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晚上, 塗明總是看盧米。盧米做麵膜他看她、塗腳趾甲他也看她、喝水他也看她,看的盧米心裏發毛。


    “有話您直說啊,別一眼一眼看我, 瘮人!”


    “今天聚餐的時候姥姥問我能不能帶那個給她買羊蠍子的姑娘去她家裏坐坐。”


    “你怎麽說啊?”


    “我說我問問姑娘。”


    “姑娘可以去,但不能跟易教授碰麵。而且你姥姥嘴不會跟你媽一樣吧?蔫壞蔫壞…”盧米看了眼塗明:“其實你也特像你媽…”


    塗明捏她臉:“不會, 姥姥人好。我媽明確表示她不去。”


    “那行。什麽時候去啊?”盧米又問他。


    “明天行嗎?”


    “行。先去市場買羊蠍子然後再去,老人喜歡。”


    “好。”


    盧米這個人看起來不講理,其實是懂道理的。老人歲數那麽大想見她, 如果她拒絕了, 塗明什麽都不會說, 也不會怪她, 但他心裏八成要難過一下。好好的人幹嘛要沒事兒難過這一下呢?


    “謝謝你盧米。”塗明鄭重跟盧米道謝。


    “假客氣什麽!”盧米哼了一聲:“你不也總去哄我奶奶開心麽!報恩呢我。”


    第二天兩個去早市切羊蠍子, 還是整兩根,還有牛脊骨。就開著車奔塗明姥姥家去。那個小區不好停車,碰到一個逆行的快遞車就把路堵個嚴嚴實實。盧米的車前不了,退不了,就搖下車窗跟快遞車說:“您往後倒倒,往旁邊停一下成不成?”


    快遞小哥大概心情不好,回她一句:“憑什麽我退, 你退!”


    “你逆行了嘿!”


    “誰規定這是逆行?”


    …


    盧米火氣騰一下上來了,塗明下了車跟快遞說:“辛苦您往一邊挪一下,這麽堵著不是事。”


    “這麽說還行。”


    快遞挪了車, 盧米停好車問他:“你那句跟我那句有什麽區別?”


    塗明搖搖頭, 笑而不語。


    剛剛這一幕被樓上的舅舅看到了, 心想這姑娘真直, 倒是不拐彎抹角的。


    塗明姥姥家很多年沒有裝修過了,屋裏都是多年前的陳設。奔90的老人甭管從前幹什麽的, 到了這個年紀都喜歡攢東西,家裏堆的到處都是東西,那架老舊鋼琴上放著十餘張不同年代的全家福。


    舅舅招呼盧米:“姑娘你坐會兒啊,我去扶姥姥下床。”


    “好嘞!”


    塗明拿起全家福給盧米看,從第三張開始上麵有了他。他小時候戴著小眼鏡,看著像個小學究。


    “後來照的少了,要等小姨他們回國,人湊齊了再照。”


    “奶奶那頭呢?”


    “奶奶現在不記人了,我去看她,每次都舉著手杖把我打出來,說我是孽畜。”


    盧米聞言咯咯笑出聲。


    “這誰家姑娘笑的這麽開心啊?”姥姥和姥爺被舅舅帶到客廳,姥姥滿頭銀發,滿臉笑模樣。


    “這是姥姥。”塗明給姥姥介紹:“姥姥,這是您說的羊蠍子姑娘。”


    “謝謝你給姥姥買羊蠍子啊!”


    “您愛吃,以後管夠。”盧米嘿嘿一笑。


    姥姥坐在盧米身邊握著她的手,小聲問她:“臭臭欺負你嗎?”


    臭臭?盧米有一點茫然,舅舅在一旁解釋:“臭臭是塗明小名。姥姥小時候就叫他臭臭!


    “哦哦哦!”盧米不懷好意看塗明一眼,被他看回去。


    “欺負。”盧米點頭:“沒事兒就欺負我,說話可氣人了!”


    姥姥回手給了塗明一巴掌:“不學好!學會欺負人了!”


