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斌浩的父母常年在外地做生意,到處出差,平時沒什麽時間回家,隻有逢年過節的時候過來陪他幾天。


    曾斌浩小時候就基本是由爺爺奶奶帶大的,初中基本能自己照顧自己以後,爺爺奶奶也回到心心念念的老家郊野去住,家裏便隻剩下他一個人。


    同樣是在孤獨的家庭環境下成長的小孩,曾斌浩和許嘉實的性格卻幾乎是互補的兩個極差。


    一個熱情得過分,一個冷漠得過分。


    許嘉實缺愛、又自認可以不需要愛,因而總是對世界保持著漠然官網的態度;而曾斌浩缺愛、又渴望愛,因此總是試圖以一顆熱烈的心,將自己融入到這個世界裏去。


    曾斌浩從小就不缺朋友,話癆選手基本上不存在社交這方麵的障礙。


    混成學校孩子王、c市地頭蛇以後,他就更加不愁沒人玩兒了,隻恨兄弟太多,家裏塞不下。


    是以,對於曾斌浩這樣神經粗條的人來說,父母在身邊和不在身邊,隻是決定他和父母玩兒還是出去和別的小朋友玩兒而已。


    爸媽不在的時候甚至還能多玩會兒電腦、不用挨罵。


    小曾斌浩從來就沒有產生過類似於小許嘉實那種“想中彩票讓爸爸媽媽辭掉工作回來陪著自己”的想法。


    是天生的樂天派代表人物。


    ……


    和許嘉實第一次遇見的那年,曾斌浩十二歲,許嘉實十一歲。


    一向在學校裏橫著走的曾斌浩是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作為一個即將小升初的“哥哥”,居然會屁顛屁顛地追在一個小自己一歲“弟弟”後麵,做夢都想當人家的徒弟。


    而且這一追就是好幾年。


    後來,自己那花裏胡哨的情竇開了以後,曾斌浩掐指一盤,發現自己連追女孩子都沒像當年追許嘉實的時候那麽認真過。


    ……


    師父的魅力果然是不同於常人的!


    說起來,曾斌浩本來是一條懶蟲,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甚至恨不得躺在床上張口的小大爺脾氣。


    他能改掉懶惰這個臭毛病是因為喜歡上滑板,而喜歡上滑板,是因為許嘉實。


    說句很矯情的話,許嘉實是改變他一聲的貴人。


    這一口一個的“師父”,是要叫一輩子的。


    ……


    還記得第一次見到許嘉實的那天,號稱c市地頭蛇的曾斌浩剛和自己旗下的幾條小蛇們從千瀾廣場附近的黑網吧裏出來。


    一堆男孩子都是被家裏放養的,物質方麵不缺,精神方麵叛逆,天天吊裏郎當、沒個正型。


    打遊戲到淩晨才回家是常有的事,甚至有時候還要喝點小酒、說點葷話來假裝自己很成熟、很社會才行。


    正當他興致高漲,預備帶著小蛇們去附近的街巷裏大口喝酒、大碗吃肉的時候,忽然看到了一個狂拽酷炫的身影,旋風一般的從自己眼前劃過,快如閃電。


    曾斌浩哪見過這架勢,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視線。


    連帶著幾條小蛇都一起星星眼望著旋風劃過的那個方向。


    忍不住發出並不優雅的讚歎。


    “霧草,吊炸天!”


    “這人好他媽帥啊!!!”


    “帥爆了!”


    “牛逼——!!!”


    最簡單的髒話,最真誠的表達,最極致的讚美。


    正在不遠處飛來飛去的許嘉實把這震天響的一聲聲吼聽了個清清楚楚,但是卻連眼神都沒有回一個,嘩啦啦的連人帶板一起滑到了下一個野生場,獨留幾條目瞪口呆的小蛇在原地驚到合不攏嘴。


    “好拽。”


    “拽逼!”


    “老子要是能跟他一樣原地起飛,老子也要這麽拽!!”


    “你先把自行車學會再說吧,哈哈哈……”


    ……


    幾條小蛇們還沒能從無盡的震驚和溢美之詞中回過神來,地頭蛇曾斌浩就忽然大手一揮,十分豪邁地說道:“今晚你們嗨的這頓,我請了!”


    ?


    有這好事?


    那誰踏馬還去管剛才那個小子拽不拽?!


    “走起走起!”


    “這就去安排上!”


    “曾哥威武!”


