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千鈞


    韓老司令的壽筵在老戰友家開的大酒店裏舉行。


    韓越趕到酒店的時候,已經接近晚宴開始的時間了。這次做壽沒邀請多少外人,來的大多是跟韓家關係不錯的故交。韓越本來應該早點來迎接客人的,卻來得比大多數人都晚。司令夫人為此不大高興,看見韓越的時候臉色也淡淡的。


    韓老司令倒是問了一句:“你這是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


    “……沒什麽,”韓越用力抹了把臉,聲音有著熬夜過後難聽的沙啞,“我去門口招待一下。”


    這個時候其實來賓已經差不多到齊了,門口隻有零星最後幾個人在寒暄,一看韓二少出來,都紛紛圍上去笑容可掬的打招呼。韓越淡淡應付了幾句,目光一直在停車廠門口來回逡巡著。


    突然他眼神一頓,緊接著微微眯了起來。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就能看見他牙關猛然咬緊了,刹那間讓他的表情都有些異樣。


    隻見停車廠門口,楚慈一隻手插在風衣口袋裏,正穿過馬路大步走來。


    在剛聽說楚慈會來參加壽筵的時候,韓越每天都度日如年,恨不得一眨眼時間就跳到壽筵當天。在昨天觸及到那個觸目驚心的真相之後,韓越又覺得如果自己麵對麵見到楚慈,可能會一時控製不住自己,光天化日之下把他活活掐死在自己懷裏。


    然而等真正見到楚慈的那一刻,他反而覺得心裏很平靜,甚至平靜得有點空茫。


    他對楚慈伸出手,楚慈刹那間愣了一下,似乎想繞過他走進酒店大門。但是眼看眾目睽睽之中,又不好做得這樣明顯,於是也伸出手來跟韓越匆匆握了一下。


    誰知道韓越臉上微笑著,握手的力氣卻極其巨大,楚慈剛一沾手,冷不防痛得鑽心,臉色不由得頓時一變。


    他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韓越猛的一拉,把他整個身體都一把拉進懷裏,緊緊擁抱了一下。


    這個擁抱看起來仿佛十分正常,但是那種力道簡直要把人的肋骨都活生生擰斷。隻有生死仇敵之間才會有這樣凶狠的擁抱,楚慈當即忍不住低聲“啊”了一下。


    “我等著你來,”韓越貼著楚慈的耳朵,一字一頓的低聲說:“——已經等很久了。”


    楚慈用力掙脫他:“你發什麽神經!”


    韓越似乎微微笑了一下,又似乎什麽表情都沒有,就那樣直直的盯著楚慈,直到他抽身大步走進門裏。


    “你看什麽呢?”高良慶從背後拍了韓越一下,“快點過來一趟,我叫兩個人把裴誌單獨請來了。”


    韓越回頭笑了一下,說:“好。”


    高良慶一看他臉色,突然間嚇了一跳:“喂你這是怎麽了?誰惹你了?”


    “怎麽?”


    “你這臉色看得我心裏發寒……跟誰欠了你千兒八百萬似的……”


    “千兒八百萬?”韓越淡淡的冷笑著,“——千兒八百萬又算得了什麽!”


    高良慶被他語氣中駭人的肅殺駭了一跳,但是緊接著韓越就繞過他,大步往酒店裏走去了。


    “……大喜的好日子,搞這麽重殺氣做什麽……”高良慶搖著頭嘀咕了一句,緊走幾步追上去,一邊又打電話叫人把裴誌帶過來。


    說實在話高良慶並不相信是裴誌殺了韓強,畢竟裴家跟韓家兩代交好,這次調查韓強被殺案的主辦人之一還是裴誌的親叔叔,他神經錯亂了才會想要韓強的命。


    但是從韓越的一係列表現中他也能分析出,裴誌跟韓強被殺的事情有一些重要的聯係,甚至在韓強被殺之後,他還試圖在第一時間帶走重要的線索人阿玲。


    這說明他肯定知道些什麽,又不想讓這些線索被人發現。他可能知道殺害韓強的凶手是誰,最少他知道誰有可能作案,誰是重大嫌疑人。


    更加可疑的是,同樣被龍紀威軟禁,裴誌的氣色卻比阿玲要好多了,精神也相當不錯,幾乎跟他失蹤的時候相比沒什麽不同。仿佛他這段時間隻是在國外出了趟差,公費旅遊了一次,所以多花了一點時間。


    不過想來也是,他音訊全無這麽久,裴家卻沒人覺得他失蹤了。想必他在被軟禁這段時間裏,龍紀威一定允許他和家人進行聯係。


    裴誌坐在茶水室裏,看見韓越和高良慶進來的時候甚至還笑了一下,輕鬆的打了聲招呼:“嗨,好久不見!”


    韓越冷冷的盯著他,半晌突然一揮手,對高良慶說:“拜托你先出去一趟。”


    高良慶稍作遲疑:“你……”


    “我跟裴誌單獨談談。”


    高良慶又看一眼裴誌,後者回他一個十分溫和的表情。最終高良慶無奈的攤了攤手,轉身走出茶水間外,體貼的帶上了門。


    “我今天來就是知道你想找我。”狹小的房間裏隻剩下他們兩人的時候,裴誌語氣平和的開口道,“阿玲從龍紀威那裏跑掉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事情終於瞞不住了。”


    韓越全身肌肉仿佛僵硬了瞬間,再開口時聲音十分幹澀:“……你早就知道被韓強撞死的那個老師是楚慈的養母,隻是你故意隱瞞了這件事對吧?你早就知道楚慈有一天會殺掉韓強報仇,但是你一直冷眼旁觀是不是?!”


