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吧。”一直沉默不語的許言午突然插嘴。


    沈識簷瞥了他一眼,說:“拉倒吧。”


    就許言午這情緒,他都不知道今天晚上能不能把他安撫下來。


    上了車,沈識簷聞到了車裏那股殘留的中藥味,他側頭對孟新堂說:“可惜了那些藥。”


    剛才臨走他去五樓找了一圈,沒找到,大概已經被保潔阿姨收走了。真的是可惜,那可是孟新堂親手熬的。


    孟新堂抻過安全帶,因為一隻手傷著,在扣安全帶的時候多少別扭了一下。沈識簷微傾身,接了手。


    “我不吃飯,回學校。”後座的許言午忽然說。


    沈識簷和孟新堂聞言都看向了後視鏡,許言午靠在後座上,眼睛一直看著窗外。


    “你聽話,先去吃個飯。”


    “不,”許言午的話不那麽禮貌,他動了動身子,坐直了一些,“我吃不下去,師兄你送我回學校。”


    沈識簷沒再吱聲,發動了車子。


    快到音樂學院的時候,沈識簷問:“你給了我幾張票?”


    沒人回話。沈識簷又叫了許言午一聲,重複了剛才的問題。


    “兩張。”


    “嗯。”


    其實沈識簷有一些話想對許言午說,比如,明天就有演出的話今天不該這樣打架,彈琴人的手有多寶貴啊,還好今天他沒有受傷,萬一碰了傷了,可不是小事。再比如,他想告訴他今天的事情隻是個意外,想告訴他不要瞎想。


    但他什麽都說,因為他知道他安慰不了許言午。要安撫他的情緒,就不可避免地要提及往事,也勢必要觸及他們兩個一直以來存在爭執的點。


    沈識簷在不知不覺中皺起了眉,也因為苦惱,輕輕地咬了咬下唇。孟新堂瞥見,以眼光詢問他怎麽了。


    “你明天有時間嗎,言午的畢業演出。”


    明天嗎?


    孟新堂想了想,點了頭。


    “有時間。”


    車子駛到了音樂學院的大門口,沈識簷靠邊停了車,許言午卻沒動作。沈識簷明白了,默默熄了火,心想該來的還是要來。


    “你不能不做醫生了嗎?”


    這問題問得很唐突。孟新堂偏了偏頭,望向了一旁的沈識簷。


    沈識簷在心中歎了一聲,終於還是回到這個問題了。


    “不能。”他說。


    許言午狠狠地咬著嘴唇,眼睛睜得很大,像在qiáng忍著什麽。


    “今天這種情況,真的隻是特殊情況……”


    “什麽特殊情況!”沈識簷還沒說完,就被許言午突然大聲打斷,“一次還不夠嗎!”


    很多時候,解釋隻是一把汽油,扔在本就燒得旺盛的火焰上。


    沈識簷不知道這是他們第幾次為這件事爭吵,而這次,他也如往常一樣,不知道如何向許言午解釋,醫鬧不等同於醫患關係,更不知道如何再讓許言午相信,他不會有危險。因為心疼,因為理解,所以他不想觸及許言午這麽多年都好不了的那道疤。他隻能像從前一樣,靜靜地聽著許言午泄憤似的話語。


    “這還不算出事嗎?今天如果不是一個人拿了刀,如果一群人都拿了刀,如果他們的刀再長點會怎麽樣?你覺得你們這幫人有幾個人能全身而退!幾個人能活著!”


    孟新堂靜靜地聽著,竟聽出了哽咽的聲音。


    直到聽到後麵有了書包挪動的動靜,沈識簷才說了話。


    “如果你是擔心今天的事情的話,我向你保證,即便再遇到這種情況,也不會讓自己有生命危險。”


    後麵經曆了可怕的一陣寂靜,之後,車門被推開,許言午下了車。


    這樣的保證,有的人會信,有的人則死都不會信。


    許言午扶著車門,緩緩地說:“我這輩子,都不會再去醫院。”


    “砰”地一聲,門被摔上,像是震碎了車內最後一點稀薄的空氣。


    沈識簷靜默片刻,將胳膊疊在方向盤上,埋下了頭。


    沒有人能在意外麵前保證什麽。


    第十八章從前的他們


    “不該讓他送到醫院來的,今天忙忘了,忘了他要來的事。”


    很久以後,沈識簷這說道。他的話語混著輕微的歎息,就在尾音的地方伏下,伏到了孟新堂的心裏。


    他記起上一次沈識簷因為病人家屬的推搡磕了肩膀,卻在琴行和許言午說是累的。那時許言午的反應浮現到眼前,他串起前前後後各種情況,心中確定,曾經一定發生了什麽痛極的事情,才會讓許言午完全無法自控。


    “你想吃什麽?”沈識簷問。


    孟新堂沒回答,他看到沈識簷又解了一個襯衫扣子,輕輕呼出了一口氣。車窗一下子被放到了最底端,湧來的夜風chui亂了他的頭發。


    沈識簷眯了眯眼睛,很快,又將車窗關至隻剩一條小縫。


    “沒關係,你想開就開,我不冷。”說著,孟新堂將自己這邊的車窗放下來了一些。


    上次經曆了一次醫院的混亂之後,沈識簷也曾在他的車上放下了窗子。


    轉過頭,發現沈識簷正定定地看著自己。


    “怎麽了?”


    沈識簷沒作聲,隻淡出一個笑,搖了搖頭,低頭去重新發動車子。


    孟新堂卻伸出手,摁住了他正在換擋的手。


    “心情不好嗎?”


    覆上來的手掌是暖的,微gān,讓沈識簷想起了小時候秋收後,曬在地上的溫熱麥子,手插到一鋪麥粒裏,立馬就會被溫暖裹上。他停住動作,又將目光轉回到孟新堂的臉上。靜默了一會兒,老實地回道:“有一點。”


    “想吃飯嗎?”孟新堂專注地看著他,又問。


    沈識簷緩緩地搖了搖頭,露出一個歉意的笑。


    有路旁車燈的光照進來,劃過了兩隻疊在一起的手,沈識簷瞥見消逝的光影,有輕微的愣神。


    “我也不餓,”孟新堂很快說,“不如往你家那邊走吧,路上看到什麽想吃的再吃。”


    說完,他才旁若無事地收回了手。


    外麵的燈很亮,亮得能看到夜晚浮動的雲。很神奇,在如今的北京,竟然還能有星星偷偷露出來。孟新堂看到,意達心底。


    “今天天氣其實不錯,要不要散散步?”他笑著說,“我很久沒看過北京城的夜景了。”


    這樣的提議,顯然已經預定了兩人接下來的時間。他知道沈識簷心情不好,已經是九點鍾,他很想在這個夜晚陪著他。


    沈識簷沒說話,用很標準的“醫生的眼神”看了一眼他受傷的胳膊,又看了一眼這位該靜養的病號。


    “我覺得……”孟新堂舉起手做發言狀,不慌不忙地解釋,“和自己的主治醫生散步,不會有什麽問題,還是個jiāo流病情的好機會。”


    沈識簷倒不知道這人這麽會說話,但他完全能領會他的善意。他嗤笑了一聲,問:“去哪兒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堂驚掠琵琶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高台樹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高台樹色並收藏穿堂驚掠琵琶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