    小蛇們給地頭蛇好生吹了一通炫麗的彩虹屁,而後,聽到他補上下一句話:“但是我就先不去了。”


    小蛇們:“……?”


    什麽情況?


    你不去,誰請客?


    曾斌浩這會兒正沉浸在自己遐想的世界裏,無視了小蛇們懵逼的眼神。


    他說話算數,當即就從口袋裏掏出來四百塊錢,拍了拍其中一條瘦弱小蛇的肩膀,說道:“這錢拿著,哥請你們吃飯,玩得嗨點。”


    他衝大家豪邁地揮了揮手:“我們有緣江湖再見!”


    風中淩亂的小蛇們:“……”


    十幾年前的網絡購物和物流快遞還不太發達,曾斌浩沒辦法下同城訂單。他直接在第二天破天荒的起了個大早,吭哧吭哧地坐一個多小時的公交到體育城,一家一家店地挨個兒找,用資金充足的小金庫給自己買了人生的第一塊板子。


    紅底藍色刮花的蝙蝠版,和他最喜歡的超級英雄一個配色,又騷又帥。


    這塊十分有紀念意義的板子直到現在還在他家的書房裏珍藏著。


    第二天晚上,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地點,曾斌浩抱著自己心愛的小滑板,蹲在廣場邊上等昨天那個閃電小子。


    說他是閃電小子,不如說他是蝙蝠小子。


    畢竟從來沒見過有人是半夜出來在廣場上做運動的。


    ——像他喜愛的這種電子競技運動除外的話。


    雖然曾斌浩的智商不算太高,但卻很有一些小聰明。他昨晚回去尋思了好一會兒,推斷出這蝙蝠小子應該也是住在千瀾廣場附近的小區裏,所以大概率每周都會有那麽幾天過來這裏玩滑板。


    曾斌浩第二天就在這兒蹲著。


    果不其然,在一刻鍾的等待以後,他見到了蝙蝠小子的身影。


    蝙蝠小子操控著閃電滑板,迅速從他麵前一晃而過,快到他的眼睛暈出重影。


    曾斌浩打遊戲的時候都沒見那麽認真。他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蝙蝠小子,看他在廣場上練習著各種原地起飛的動作。


    失誤率挺高的,甚至還有幾次直接摔到地上了,但依舊是那他媽的帥!


    曾斌浩覺得自己的命數轉變就要交代在蝙蝠小子手裏了。


    長這麽大,吃了這十多年的鹽和飯,曾斌浩一直被家長說是“爛泥扶不上牆”的典範。


    他就從來沒有哪一刻,對學習什麽東西產生過這麽強烈的渴望。


    廣場上。


    蝙蝠小子的體力驚人。


    在半空中起起落落了將近一個小時以後,他才第一次停下來休息。


    曾斌浩在身邊的飲料機處買了兩罐菠蘿啤,屁顛屁顛地跑過去,放下自己地頭蛇的高貴身份,十分恭敬地給他遞過去一罐。


    正在擦汗的蝙蝠小子偏頭掃了他一眼。


    眼神冷得跟冰刀似的。


    ……


    但是那張臉,帥到他想彎啊!!!


    身材好就算了,長得還那麽俊。


    曾斌浩被心裏冒出的這個想法嚇得虎軀一震。


    他趕緊往手臂上重重地掐了一把,讓自己得以清醒。


    不過,帥是一回事,沒禮貌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這人怎麽這麽不友好呢!


    一看就沒被老師逼著背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連友善都不懂。


    但是好歹是有求於人,曾斌浩知道自己不能魯莽。


    他能屈能伸地呼了口氣,把那罐被冷落的啤酒放在蝙蝠小子腳邊,換上一幅笑眯眯的表情,和他打招呼。


    “嗨,蝙蝠小子,你玩滑板好帥啊!”


    “……”


    蝙蝠小子瞥了一眼他懷裏抱著的滑板,沒說話。


    曾斌浩覺得這種大師或多或少都憋著點兒毛病,或者說是愛裝逼。


    他也不惱,繼續自顧自的和他講話。


    “你是不是也住這附近的小區啊?”


    “我就住天境城。”


    “昨天晚上,也是這個點,我看著你玩滑板,覺得你他媽是什麽驚天絕世大帥逼啊!”


    “所以我今天就在這兒蹲你了。”


    “你不會介意吧?”