    “我不是早就知道的,我知道這件事大概是一年多以前。”裴誌冷靜的說,“在你委托我調查楚慈家庭關係的時候我真的隻查到他父母早亡,大學勤工儉學;畢竟李薇麗當時已經調職了,他們又不是親生母子,戶籍冊上也沒有注明收養關係。再說人是你的人,又跟我沒什麽關係,我為什麽要查得那麽上心?連八竿子打不著的雞毛蒜皮都要去關心一下?”


    “……那後來你知道這件事為什麽不告訴我?!”


    “因為你一直以折磨他為樂。”裴誌冷冷的說,“差不多一年多以前你休假回北京,短短一個星期就讓他進醫院三次,最後他因為情緒壓抑導致急性胃潰瘍,還是我開車送他去看的醫生。當時我真的非常奇怪,你長期不在北京,他又有手有腳,為什麽不趁你不在的時候逃走呢?因為這個疑問我刻意重新調查了一下他的檔案,最終發現了他和那個老師之間的關係。我發現這一點的時候不敢告訴你,你已經把他折騰得半死不活了,如果再發現他待在你身邊是有目的的,你豈不是要把他給生吞活剝了?所以我一直保守這個秘密,沒有跟任何人說,隻是時刻關注他會不會真的對韓強動手。”


    韓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裴誌,連連點頭卻說不出一個字來,半晌才喘著氣道:“好,好……所以最後,他真的對韓強動手了……”


    “你是不是覺得挺憤怒的?”裴誌笑了一下,那笑容十分短暫,並且一點笑意都沒有:“其實我也很憤怒,我第一次見到楚慈的時候,他是個溫柔和善、待人有禮的工程師,說起話來低聲細語,見人臉上都帶著三分笑。但是那個楚慈如今變成了一個殺人犯,被你們韓家硬生生逼得滿手血腥,一輩子被壓在深淵裏見不得天日。他怎麽會變成這樣的?他好好的在北京上學,上完學找了份工作,正打算跟家人團聚共享天倫,是誰在瞬息之間把他的家人全部奪走,把他的人生毀滅殆盡的?”


    韓越想反駁裴誌,卻發現自己喉嚨堵得厲害,什麽都說不出來。


    “當年韓強撞死他的養母和弟弟,韓家買通關係,在第二天就強行火化了被害人,骨灰往公墓裏一扔了事。韓強後來上法庭,你媽叫趙廷當庭翻供,又叫你那哥們高良慶篡改證據,硬把韓強酒後駕車改成了李薇麗母子橫穿馬路闖紅燈,責任全歸被害人!事後在韓老司令的麵子下,趙廷低價拿下了一塊市區的酒店地皮,高良慶連升三級,整個北京城都沒他升得那麽快的!——韓越你摸著良心說說,你們家幹的這叫人事嗎?畜生都不如!”


    裴誌停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強壓下語調中的顫音:“要是沒有韓家,要是沒有你,楚慈會比現在幸福千萬倍。他的人生全是被你們家,或者說全是被你給毀掉的。韓越,我也曾經想阻止他不讓他報仇,我甚至想求他好好安定下來過日子,求他一生一世平靜安穩,但是我失敗了。當我意識到他已經殺了韓強的時候,我唯一能做的隻是竭盡所能幫他毀掉證據,再把他送到國外你找不到的角落裏去。我無法做到跑去揭發他,因為我跟你們家的人不一樣,我至少還是個人,不想淪落到禽獸不如的地步去!”


    說到最後他聲音越來越大,尾音甚至有些尖利。


    韓越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仿佛置身於冰天雪地之中,有刹那間他甚至喪失了呼吸,連心跳都感覺不到了。


    裴誌緊緊盯著他,一隻手下意識的抓緊座椅扶手,微微的發著抖。


    仿佛過了很長時間,就像是整整一個世紀一般,韓越聲音沙啞卻異常平靜的開口問:“——裴誌,你幫楚慈做了這麽多事情,甚至不惜包庇他犯下殺人罪,你能實話告訴我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麽嗎?”


    裴誌猛的放開了扶手,一下子坐進座椅深處去。


    他仰頭望著空氣中緩緩漂浮的灰塵,半晌才說:“我……”


    和剛才的憤怒和斥責完全不同,他的喉嚨裏仿佛卡著什麽東西,隻說了一個字,就再也無法發出更多聲音了。


    韓越緩慢而篤定的問:“你喜歡他?”


    “……”裴誌吸了口氣,低聲道:“是,我喜歡他。”


    韓越笑起來,那笑容說不出的冰冷,讓人一看就從脊椎裏竄上一股冰寒。


    他說:“——可惜了。”


    與此同時在門外,高良慶臉色鐵青的從門縫邊直起身,轉身匆匆往外走去。


    他一個手下正從大廳進來找他:“高副院長!韓二少上哪去了?宴會的客人名單……”


    高良慶打斷了他:“韓司令在哪裏?”


    那個手下一愣:“哦,在酒店小會客室……”


    高良慶把他一推,急匆匆往會客室的方向大步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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