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6


    又是這樣的語氣。


    他不上學,一群人嘲笑他,他上學,還有一群人嘲笑他。


    他動手,一群人罵他,他不動手,還有一群人罵他。


    祁正突然笑了,越笑越大聲,笑得連腰都直不起,周圍人全都看神經病一樣看他。


    陳彬被他弄得麵上掛不住,臉色黑成一坨,“你笑什麽?”


    “你他媽的。”


    祁正抱著肚子笑,直起身,抬起頭,同一秒鍾,表情瞬間陰狠,他一腳踹到陳彬腹部,看著他跌跌撞撞退出去好幾步,緊逼上去,揪住他的領子。


    “別說後麵是我學校,今天你老祖宗在後麵,老子照樣打你。”


    陳彬畢竟是大哥輩的人,反應快,挨了一拳後迅速起身,和祁正扭打在一起。周圍的人尖叫著去拉他們,場麵混亂不堪。


    動靜鬧太大,引來了學校的保安和老師,一行人嗬斥著“都幹什麽呢!”人群迅速讓出一條道,他們走進去,一眼看到中間的祁正踩在別人身上揍人。


    祁正是熟麵孔,他的行事作風,全校師生都有所聞,他鬧過的事兒太多了,前段時間和家長在辦公室大打出手被停課,這才回來沒多久,又在校門口惹起了是非。


    幾個保安廢了好大勁才把祁正拉開,陳彬被小弟們從地上扶起來,臉破了相,腫的很快,他們被老師們轟走,走之前,一雙窄細的眼死死盯著祁正。


    那是這事兒沒完的意思。


    *


    幾個老師相信“眼見為實”,不去追問原因,直接找到田波說明了情況。


    祁正在校門口與社會人物鬥毆,惡意滋事,有失學生品行,有損校方名譽。


    當時天黑,看到的學生不多,事情目前沒被學校領導知道,老師們不想多事,把選擇權留給田波,這是他班上的學生,上不上報由他決定。


    話是這樣說。


    但他若知情不報,就是有包庇嫌疑,免不了遭遇一番口舌。畢竟祁正這樣的學生,沒有幾個老師喜歡。


    田波是了解祁正家庭背景的,他至今記得祁正被他姨媽強行帶來學校的那一天,死也不肯開口叫一聲“老師”。明明看上去是個孩子,眼睛裏卻充滿仇恨。


    讓他坐,不坐,讓他自我介紹,不說,破壞力倒是極強,來班上一星期,門上的玻璃碎了,窗台上花盆摔了兩個。


    但也有好處。田波發現,自從他到來,學校裏那些個成天耀武揚威的問題學生們集體收斂起來,乖了不少。


    一開始田波發過愁,他是周邊小城市調過來的老師,縣裏的孩子大多淳樸,好管,祁正這種學生,任誰遇上都得頭疼。


    直到有一次,放學時分,田波繞去小賣部給女兒買果凍,他蹲在貨架後找那些小零嘴,貨架對麵幾個學生挑飲料,嘴裏嘰嘰喳喳的,不知怎麽就說到了新轉來的祁正。


    你一言我一語,議論起祁正身上的各種傳聞,想必家中大人就是這麽個腔調,有些詞句,一聽就來自成年人的口中。


    聽來的也當真事兒說,語氣還要再誇大三分,越說越離譜。到底是自己班的學生,田波聽不下去了,故意咳嗽兩聲,學生們察覺到,立馬沒了聲音,屏住呼吸溜沒影兒了。


    田波稍微放下的心,一轉頭又給提到嗓子眼了。沒想到,貨架後還站著一個人。


    正是他們口中的祁正。


    回去路上,田波第一次有機會和這個新同學交流幾句,之前的祁正一直不給任何人跟他說話的機會。


    田波不知怎麽安慰,祁正身上問題很大不假,但不代表他就要如此受人非議。然而,話到嘴邊也隻能無奈地說一句“別往心裏去。”


    “也怨我,沒看清他們是哪個班的。”田波說,“如果下次還有這種情況,你可以來找我……”


    “我看清了。”祁正打斷他,“每一個,我知道是哪個班的。”


    “……”田波沉默,看他。


    祁正也看他。


    那目光不該來自一個孩子。


    冰冷,直接,尖銳,充滿直勾勾的諷刺。他似乎猜到了田波接下來要說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他選擇撕破這份無用的善意,眼神刺的田波臉火辣辣的。


    為什麽所有人都喜歡說,如果有下次,一定怎麽樣這種話。


    有些傷害,憑什麽要再承受一次才有資格去責怪。


    誰規定的?


    田波無言片刻,說:“好,明天我去聯係他們的班主任。”


    田波平時是個“老好人”形象,學生中間是,老師中間也是。他不輕易跟人紅臉,啥事兒都想和和氣氣解決,說出這句話,已是做了很大的決定。


    第二天,田波確實找到了那幾個學生的班主任,反應了這個情況。


    學生之間,私底下誰還沒傳過幾句閑話,幾個老師嘴上說著知道了,臉上表情都不大好,似乎嫌他小題大做。


    這些,祁正全看在眼裏。


    那是他第一次受到陌生人的維護。


    後來想想,祁正最初能在這個學校呆下去,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碰到了一個稱得上“老師”二字的老師。