    “我可能還得在這兒多蹲幾天。”


    “……”


    驚天絕世大帥逼依舊沒理他,當然也沒理他放在他腳下的啤酒。


    他沉默地站起身,到飲料機旁邊自己買了一瓶運動飲料。


    曾斌浩毫不猶豫地抱著板子跟了過去。


    “哦,原來飲料你喜歡喝尖叫啊。”


    “得嘞,那我明天就給你買這個了。”


    “……”


    蝙蝠小子這才終於瞥了他一眼,說了今晚的第一句話,語氣冷得像冰。


    “你煩不煩?”


    “……”


    雖然不是什麽好聽的話,但好歹也是句話。


    說實話,曾斌浩這輩子沒對誰那麽耐心、那麽好脾氣過。


    遇到這種情況,他就算不發火,肯定也不會在這兒當舔狗了。


    但是蝙蝠小子不一樣。


    絕對的實力壓製麵前,別說一句“煩不煩”了,就算他罵他是傻逼,他明天都還得接著來給他送水。


    拜師,講究的不就是一個心誠則靈麽?


    罵幾句算什麽?


    萬一以後真進了師門,那肯定得被罵更多啊!!


    曾斌浩非常有自知之明地想著。


    ……


    蝙蝠小子休息了沒多久就又開始練習了。


    或許是因為今天隻來了曾斌浩一個人,又或許是他沒把曾斌浩當人,總之,蝙蝠小子今天的練習並沒有刻意回避誰、也沒有藏著招兒。


    曾斌浩覺得自己仿佛隻是眾多空氣中的一縷。


    但看著看著就覺得心癢癢。


    他的心可太癢了。


    瘋狂地、一遍又一遍地叫囂著:“我也要飛啊!!”


    ……


    又蹲了幾分鍾。


    曾斌浩十分鄭重地把板子放在了自己的腳下,斂神摒息地踩上去。


    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他甚至連站都站不穩。


    曾斌浩在滑板上擰巴了好幾下,最終還是因為重心不穩而掉下來了。


    又這麽嚐試了好幾遍,他還是站不太穩,但總算是能站起來幾秒。


    曾斌浩正準備吆喝著讓蝙蝠小子來看一眼自己的進步,抬起頭環顧了一下四周,卻發現蝙蝠小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不見了。


    曾斌浩瞄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蕪湖,一點半了!


    他收好滑板,小跑過去,把那罐被蝙蝠小子丟棄的啤酒拆出來喝,邊喝邊走回家。


    第二天還來蹲。


    曾斌浩就這樣每天抱著一瓶尖叫來、每天抱著一瓶原封不動的尖叫走,風雨無阻地堅持了兩個多月。


    可憐巴拉的人兒終於得到了蝙蝠小子的一個正眼。


    蝙蝠小子一看就是個狠人。


    再一看,還是一個狠人plus。


    曾斌浩永遠忘不了那個夜晚,許嘉實對他說的那兩句話。


    “我玩的跟你不是同一種板。”


    “別蹲了。”


    “……”


    曾斌浩心裏頓時有千萬隻草泥馬呼嘯著奔騰而過,邊奔騰還邊朝著蝙蝠小子吐口水。


    好家夥。


    不是同一種板你踏馬早點告訴我啊!!


    非得憋整整兩個月才肯說嗎!!!


    硬了硬了。


    拳頭硬了!


    曾斌浩怒不可遏地揚起一個笑來,語氣咬牙切齒、態度恭恭敬敬。


    “那麽,您玩的是哪一種呢?”


    “……”


    曾斌浩確實是那時候才知道,滑板居然還分為單翹、雙翹、蝙蝠、遊龍、漂移、蛇板等好幾種類型,並且各有專業板和玩具板之分。


    他還以為這些花裏胡哨的款式就像有人喜歡穿風衣、有人喜歡穿夾克一樣,都是表麵問題呢。


    沒想到裏麵還有路數。


    曾斌浩當時買那塊蝙蝠板的時候沒想著要省錢,小金庫小出了一把血。


    結果現在還沒用幾回呢,就又得重新再買一塊兒了。


    多悲哀啊!


