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0


    那間大包廂再次傳出大笑聲打斷丁遙說話時,她筷子一扔,拉開椅子就出去了。


    “你……”夏藤還沒來得及攔她,丁遙已經推開了那扇包廂門,靠在邊上,“各位逢上什麽喜事了,笑個沒完沒了的?”


    包廂裏一屋子都不是善茬,安靜一瞬,有人回話:“關你屁事?”


    丁遙笑了笑,笑意卻透著嗖嗖的涼意,“吵著我了,就關我事。”


    一大塊頭出聲:“過來找茬來了?”


    丁遙要說話,席間一個男生打斷,“阿虎。”他叫住大塊頭,繼而道:“我讓他們安靜點,你出去吧。”


    男生頭都沒抬一下,一直看著手機,完全沒把門口的人放在眼裏。


    丁遙最不爽跟人說話對方不當一回事,看他半晌,冷嗤一聲,直起身,胳膊帶過門重重一摔。


    “砰”的一聲。


    丁遙前腳出來,那門後腳就被打開,大塊頭衝出來,提著一個酒瓶,“你給誰摔門呢?”


    店裏其他客人嚇得一陣驚呼,丁遙還沒走到夏藤他們那一桌,聽見這聲,直接扭身,“怎麽著?摔你臉上了?”


    老板怕鬧事,趕緊跑過來,看這劍拔弩張的氣氛又不敢上前,急得跺腳,“哎喲,哎喲,你們可別動手呀!”


    包廂裏又出來幾個人,拉了大塊頭一把,“阿正說別鬧。”


    丁遙一頭齊肩短發黑西裝,濃黑的煙熏妝和唇釘,怎麽看怎麽不好惹。大塊頭不服她一個女的氣勢這麽強烈,拿酒瓶晃晃悠悠對著她:“我警告你……”


    丁遙懶得聽,“少拿酒瓶指著我。”


    “你!”


    大塊頭要發作,酒瓶被人從手中拿掉,祁正放在一旁桌子上,手拍上他的肩,把他往包廂裏推。


    “別給老板找麻煩。”


    大塊頭還氣呼呼的。


    “丁遙,回來。”後麵也傳來一道聲音,許潮生不想和這群人有染,“走了。”


    按道理說,祁正沒心思去管這女的還有什麽同伴。


    但是,他回頭了。


    第一眼先看到夏藤。


    第二眼看到剛才說話的男的,麵生,很高,身上散發出的氣息與夏藤出奇的一致。他已經穿好大衣,準備離開。


    第三眼,是他抓在夏藤手腕上的手。


    祁正目光一點一點下移,再一寸一寸挪回去。


    許潮生不喜歡他的眼神,充滿了幾近野蠻的掠奪性。這樣年輕的麵孔,一張臉卻讓人看不到朝氣。


    他把夏藤拉到自己身後。


    這種下意識的保護動作,讓祁正太陽穴跳了一下。


    夏藤怕他鬧事,更怕他們倆互相認出來,這比大塊頭發作更恐怖,她在許潮生背後輕輕對他搖了搖頭,目光有一絲懇求,她希望祁正能給她一回麵子,聽話一回。


    但顯然,祁正做不到,他沒有那個忍耐力。


    他說:“你搖什麽頭?想讓我裝不認識你?”


    夏藤呼吸一窒。


    這個語氣,一聽就是生氣了。


    許潮生眉頭緊起,回頭,“你們認識?”


    還能怎麽辦,裝也沒得裝,夏藤低頭,“嗯。”


    “還有你,鬆手。”祁正看著他倆抓在一起的手極為礙眼,“還沒拉夠?”


    這個語氣,許潮生想起了點什麽。


    他轉過去打量他,“你在和我說話?”


    “不然呢?”祁正冷笑,“你們城裏人都喜歡明知故問麽?”


    他就是出現在夏藤電話裏的人。


    和許潮生想象中的有點出入,那天這人惡聲惡氣的,他以為對方是個地方惡霸,類似於大塊頭那種凶神惡煞的長相。


    然而,不是。


    眼前是一位身形高瘦的少年。


    過分狂妄而已。


    許潮生見過俊男美女無數,能讓他留下印象的少之又少,但是,這位要算一個。


    他有地方特性,在偏遠之地自由生長,身上的氣息是這裏的水土造就的。比起皮相,更令人注意的是他幾乎不去掩蓋的張狂之氣。如今,人人逐漸趨於同化,在愈發逼仄的城市空間裏,有強烈的個人色彩是件很難得的事。


    但是,他再怎麽有個性,也是跟著一群地痞流氓混在一起。


    許潮生心底打量完,不屑於和這些人計較什麽,問夏藤:“你走不走?”


