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透過長廊,吹得屋簷下掛著紅色的飄帶飛揚。


    綠綺見薑吟玉盯著畫卷出神,猶豫問:“公主,這畫卷要留著嗎?”


    白露當即道:“當然不能留了。這上麵寫的是求愛的詞,公主收了不就等於接受魏三郎的示愛嗎?”


    薑吟玉手鬆開畫卷,道:“退回去吧,我不能收。”


    綠綺懵懵懂懂又看了一眼,卷起畫卷,道:“那奴婢給魏三公子送回去!”


    薑吟玉頷首,與白露跨入殿中。


    一入內,白露便關上門,道:“這魏家三郎怎如此大膽?他和您才見了幾麵,就向您這樣表達愛慕?”


    白露話語擔憂:“魏家三郎最好別再做什麽出格的事情來,私下裏送東西還好,若是追求公主,鬧得人盡皆知,那公主可怎麽辦?”


    薑吟玉坐下,低頭去解身上衣物,準備沐浴。


    對於白露的話,薑吟玉沒有表態,此刻心還是撲通撲通亂跳的。


    魏三郎求愛的詩詞,在她心裏到底是頭一份,她有些心緒難平。


    以前衛燕也說過喜歡她,可衛燕的喜歡,總是十分強勢,帶著居高臨下,讓薑吟玉處於弱勢的一方,麵對他時,心裏更多的害怕。


    魏三郎則完全不同,他似乎對她完全地臣服,在這一份感情裏,他從一開始就將姿態擺得極其低。


    薑吟玉坐在窗下,窗外花影投在她麵上。


    少女的心思柔軟,像一條涓涓細流,裏麵藏著許多小浪花。


    男人的愛慕對她來說,是十分稀奇的玩意,她沒有經曆過情愛,被表白一下,心裏水花就會一下一下地晃。


    她不打算嫁人,可若是真遇上了傾心的郎君,那薑吟玉想,不管那人的身份是什麽,是王孫貴族也好,是寒門貧子也罷,那她總也要去試一試。


    她隻是不願隨便就嫁給一個不熟悉的男人。


    芙蓉園有溫泉,浴池裏升騰著氤氳熱氣,薑吟玉去沐浴,在浴池前解下衣衫,緩緩步入水中。


    溫熱的水從四周包圍上來,裹著她的肌膚,她靠在水池邊,慢慢沉睡了過去。


    翌日天光晴明。


    長風吹過,草場上草葉碧綠,被吹得如水波一樣流動。


    薑吟玉牽著馬,沒有去赴魏宗元的約,獨自登上原野去遛馬。


    一直到傍晚時分,馬兒跑不動了、氣喘籲籲停在樹旁要歇下,薑吟玉才從馬背上下來,抬手揉揉馬頭。


    這匹馬是西域大宛國進貢的汗血寶馬,名叫寶澄,通身毛發雪白,被陽光下一照,折射出明滅的金光。


    這西域的貢馬,幾年才能得一匹,直接被天子大手一揮,賞賜給了薑吟玉。


    薑吟玉撫摸白馬的額頭,道:“讓你困在宮中,一年隻能隻能出來跑一兩回,實在是我的不是。”


    寶澄好似聽懂了她的話,拿馬頭輕輕去蹭她的臉。


    薑吟玉輕笑,將身子靠在他身上,抬起眼,眺望原野外的景象。


    她喃喃自語,不知是在說給馬兒聽,還是在說給自己聽。


    “我沒有去過江南,我聽說那裏煙雨綿綿,水汽嵐光,有連綿的山巒;我也沒有去過西北,我聽說那裏黃沙漫漫,大漠連接天日。我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我腳下站著的這一塊地方……”


    可這裏距離長安皇城,也不過十幾裏。


    此刻薑吟玉忽然生出一個念頭,側過身去,開始解寶澄身上的馬鞍。


    “我放你走,好不好?”少女揚起秀美的麵龐,明眸皓齒,柔聲道,“你替我去看看高山和大海,我放你走。”


    沉重的馬鞍從馬身上解下來,馬兒濕潤的口鼻中發出一聲長長的嘶鳴。


    馬兒低下頭,用頭去拱薑吟玉。


    薑吟玉抱住他的脖子,問:“你不願意走嗎?”


    馬兒不動,雙目變得濕潤。


    薑吟玉笑道:“你若不願走,那以後有機會我帶你一起去看大漠好嗎?”


    正說著,薑吟玉聽到身後草叢中響起窸窣動靜。


    她轉過頭,看到來人,輕愣住:“你怎麽在這裏?”


    薑吟玉今日出來,特地讓侍從不要跟著自己,就是怕暴露蹤跡,沒想到千防萬防,還是被魏宗元遇上了。


    魏宗元從樹林裏走出來,摸摸鼻子,笑得青澀道:“我也剛好就在附近。”


    薑吟玉“哦”了一聲,淺淺一笑。


    魏宗元看著她身後的白馬,笑道:“公主說的是,這樣的馬兒本該屬於更廣闊的天地,若被困在宮中,何其殘酷?就像公主,若是在宮中活得不開心,何嚐不是一種折磨?”


    魏宗元是順著薑吟玉心思話往下說,薑吟玉覺得他說的對極,輕輕點頭。


    得她這樣的回應,魏宗元緊張的情緒鬆下來一半,問:“昨日宗元給公主送了一副畫,公主卻將它了退回來,是不喜歡嗎?”


