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之中,薑吟玉坐在外殿,烏發如雲瀑垂散,雙手環住抱緊堆在小腹上的的被毯。


    她從睡夢驚醒後便難以入睡,又害怕雷雨天,便索性到了外殿來。想著靠近皇兄一點,說不定能讓自己心安一點。


    然而這幾日和他並無旁的交流,二人似乎還在冷戰之中,薑吟玉也不敢冒昧走到內間去打擾他。


    內間的燈火亮著,朦朦燭光透過屏風投過來一束,打在她身上。


    她在那裏不知道坐了多久,忽然間殿門打開。


    薑吟玉抬起頭,看到走進來的人是薑曜,頓時目露疑惑。


    皇兄不是在內間的嗎,何時出去的?


    薑曜見她好好地坐在那裏,倒也沒開口和她說什麽話,兀自收起傘,往自己的寢殿走去。


    下半夜,內間一直亮著一盞燈,薑吟玉還能安心地入睡。


    天色亮時,薑吟玉起身回自己的配殿,準備梳洗更衣。


    曹公公的聲音在簾外響起:“公主,太子喊您過去。”


    薑吟玉放下手絹,看一眼銅鏡裏自己的容顏,隨曹公公走到外麵。


    遠遠的,隻瞧見薑曜側身立在那裏。


    他今日為了方便狩獵,穿了一身騎裝,玄色的常服勾勒出寬闊的肩膀,勁瘦的腰身,修長的雙腿。以金線繡雲水紋的袖口,隱隱浮動金光,被他那雙修長的手輕輕一撫,便有颯練感流動出來。


    看到這一幕,薑吟玉先是一愣。


    從前她隻在外人口中聽過,昔日太子遊獵,如何意氣風發,風流肆意。


    今日得見,果真是器宇軒昂。


    這樣的龍章鳳姿,也難怪會成為長安女郎們愛慕的對象。


    許是聽到腳步聲,薑曜側過臉看來。


    四目相對,薑吟玉很快錯開目光。


    吳懷正在給太子更衣,就差束上這最後的腰帶,偏偏他手笨,係了幾下都係不好。


    “殿下您再等等。”


    等了片刻,吳懷非但沒係好,反將革帶打成了死結,緊張得手心冒汗。


    曹公公上前去幫忙,可他老人家上了年紀,老眼昏花,解起東西更加吃力。


    薑吟玉看著那二人手忙腳亂的樣子,聲音婉婉道:“我來吧。”


    這道聲音一出,二仆從皆扭頭看向她。


    薑吟玉走上前一步,二人給她讓開位子。


    她走到薑曜麵前,低頭看著那革帶,手輕輕搭了上去。


    男子溫熱的氣息包圍在她周身,他衣襟間清冽的香氣,開始一點點朝她侵襲來。


    薑吟玉感覺到他若有若無的目光,低垂著頭,有一瞬間好似快要陷入他的氣息裏。


    她心亂了,手上的結第一次沒解開,第二次也沒解開。


    薑曜垂看著薑吟玉輕顫的眼睫,恰巧薑吟玉抬起眼,與他對視一眼,又飛快地壓下。


    “我自己來。”


    薑吟玉道:“不用。”


    她繼續手上動作,指尖在革帶間遊走。


    這一次總算解開了死結,也幫他係好了腰帶。


    她抽手欲走,卻被薑曜一下握住手腕,不許她離開。


    薑吟玉低頭不動,目光盯著他的指尖,耳畔擦過他低沉的聲音:“想要什麽禮物?”


    薑吟玉一愣,目光如清水掠影般看向他,不解問:“什麽?”


    薑曜側過臉,看向窗外,光影被窗棱切割成一片一片落在他麵頰上,使得他輪廓看上去格外柔和。


    他沉思了片刻,轉過臉來。


    “前幾日訓誡你,我亦有不對之處,不該與你把話說得那麽重。你生辰雖還有好幾個月,但你想要什麽禮物?今晚狩獵之後,我可帶回來給你。”


    他倒也不是為了生辰而送禮的。


    薑吟玉搭在他腰帶上的手,輕輕往裏扣了扣,小聲道:“不用這樣和我道歉的,我沒怪你。”


    薑曜看向她的耳垂,那裏肌膚白皙光滑,如同碎玉。


    他問道:“喜歡耳飾嗎?”


    薑吟玉搖搖頭:“我沒有耳洞。”


    小時候,奶娘好幾次要給她穿耳洞,可她怕疼,一直不敢穿,所以連出嫁時耳朵上也沒有佩戴耳璫。


    薑曜沉吟片刻,道:“我知曉了。”


    薑吟玉“嗯”了一聲。


    半晌無言,他道:“我走了。”


    他側開一步,準備離開。


    “等一等。”


    薑吟玉忽然喊住他,走上前去,揚起一張雪白的麵頰:“哥哥,你會有事嗎?”


