頭,眸色微微變深。


    少女眸光慌亂,紅唇如焰:“我不想嫁給魏三郎了,新婚之夜他就如此敷衍、輕漫地對我,根本不將我放在心上,你帶我走吧。”


    這話不止薑曜聽了神色微變,在外寢候著的侍女們也紛紛露出驚訝神情。


    薑曜道:“柔貞,你不是小孩子,知曉這樣做會招來什麽樣的後果,如若你現在悔婚,我將你帶走,外人會如何看你?”


    他又靜靜道:“你和魏三郎已經拜過天地,二人締為夫妻。”


    他親眼看著少女在聽完這話後,眼中光亮如同燈燭熄滅,她手搭上他覆在她臉頰上的手背,喃喃道:“是,我二人已經結為了夫妻……”


    薑曜看著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忽問:“柔貞,你想走嗎?”


    少女低垂著頭,好一會才抬頭,眼眶微紅:“皇兄說的是,我怎麽能走呢,我已經嫁入了魏家,不能再逃一次婚。”


    喜房中一片靜謐,隻有喜燭燃燒發出的火苗劈啪聲。


    薑曜喚道:“柔貞。”


    薑吟玉鬆開了他的手,靜坐著消化情緒,半晌,側過臉來,臉頰揚起柔媚笑容,雙耳紅珊瑚前後搖晃,眼裏明亮:“皇兄今日來安慰我,我已經很開心了,方才那話也是我隨口一提。”


    薑曜注視著她,輕輕點了點頭。


    二人不約而同地不再提這件事。


    薑曜將她的烏發攏到肩膀後,道:“你是天家的公主,魏宗元讓你受了委屈,父皇也不會輕易將此事揭過。三日之後,你與三郎回宮麵聖,父皇定會敲打魏宗元。”


    薑曜來這裏本就是為了安撫她的情緒,見她神色如常,聽外頭的喧囂聲也漸漸小了下去,道:“天色很晚了,三郎還沒有回來,你先歇息吧。”


    外頭侍女聽到內寢人的傳召,立馬進來準備伺候公主入睡,卻見公主傾身摟住了太子,趕緊避開目光,又退了出去。


    薑曜靠在床柱上,由著薑吟玉摟抱,手撫上她長發,望著少女嫻靜的側顏,手上動作不知不覺放緩了許多,轉頭讓侍女煮一盞寧神的茶來,伺候公主安眠。


    薑曜道:“你和三郎已經結為夫妻了。”


    薑吟玉在他懷裏抬起頭,道:“我和魏三郎還沒有喝合巹酒,算不上真正的夫妻。那酒我聞了,味道實在太苦,魏三郎喝了,我還沒有喝。”


    合巹酒沒喝,這禮就沒有成,自古以來便是如此。


    薑曜目光落在遠處的桌案上,見案上擺放的酒壺與幾隻玉盞,輕拍她肩膀讓她坐好,起身去酒案邊拿了酒壺回來。


    他握著酒壺傾杯倒酒,碧色的酒釀落入酒盞中,濃烈的酒氣從酒樽中飄出來。


    薑吟玉看著他的動作,又看向他的麵容,薑曜將盛好了酒樽遞過來。


    薑吟玉搖了搖頭,不想喝。


    下一瞬,她便見薑曜抬起酒盞,抿了一口,道:“沒有那麽苦。”


    薑吟玉手覆上薑曜手腕,指尖勾住酒樽,“真的嗎?”


    薑曜目光落在她紅潤的唇瓣上,看到她在自己的注視下,紅唇抿了抿,眼睫抖顫,像是在做什麽猶豫,片刻後她俯下身子,唇瓣在杯盞邊沿輕輕噙了一口。


    這一幕落入薑曜眼中,他抬起頭來,見薑吟玉側過臉,輕輕一笑道:“確實沒有那麽苦。”


    二人陷入了沉默,都沒有再說話。四周的空氣慢慢變得熾熱,如有暗潮浮動。


    薑吟玉側過臉頰,望了他一眼,滿眼笑意。


    薑曜嗯了一聲,淺淺一笑,將酒樽擱在了桌案上。


    他本該提醒她,等魏家三郎來了,要與他喝下合巹酒,共飲交杯酒才算禮成,然而到最後薑曜也沒說出這句話。


    白露端了寧神茶,早就立在內寢邊,目睹二人的剛剛的動作。


    她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最後硬著頭皮進來,將寧神茶給擱下。


    她手貼著腹道:“公主、太子,奴婢去盯著外頭的動靜,若魏三郎回來便提醒您二人。”說完退了出去。


    薑曜將寧神茶遞過來給薑吟玉,道:“睡吧,我在這裏陪你,等你睡著了我再走。”


    薑吟玉雙手捧住茶盞,道:“有皇兄來陪我安慰我,我這個洞房之夜,過得也算開心。”


    薑曜失笑:“這說的是什麽話?”