    他問的自然而帶著催促,因為他篤定夏藤會跟著他走,祁正卻不能問“你能不能不走”,他沒把握讓她留下。


    丁遙不多話,直接走出飯店。夏藤看祁正一眼,說:“我送他們回去。”


    她不能為了祁正,撇下她的朋友不管。


    祁正沒說話。


    許潮生拉起她往外走。


    位置很擠,路過祁正身邊,得他讓路才能繼續往前走。祁正就那麽看著他們,慢慢後退一步,拉開一個椅子坐進去,給他們倆留出走過去的地方。


    這動作,既是故意的,又不是。


    他一直盯著她,盯到她出門。


    沒有鬧。


    但安靜的祁正比發火的祁正更嚇人,她琢磨不出來他想幹什麽。


    走到外麵的街道上,夏藤的手心出了一層細薄的汗。


    許潮生鬆開她。“就是他?”


    夏藤知道他問的什麽,點頭,心裏想的是就不該來這邊吃飯。


    “狂妄自大。”許潮生回想起那人剛剛的樣子,哼笑一聲,“一看就是沒經曆過大風大浪,現在還張狂得很。”


    許潮生在氣頭上,夏藤便沒出聲反駁。她想,祁正應該是過早地經曆了風浪,才造就如今乖張的性格。


    “你不是讓他給你等著麽?”丁遙一副看熱鬧的表情,“怎麽這就完了?”


    “那都是些什麽人,你讓我跟他理論?”許潮生臉色不好,手一揮,“趕緊回,這飯吃的我窩火。”


    能不起爭執就是不幸中的萬幸,夏藤乖乖去路邊攔車。


    *


    還算運氣好,出來就搭上一輛出租車。


    許潮生上了副駕駛,夏藤和丁遙並排坐進後排。


    他倆說什麽夏藤都回應的恍恍惚惚,沒辦法,她一半的魂兒還留在那間飯店。


    就這麽想著,手機震動一聲。


    夏藤按開看。她沒給祁正的手機號打備注,看尾號就知道是他。


    是一條短信,隻有三個字。


    你厲害。


    有點兒咬牙切齒的意思。


    她能想象到祁正說這句話的神態。


    他剛才勉強算是沒讓她為難,放她走了,她知道他不可能就此打住。


    夏藤關掉屏幕,按開,再關掉。


    說什麽都不對勁,不如不說。


    回到賓館,夏藤和丁遙進了今天開的另一間房,她準備給沈蘩說一聲今天不回去了,手機又亮一下。


    祁正又發來一條:裝死?


    夏藤打了串省略號回過去。


    她頻繁地看手機,丁遙勾住她的脖子,問:“看什麽呢?一路都心不在焉的。”


    一瞟就瞟到了屏幕上那條短信,“喲。”


    夏藤也沒遮遮掩掩,丁遙起身,在她背上拍一把:“這是要你哄呢。”


    哄?


    夏藤:“你知道他是誰嗎?”


    丁遙都不用想,“飯店那個。”


    她調高房間溫度,把衣服脫了,換上一件寬鬆背心,纏繞小臂的紋身圖案露出來,慢慢延上大臂。


    夏藤驚了,“你怎麽知道?”


    “我瞎啊?”


    丁遙丟開空調遙控器,一手端起煙灰缸擺在沙發扶手上,坐上去點煙,“眼睛都沒從你身上下來過。”


    有嗎?


    夏藤壓根沒注意到。


    “還有,你當許潮生那個人精看不出來?他拉你手都是故意的。”丁遙笑了,“你聽他說什麽不想跟這種人理論,其實他心裏也沒底。”


    混亂之中,丁遙一聲未吭,在旁看戲,看得明明白白。


    “你這同學,挺有意思。”


    手機抖了一下,然後開始持續性震動,夏藤一看,抬頭,眼睛亮晶晶的。


    “他打電話了。”


    多讓人少女心泛濫的一句話。


    夏藤還真是變了不少。


    丁遙看在眼裏,心裏暗自為許潮生哀歎一秒,然後手一伸,“拿來。”


    夏藤燙手山芋一樣扔過去。


    丁遙接起,“喂”了一聲。


    一個字,那邊馬上聽出來,“電話給她。”


    “給她幹什麽?聽你罵她?”


    祁正沒好耐心,“你少管閑事。”


    “你再狂。”丁遙悠悠吐出一口煙,“我把她帶走,你找也找不到。”


    電話那邊,安靜片刻,一聲冷笑。


    “不就是上海麽?”