    塗明叫屈,舅舅在一邊笑:“打的好!”


    “你們兩個平常都吃什麽啊?會不會挨餓啊?”姥姥擔心小年輕餓死。


    “不會餓死的姥姥。”塗明指指盧米:“她會做飯,手藝特別好。在家的時候她給我做,上班的時候會在外麵吃。一頓都不少。”


    “那就行。”姥爺在一邊插話:“你怎麽又拎羊蠍子了啊?”


    “姥姥愛吃嘛!”盧米說。


    “姥姥啃不了幾塊兒嘍!”姥姥歎氣:“每次嚷嚷的熱鬧,真到要吃的時候,兩塊兒,足夠!再多就吃不動了。”


    離了呼吸機講話費勁,塗明把客廳裏這個也打開給姥姥戴上。


    “到哪兒都離不了。”舅舅在一邊解釋。姥姥在神遊,姥爺聽力跟不上,為了不冷場,隻能塗明舅舅頂上。


    “盧米兒家住哪兒啊?”舅舅問她。


    “我住二環邊上。”


    “二環那邊好多都拆了。”舅舅掐指一算:“你這撥人應該有不少趕上的。”


    “我也趕上了。”盧米順口那麽一說,也的確是趕上了。趕上拆遷又不丟人。


    “感情盧米是小富婆。”舅舅打趣她。


    “嘿嘿。”盧米嘿嘿一笑。


    “姥姥家原來住北新橋,那已經是六七十年前的事了…”姥姥神遊回來了,拉著盧米開始說一些有的沒的,盧米挺愛聽的。還問她:“那您怎麽認識姥爺的呀?”


    “他騙我啊…”


    “我可真愛騙你!”姥爺終於插上話,哼了一聲。


    等舅舅轉身去倒水的時候,姥姥偷偷往盧米手裏塞紅包:“沒多少錢,姥姥現在被管起來了,說姥姥老散財,姥姥錢都看不到了。頭回見麵,你收著啊…”


    盧米不想要,歲數那麽大了,還要給她錢。可姥姥手按的緊,還對她眨眼:“臭臭欺負你,姥姥替你管他,錢你收下,姥姥累嘍!”


    舅舅扶姥姥上床,盧米和塗明跟在身後。看到姥姥上了床,鼻子上插上呼吸機,還衝他們比耶:“快走吧,等姥姥好點來家裏吃飯。”


    “好的姥姥。”盧米鼻子一酸,怎麽人老了這麽可憐啊。


    跟塗明出了姥姥家,盧米心裏有點空落落的。


    “姥姥人可真好,姥爺也好。”


    “姥姥就是老小孩。今天還行,一直清醒。”


    “不清醒呢?”


    “不清醒的時候胡亂叫人。”


    “臭臭?”盧米學姥姥叫他臭臭,塗明心裏一梗,板起臉:“不許這麽叫。”


    “姥姥能叫我不能叫嗎?臭臭。”盧米哈哈大笑,塗明抓過她捏她臉,兩個人哈哈半天。


    “吃點什麽去呢?”都還沒吃飯,這會兒肚子有點餓了。盧米腦子一轉:“我有主意了,咱們去找盧晴!她花店在附近啊!”


    “走。”


    盧晴的花店人很多,人來人往,她自己倒是不用忙,店員就夠了。看到盧米走進去就說:“哪陣風把盧家二小姐吹來了?”


    “我來蹭飯。姚路安呢?”


    “回他媽那了。”


    盧米一想,可不,盧晴這花店離著學校近。就對塗明說:“要不你回家吃,我跟盧晴吃,吃完了姚路安咱們四個集合。”


    “好。那我回我爸媽那。”


    塗明從學校東門進去,周末的學校人來人往,他在裏麵散步,心情沒由來的好。有人在他旁邊撥了下車鈴鐺,他回過頭看到方蒂。


    “小方老師。”塗明跟她打招呼。


    “真巧,又見麵了。”方蒂下了自行車,車筐裏有幾本書:“我本來要去老師家裏送書,剛好看到您了。”方蒂推著自行車走在塗明旁邊,走了幾步想起什麽似的,就對他說:“真對不起,臨時想起我還有事。書您幫我捎給塗教授,順道幫我說一聲,今天我先不過去了。”