    薑吟玉手扣著馬韁繩,“不是不喜歡,是你不該送我的。”


    魏宗元絲毫未覺有何不對,牽著自己的灰馬走上來,道:“公主,我的舅母,永懷長公主昨日回去,和我說了一些話,她想讓我……”


    薑吟玉假裝聽不懂,問:“什麽話?”


    魏宗元支吾了半刻,道:“她說陛下有意撮合你我二人,讓我來主動找您,多和您私下相處。公主,陛下和您說過這事了嗎?”


    薑吟玉低眉,問:“你是為了這個來找我的?”


    魏宗元笑著點頭:“是的,公主願意嫁給我嗎?”


    魏宗元道:“公主放心,我對公主忠誠一心,絕不會像我的舅父那樣花天酒地的胡來。我會聽公主的話,公主讓我往東,我絕不敢往西!”


    “公主想要去看荒漠、去江南,那我們成親後,我便帶您去遊山玩水,恣意歡樂!公主您就像這馬,應該歸於更廣闊的天地,而不該待在這宮裏,是不是?”


    薑吟玉覺得事情發展的有些太快,道:“我再考慮考慮。”


    魏宗元上前來,“那我以後可以經常來找你嗎?”


    薑吟玉搖頭趕緊道:“不行,不能私下來找我。”


    “那我就明麵上總可以吧?陛下和長公主都希望我二人在一塊,以後什麽宮宴,我都主動來找你。”


    薑吟玉還沒來得及拒絕,便見魏宗元身後的叢林裏走出一道男子的身影。


    魏宗元看到她眼中升起光亮,順著她眼神望去。


    來人是一個男子姿儀秀美,身量極其高,從森林深處走來,俊美奪目。


    薑吟玉鬆開馬的韁繩,往叢林裏奔去,魏宗元看看到她那臉上揚起的明媚笑容,和麵對自己時躲躲閃閃的神情完全不一樣。


    “皇兄!”


    魏宗元也作禮道:“太子殿下。”


    薑曜腰佩一柄長劍,劍柄上墜下一縷流蘇,當他的目光掃來,魏宗元完全屏住了呼吸。


    那雙眼睛淡漠中又帶著漫不經心的勾人,像是會蠱惑人心一樣,任何人觸及到他的視線,都會喪身其中。


    魏宗元也不例外,被太子的氣場所震懾。


    說起來,魏宗元與薑曜的關係是極其不錯的。


    魏宗元少年時入宮,給別的皇子做過伴讀,那時得到過太子在詩文上的指點,受益匪淺,故而心裏敬仰太子,那是時常跟在太子身側。


    薑曜問:“方才在談論什麽?”


    魏宗元笑著回道:“在談論馬兒呢。”


    他走到寶澄馬旁,撫了撫馬的脊背,“公主在和我都認為,這樣的汗血寶馬就應該放出宮去,盡情在曠野肆意地奔走,而不該困在宮中,做一隻被豢養失去了野性的寵物。”


    他說完看向薑曜,期盼得到薑曜的認可。


    薑曜看寶澄片刻,輕笑:“你說得對。可這樣的馬,毛發雪白,萬裏挑一,舉世罕見,將它放出宮外,不出幾日,便會被獵者捕住,流於市,引得萬人競相追,下場未必比待在宮裏更好。”


    薑吟玉一愣。


    魏宗元完全沒想到這點,笑容僵了下道:“是我太過天真,有點想當然了。”


    薑曜又道:“三郎說成婚後,帶我十四妹去遊山玩水,肆意玩樂,魏家人會同意嗎?”


    魏宗元不過隨口一說,被這麽一追問趕緊道:“應該會同意的吧。”


    薑曜淡掃他一眼,薑吟玉也朝他望去,魏宗元不敢與二人對視,目光低垂下。


    正在他思忖著如何回話時,薑曜已經將馬鞍重新安好,撈過薑吟玉,一把將她抱上馬。


    薑吟玉始料未及,身子搖晃,被他從後摟住。


    二人共乘一騎,薑吟玉耳上珍珠亂搖。


    魏宗元看著他二人的動作,也準備上馬一起走。


    薑曜笑道:“三郎再回去好好想想,我還有一些話,要與我的妹妹私下裏談。”


    他身前的薑吟玉發出一聲:“皇兄,你摟疼我了。”


    魏宗元瞧著薑曜含笑的臉色,忽然頭皮發麻,不敢跟上去了,隻能彎下腰,對著這位未來的大舅哥做了一個禮。


    等那二人揚鞭而去,魏宗元身邊的仆從才走出來,問:“公子,要跟上去嗎?”


    魏宗元看著那二人的背影,腦中一閃而過此前聽到的流言,聽說太子對公主極其好,不惜東宮藏嬌,為了公主與衛燕對峙。


    那衛燕,便是因為做出了傷害公主的事,才被太子給果斷除去的。


    太子與皇帝疼愛柔貞公主,在這一點上可見一斑。


    魏宗元設身處地換位想了想,如若太子對自己不滿,那自己還能順利娶到公主嗎?


    他餘光一掃,看到一旁草地上有一道亮光,讓仆從上去看看。


    仆從將東西撿起來,“公子,這好像是女子的發簪,是公主剛剛丟的嗎?”


    魏宗元沉默一刻,接著笑起來。


    真是老天都在幫他。


    魏宗元難掩激動的心緒,道:“我去將簪子還給公主,你不要跟過來。”


    去還簪子是假,他實則是心癢,想去看看太子會和公主私下說什麽話,他們會如何的談論這一門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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