    沒人聽得出他說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不就是?”丁遙一口煙嗆住,“你他媽真敢說。”


    祁正沒心情再和她扯東扯西,“二十分鍾,讓她回來。”


    丁遙笑眯眯的,“十五分鍾,你過來接。”


    說完,直接掛斷。


    祁正沒再打過來,隻發來一條短信,簡單明了兩個字:地址。


    夏藤佩服的不行,“你是我見過唯一一個鬥贏他的。”


    丁遙笑得像隻狐狸,捏住她下巴晃了晃。


    “那是因為我手上有你,傻樣兒。”


    *


    祁正看著眼前的賓館,在門口停了好一陣兒才進去。


    他看到地址的時候就猜到了,新區是塊肥肉,可不是人人吃得下的,能在這邊把酒店賓館開得風生水起的,昭縣裏除了蘇家沒別人。


    前台是跟著蘇家做事好多年的阿姨的女兒,祁正進去,另一個前台不認識他,道:“外來人員都要登記。”


    蘇家的人認出他,攔了攔前台,“算了。”


    祁正腳步一頓,折回去,身份證扔櫃台上,沒“享受”那份特權。


    前台看祁正一眼,又看同事一眼,後者道:“登吧登吧。”


    她望向祁正,聽這位小爺的名字比見過的麵數多,祁正在蘇家是個相當敏感的人物,能提,又不能提。每回提起,都不免叫人想起那段傷心的過往,說著說著就要引起爭吵,為蘇家不讓祁正進門這事兒,蘇家大女兒不知道和家裏吵過多少回。


    但不提吧,留這麽個孩子在外邊吃那些苦,又讓人不忍。所以蘇禾留給祁正的房子,蘇家沒收回,蘇池時常看他幫他,家裏麵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沒成想,這孩子如今這麽大了。


    登記完畢,前台把身份證退回給他,祁正拿過揣兜裏,一言不發地走了。


    *


    房間在四樓。


    祁正敲門,等了好半天,門才打開。


    丁遙立在門口,一手把門,一手夾煙,背心黑褲,胳膊上紋身矚目。


    祁正麵無表情要往裏走,丁遙腿一伸,抵門框上,“十五分鍾,你遲了兩分鍾。”


    “所以?”


    “所以她決定睡了,今兒不回去了。”丁遙說,“你回吧。”


    祁正唇角一掀,皮笑肉不笑,後退一步,然後抬腿,把她擋在門口的腿別開,徑直往裏走。


    丁遙沒攔,他要沒這膽量,就不用追姑娘了。


    夏藤在裏麵看電視,說是看電視,耳朵豎的老高,聽著門口的一靜一動,祁正突然走進來,她受驚的貓似的從沙發上彈起來,雙手背後,站著看他。


    “慫樣。”丁遙沒眼看,撈過煙盒,轉身出門,“我去許潮生那兒,你們聊。”


    丁遙變臉變的飛起,房間門一關,轉眼就沒影了。


    *


    房間瞬間安靜下來,隻有電視機還不知死活地唱著演著。


    祁正問:“許潮生?”


    這名字從他嘴裏念出來,很是讓人驚悚。


    她不知道怎麽說。


    他往前走一步,“你不老實啊。”


    夏藤往後退。


    “惹我生氣,還讓我倒追過來,你是第一個。”


    夏藤微弱地出聲道:“他們倆是我朋友……”


    “閉嘴。”祁正把她按進沙發裏,“讓你說話了?”


    夏藤緊緊抿住唇。


    “一整天沒找我,都跟他在一起?”


    “你也沒找我啊……”


    祁正坐她旁邊,一手撈過她,掐住她後脖,不輕不重地揉捏,“問你什麽說什麽。”


    “……”夏藤渾身僵硬,感覺答不好隨時都能被掐斷,“他們也沒提前告訴我,早上才到的。”


    祁正撩起她一撮頭發,問:“什麽時候走?”


    人家才剛來……


    “兩三天吧。”


    “兩三天,你都要陪吃陪住?”


    “陪吃陪住”讓夏藤皺了下眉,但是脖子在人手裏,她敢怒不敢言,“嗯。”


    “那個許潮生跟你什麽關係?”


    “朋友。”


    祁正玩她頭發的手一頓,目光譏諷,“什麽朋友可以隨便拉手?”


    夏藤:“……”她不知道還能怎麽解釋。


    祁正看她想生氣又不敢的樣子,說:“夏藤,我最多忍兩天。”


    他滿腦子都是許潮生拉著她的手離開的畫麵,好像他們才是一個世界的,他隻能做一個旁觀者。


    “你敢耍我,我不會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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