    “好。”


    塗明接過書,對方蒂點點頭,走了。


    到家把書交給塗燕梁,轉告方蒂有事的事。塗燕梁是把事情都看透了,知道方蒂是怕塗明介意,所以找個借口不來了。


    “在家吃飯?”易晚秋問他。


    “對,特意回來吃飯。”塗明走進廚房,看到易晚秋做了幾樣小海鮮,還燉了一隻雞:“我來幫你。”


    易晚秋拍他手:“不用,馬上開飯。”


    “那行。”


    “你舅舅剛剛打電話來了,說你和盧米去姥姥家的事了。舅舅說姥姥挺喜歡盧米的。”易晚秋一邊切蔥花一邊問塗明:“盧米家裏是拆遷戶啊?”


    “不太算。拆的時候沒分太多,後來他們拿著錢投資了其他地方。”


    “那也算趕上了。挺好,衣食無憂。我也大概能理解她身上那股痞氣傲氣哪來的了。”易晚秋笑笑:“你舅舅好一頓誇她,說她又拎了羊蠍子去,知道別人愛吃就可著勁兒拿,傻實在。”


    “她就這樣。對別人好的時候掏心掏肺。”


    易晚秋看他一眼:“你姥姥喜歡她你就經常帶去,姥姥身體不好,我們私下都說能不能活過今年不一定。她高興就行。”


    “那你呢?”


    “我?我無所謂。”易晚秋把蔥絲碼在清蒸魚上,又點蠔油、撒醬油、淋兩滴醋,燒了熱油潑上去。呲一聲,香味就出來了。


    “盧米會做飯?”易晚秋又問他。


    “會。她跟她爸爸學的,什麽都會做,餓不著。”


    “那就行。”


    易晚秋把魚盤端給塗明:“剛剛我想了挺多,我不管你了。你倆愛怎麽著怎麽著,高興就行。”


    塗明把魚端上桌,又回到廚房,聽到易晚秋說:“可有一樣,你別逼我對她說好話什麽的。你了解我,表麵工夫我能做,但再往深了做,我不行。”


    “你要是願意偶爾帶她回來吃個飯,咱們就吃個飯。不愛帶回來,就不帶。”


    塗明聽到易晚秋一句一句的,也不知這風打哪兒吹來的,就不做聲,怕哪句話講錯了易晚秋炸毛了。趁著她撬生蠔的時候去客廳問塗燕梁:“我媽…”


    “你舅舅誇了半天…說盧米大氣、耿直、善良,你媽驕傲了。”又搖搖頭:“她情緒不穩定,沒準兒明天又變了。”“哦。”


    “還有,走後姥姥念叨來著,想讓盧米多去。”


    “她願意去姥姥那,覺得姥姥可愛。”


    塗燕梁指指廚房:“就她不可愛。”


    父子兩個小聲笑了。


    吃飯的時候易晚秋問塗明:“你自己回來了,你女朋友麽?”


    “她堂姐在附近開花店,中午她們一起吃飯。”


    “就是姚路安女朋友吧?”易晚秋說:“那天碰到姚路安媽媽了,聊了一會兒。”


    “是。”


    塗明有點意外易晚秋到了老年竟然開始有虛榮心了,姥姥舅舅誇幾句盧米竟然能改變她的態度。這在從前是根本不可能的。


    易晚秋呢,無非是給彼此個台階下。她有一瞬間也想明白了,孩子大了有主意了,管太嚴回頭真不回來了。得不償失。否則依她的性格肯定沒有今天這些話。當然她十分清楚,盧米脾氣也好不到哪兒去。那姑娘講話可有一套,怎麽傷人怎麽來。


    盧米不知道發生在易晚秋家裏的事,她正在跟盧晴吃飯,就收到一條消息,二嬸發來的:“小塗離過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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