    心痛窒息。


    ……


    曾斌浩家裏是做生意的,家長不能在身邊陪著,零花錢難免給的多一些。


    他又不缺錢,本來也不是個小氣的性子,從他請小蛇們吃飯的舉動就可見一斑。


    不過,自從開始玩兒滑板以後,曾斌浩的生活就變得越來越拮據了。


    普通玩滑板的人可能不費錢。


    但是,一旦當玩家達到“發燒友”級別的時候,無論哪一種愛好,那必然都是燒錢的。


    一向以人傻錢多還很大方著稱的曾斌浩開始走上了逐漸變摳的道路。


    滑板就是其中的罪魁禍首。


    但是沒辦法。


    他想要跟許嘉實學滑板,就必須得買一塊兒和他一個類型的才方便教學。


    現在國內的極限運動太缺乏了,大師級別的人物少之又少,甚至連書籍和視頻教材都很難弄到,真心喜歡、真心想學的話,基本隻能靠自己摸索著往前走。


    雖然曾斌浩行動上還暫時是個菜雞,但是他的鑒賞能力很強。


    曾斌浩以前也看到過一些人玩滑板,少年的有、青年的也有,但是卻從沒有一個人給他的感受像許嘉實這麽驚豔。


    驚豔到,他一個就差把“懶”字紋在腦門兒上的人居然能一次不落地堅持著天天在廣場上蹲許嘉實。


    這還隻是蹲而已,人家都沒同意教他。


    並且,誰也說不準許嘉實以後到底會不會教他。


    但是曾斌浩覺得,就算許嘉實真的不收徒,自己天天把他當做教學視頻資源來研學的話,那也是賺的。


    這可是免費教程啊!!


    熱愛或許是命中注定的。


    至少對於曾斌浩來說,確實如此。


    自從在廣場上蹲許嘉實開始,他床也不賴了、遊戲也不上癮了,甚至連寫作業的時候都不跟老師對著幹了。


    永遠在騷動的地頭蛇居然很神奇地轉了個性,變得能夠靜下心來了。


    和幾條小蛇們生活中的交集也越來越少。


    他們在原地踏步甚至倒退。


    而他在變好。


    曾斌浩把這都歸功於是許嘉實給他帶來的改變。


    漸漸的,雖然許嘉實還是不肯收徒,但也會在休息時間跟曾斌浩說上幾句話了。


    有時候關於滑板,有時候關於自己。


    兩人大約也能算得上是雙箭頭的朋友關係。


    曾斌浩開心到當場就從飛馳的滑板上摔了下來,手上蹭破了一片還是笑嗬嗬的。


    ……


    c市不怎麽下雪,倒是雨天居多。


    曾斌浩原本以為許嘉實雨天就不來練習了,後來才知道,雨天的時候,他便會把練習時間提前,到比較遠的室內滑板場地裏練習。


    c市的室內滑板場地條件不算很好,不如室外的野生場能玩的花樣多,許嘉實在那邊通常是練基礎。


    雖然曾斌浩很討厭下雨天,但他非常喜歡下雨天的室內滑板場。


    那是他能和許嘉實學到最多東西的時候。


    曾斌浩玩滑板比許嘉實晚了好幾年,技術上和他相差了一大截,平時在廣場的時候,許嘉實利用樓梯、扶手、平台等等野生道具飛來飛去,他都隻能眼饞地流口水,然後乖乖低頭一遍又一遍地練習最基礎的ollie。


    但是在室內滑板場地裏,許嘉實練習基礎的時候,他也能在一旁跟著學,甚至有時候還能得到他的親手指導。


    兩人就這樣練著。


    在曾斌浩蹲到第四年的時候。


    拜師的事情總算是有了點著落。


    許嘉實當時正在準備第二年的國賽,並答應如果國賽上拿了名次的話,就收他當徒弟。


    曾斌浩樂壞了,跟追星似的跟過去給他應援,就差做一個手幅和燈牌大喊“哥哥加油”。


    許嘉實不負眾望地拿下冠軍,曾斌浩樂顛顛地拜了師,自此一口一個師父地叫,像隻見人就開屏的孔雀。


    許嘉實就是他的屏,炫耀得不行。


    那時候,曾斌浩的基礎也已經打了五年,對於各種高難度的技巧,許嘉實都對他傾囊相授。


    兩人當時約定的出師要求是曾斌浩在國賽上拿到名次。


    曾斌浩在賽場上想給呂奇點顏色看看的時候,完全忘了這茬。


    一不小心就拿了個第二。


    賽後,曾斌浩再次屁顛屁顛地跟著許嘉實叫師父的時候,許嘉實瞟了他一眼,淡聲說了句“出師了”。


    曾斌浩很矯情。


    曾斌浩矯情得想哭。


    出師?


    不可能的。


    這輩子都不可能出師的。


    他還要當許嘉實至少六十年的小徒弟才行。


    這一口一個的“師父”,是要叫一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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