    薑吟玉眉眼俏麗,“那皇兄以後能經常來找我嗎?我不想日日與魏三郎待在一起,到時候你直接下達詔令說父皇想我,召我回宮裏住住,魏三郎不敢與你和父皇對著幹,也不敢阻攔我回去。你答應過我的。”


    薑曜似笑非笑,他說這話是一回事,可真要做則是另一回事。


    若他與皇帝下詔令,召薑吟玉時常回宮,隻怕魏家也會不滿。不管如何,皇帝都希望薑吟玉婚姻美滿。


    薑曜道:“你與三郎現在還沒有多少感情,等慢慢相處下來,感情便會深了。”


    他沒有直接答應,薑吟玉略有失落,她還並未來得及將魏三郎對她做過的不敬之事告訴過他,得了這樣的回答,便也將話壓回了腹中,朝他莞爾一笑。


    薑曜掀開被褥,拍了拍床榻,示意她該歇息了。


    薑吟玉躺入了被子,解開衣裳,將裙子遞給他掛到衣架上。


    薑曜坐在床榻邊,俯下帳幔,道:“睡吧,我在這裏護著你。”


    房內燃了暖爐,暖意漸漸襲來,薑吟玉與他雙目對視,攏緊了身上的被褥,道:“我還沒有困意,你再陪我說幾句話吧。”


    薑曜挑眉:“你想說什麽?”


    喜房的帳幔落下,將男子的身影遮得朦朦朧朧,顯得不太真實。二人低低的交談聲,透過帳幔,時不時飄出內寢。


    外廳中侍女們悄悄注意著內寢的景象,心都快提起來了,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剛剛她們還想魏駙馬趕快回來,這會倒是提心吊膽起來,期盼魏駙馬在宴席上真被什麽事情給絆住了,一時半會先別回來。


    要是回來,撞見這一幕……侍女們不敢想。


    不過好歹她們沒出內寢,太子與公主也沒做出逾矩的行為,哪怕魏三郎真進來,她們也能為二人作證。


    更漏聲滴滴答答,回蕩在喜房中。


    蠟燭燃燒油盡,侍女正要上去換一隻嶄新的蠟燭,忽聽外頭一陣急促的拍門聲響起。


    “篤篤。”眾人被這聲音吸引去,一同望向外頭。


    敲門的是白露,她揚起嗓音,聲音傳遍了屋內外:“魏駙馬回來了?”


    床榻上,薑吟玉直起了身子,望向外頭。


    院子外雪花飄落,夜色猶如潑墨般,魏宗元在幾個家丁的攙扶下搖搖晃晃進入院子。


    白露立馬迎上去,搭了一把手,問家丁:“駙馬爺怎麽喝這樣?”


    魏宗元好幾杯酒下肚,腹中正難受,又被冷風一吹,腦袋昏昏漲漲,道:“公主在哪裏?我要見她,我母親讓我來和她洞房。”


    白露一愣,攔著他道:“公主在喜房內,剛剛才沐浴過,就等著駙馬您回來呢。”


    魏宗元點點頭:“成,扶我進去。”


    白露搖搖頭,對家丁道:“先扶駙馬爺去側屋喝醒酒茶,醒醒酒。”


    魏宗元皺眉:“我去屋裏喝茶不行嗎?你放心,不會耽擱和公主洞房的,我能行。”


    他麵色漲紅,嘟囔著說完,推開四周人,自己往屋內走去。


    白露與幾個出來望風的侍女迎上去,見魏宗元搖搖晃晃,身子一歪,自己倒入一旁的花叢裏。


    眾人趕快去扶魏宗元,屋子前亂作一團。


    魏宗元再次推開白露,從花叢中爬起來,幾次三番往前走,都被白露擋著路。


    白露道:“公主不喜歡酒氣,駙馬爺這樣進屋,怕是要讓公主不喜,先去側屋散散酒味吧。”


    他喜袍的大袖一甩,指著白露罵道:“我是駙馬,我要進去見公主,你憑什麽攔著我,別以為你是公主的侍女我就不敢拿你怎麽樣!”


    魏宗元提起袍子,再次走上台階,被一眾人給阻攔著,推回了台階下。


    魏宗元的酒氣叫這麽一鬧,一下散了許多,整個人清醒過來,環顧四周一圈人,問:“這是怎麽了?一個個的非得攔著我不許進,是不是公主不願意和我洞房?”


    魏宗元麵色漲紅:“那我今日還非得進去看一看公主了!”


    白露等人還沒反應過來時,魏宗元已經將身子往木門上撞去,“嘩啦”的一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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