    她立在他麵前,長久地望著他,一雙水眸溢滿關切,長睫顫抖。


    二人靠得極其近,近到呼吸在咫尺之間。


    薑曜低下頭,就能看到薑吟玉眼裏浮起的愁緒。


    他放輕聲音:“我的雙目已經複明,不必擔憂,在東宮等我回來。


    薑吟玉這才發現他眼裏一下多了許多光澤,然而不知為何,她總感覺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隨著他說出話語,這份感覺非但沒有消去,反而愈發的強烈。


    “哥哥,你會好好回來嗎?”


    薑吟玉控製不住擔憂,眼裏波光晃動,紅唇湊上去,“答應我,要回來見我,好不好?”


    她眼裏倒映著他的麵容,滿心滿眼都是他。


    “我總感覺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我很怕,我會見不到你……”


    她又想起了那個夢,自己投繯自盡,他最後回來時,與自己已經天人兩隔,聲音不由略微哽咽。


    “你要回來見我,好不好?”


    少女聲音軟:“我的感覺從來沒有出過錯,我心一直在亂跳……”


    薑曜低聲道:“不會有任何事,你放心,東宮已經加強了護衛,我不在時,不會放任何人進來。”


    “我不是為這個擔憂……”


    殿外響起曹公公的催促聲:“殿下,到時辰了!”


    薑曜看一眼外頭,被薑吟玉一下握住手臂:“你等會走,我害怕,再與我說幾句話好不好?”


    她身子發顫,眼尾染上洇紅。


    薑曜看著她慌亂的樣子,抬起手,指腹覆上她的麵頰,幫她輕輕擦去淚珠。


    這一幕落在一旁殿外曹公公和吳懷眼裏,瞧著二人像是相擁,霎生幾分驚異,也不知公主和太子是在說什麽。


    許久,才見薑曜安慰好公主的情緒,從殿中走出來。


    他大步流星走下台階,暗衛迎上來行禮。


    薑曜道:“帶去西苑獵場的人馬,留下一半,守著東宮。”


    暗衛忙道:“殿下,這不妥!”


    薑曜置若罔聞,高大的身影如沉默的山,道:“今日之事,盡早辦完盡早回東宮。”


    薑吟玉坐在東宮的殿中,一整個上午的惶惶不安。


    午膳時,曹公公準備了一整桌珍饈菜肴,薑吟玉吃幾口便吃不下去,慢慢擱下筷子。


    曹公公道:“公主這樣擔憂也不是個辦法?不如先上榻去睡一覺,等醒來後,殿下就回來了。”


    吳懷在一旁道:“從前殿下夜裏不能安眠,便時常服一些藥來助眠,奴婢可以去太醫署幫公主要點寧神藥來?


    眼下似乎也隻有這個法子能讓薑吟玉靜心。


    薑吟玉微笑道:“那麻煩你去拿了。”


    吳懷馬不停蹄出去。


    等吳懷回來時,薑吟玉打起精神用膳,用了一碗蓮子粥。


    一直到半個時辰過去,吳懷都沒有回來。


    漸漸的曹公公都有些等不下去了,道:“老奴去派個侍衛去催一催。”


    薑吟玉點點頭。


    正這時,忽然聽到外頭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二人齊齊抬頭,見吳懷匆匆跑進殿內,滿目驚慌。


    他麵容慘白若白紙,上麵沒有一點血色,見到薑吟玉,先是撲通一聲跪下。


    “公主,不好了。”


    薑吟玉疑惑問:“怎麽了?”


    小宦官也不說話,就是一個勁地盯著薑吟玉,雙目空洞,撲通撲通磕頭。


    “公主聽到這事後,先冷靜,別慌張——”


    薑吟玉不安,害怕自己的預感成真,詢問道:“皇兄出事了嗎?”


    “不、不是的。”


    吳懷麵頰流汗,想擠出一絲微笑安慰薑吟玉,然而這笑容隻讓他神色看上去更加滲人。


    曹公公擔憂事情與太子有關,催促道:“快說啊!”


    吳懷膝行過來,哆哆嗦嗦道:“公主您的奶娘、奶娘……”


    薑吟玉心一提,“我奶娘怎麽了?”


    吳懷道:“王阿姆神經失常,今早在寢舍裏突然發狂,口中惡叫不止,胡言亂語,顛三倒四的話。”


    “什麽話?”


    “她道、道、道公主您血統不純,並非陛下親生……”


    薑吟玉心髒一跌,耳畔一陣嗡鳴。


    血統不純、並非親生?


    薑吟玉努力深吸一口氣,問道:“那我奶娘人呢?”


    吳懷驚懼地抬起頭:“王阿姆自稱問心有愧,已經吞金自盡了!”


    “這事外麵都傳遍了,如今陛下也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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