    田波身上的閃光點,旁人再不屑,也給過祁正一絲溫暖。


    ……


    這一次,祁正沒為難田波。主動走人。


    田波還沒上報,學生中間已經有人傳開,既然傳開,校領導也就知道了。


    就在田波想,這一次或許真的無能為力時,夏藤主動出來替祁正解釋。


    她道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還放出一段手機錄音。


    證據確鑿,是校外人員先惡言惡語挑釁祁正,並且對夏藤動手動腳。


    祁正確實動手了,但對方不是校內人士,而且以當時的處境來看,事出有因。


    夏藤對著田波說,對著主任說,對著各方領導說,然而,結局並非她想象中的真相大白,鑒於祁正“前科”太多,對於他的處分決定,學校還有待商議。


    從辦公室出來回班的路上,趙意晗把她堵在樓梯口,質問她有沒有把她扯進去。


    夏藤那段錄音簡單處理過別人的聲音,包括趙意晗的,她不想讓事情變得更複雜。


    聽到想要的答案後,趙意晗心滿意足,放鬆地笑起來,“算你識相。”


    這一笑,讓夏藤極為不舒服。


    仿佛祁正的死與活跟她無關,如果不是她,那群人怎麽會找來這個學校,如果不是趙意晗挑撥,那群人又怎麽會看到她,堵著她不讓她回家。


    夏藤的怒火一點一點攀升。


    “你別高興的太早。”


    她冷冰冰開口:“如果祁正回不來,我不會就這麽算了的。”


    繞是趙意晗,也被她的表情嚇到了,“你想幹什麽?”


    夏藤頭也不回地離開。


    *


    距離晚會開始,還有一周的時間。


    天氣預報說本周會降雪,可惜不知是哪一天,沈蘩說昭縣的天氣預報都不準,隻能信個一半一半。


    學校專門為晚會做了入場券,雖然隻是一張粗製濫造的粉色紙片,上麵印著昭縣一中,但儀式感十足,薄薄一張紙,讓拿到的人多了份期待。


    夏藤作為參與者,多分到一張券,她留了一張給自己做紀念,一張夾進書裏。


    祁正沒來上課,也整整一周了。


    如果說上一次被停課,她隻是一小部分原因,那麽這一次,就是徹徹底底的因她而起。


    夏藤不想欠他的。


    可是不知不覺中,她越欠越多。


    還也還不清。


    ……


    秦凡帶夏藤見了一次祁正。


    小網吧裏煙熏霧繞的,混雜著泡麵味,到處是網遊格鬥廝殺的聲音,小間隔裏,祁正一腳踩在椅子上,叼著煙鬥地主。


    眼前的煙灰缸插滿煙頭,還有幾個啤酒的空罐,吃一半的炒飯。


    他這狀態,不比上次好多少。


    秦凡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往他身後指了指。


    祁正回頭,看到夏藤懷裏抱一本書,校服外套著大衣,人在不遠處站著。


    兩目相對,祁正沒有像上次那樣,感覺到被窺探的暴跳如雷,夏藤也沒有眼含輕視,看不起他的生活。


    都很平靜。


    目光裏,也多了些更深的東西。


    夏藤輕輕道:“出去說吧。”


    祁正安靜片刻,起身,撈過椅背上的外套。


    *


    網吧外的小巷子,祁正靠牆上,下巴微抬,對著夜空吐煙圈。


    夏藤把那張入場券從書裏拿出來,沒皺沒折,保存完好,她遞給他。


    祁正低頭看了一眼,沒接。


    “你來嗎?”夏藤問。


    “又開始了。”祁正笑了一聲,她的態度變化他都能察覺到,並且很快猜到原因。


    “我發現你這人夠矯情的,每次不往自己身上扣點鍋不舒服。”


    夏藤:“……我怎麽了?”


    “我和陳彬有仇,有你沒你,他都欠打。”


    “我知道。”她隻是一個導火索,她知道。“我沒自作多情。”


    “所以別幹多餘的事。”祁正聽秦凡說了她在學校的所作所為,他根本不在乎那些人怎麽想,怎麽看,也不想跟任何一個解釋。


    “我用不著你替我求情。”


    “那你來嗎?”她沒繼續這個話題,重新問了一遍,手一直伸著,“我邀請你。”


    她這樣,祁正有氣也撒不出來了。


    他別過臉,“我不想看老巫婆跳舞。”


    夏藤慢慢呼出一口氣,“好吧。”


    她收回手,“那提前跟你說一句新年快樂。”


    風吹過,捎來冬夜的涼。


    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見到了。


    她有一股說不上來的難過。


    很淡,淡到冷風一吹,就掩去了。


    她把臉埋進衣領裏,轉身要走,手中突然一鬆,粉色的紙片被祁正一把抽走。


    他嫌棄地看一眼,“醜死了。”


    夏藤心又慢慢跳起來。


    “又不是我做的。”


    “你做的更醜。”


    夏藤不接這一茬,“晚會是周六晚上七點開始,周末學校應該可以進來吧?”


    “我說我一定去了?你哪來的自信?”


    “……”


    夏藤停步,認真看他一眼,“祁正,你知不知道你有時候很煩?你能不能稍微……態度好一點?”


    祁正聽見,唇角一揚,兩指夾著入場券,抵上她細小的下巴,一點一點往高抬:


    “夏藤,你在我這兒的作勁,全都是我慣出來的,還不夠?”


    *


    這一年的最後一天,晚會如期舉行。


    會場鬧哄哄的,夏藤她們從中午一點就候在後台,晚會彩排了兩遍,每個班的彩排時間有規定,趙意晗的社會搖占了大頭,輪到夏藤和江挽月就沒剩多少時間了,隻能簡單過一遍,走一下位置,沒怎麽跳,也沒放音樂。


    底下的人都以為她們沒排練好,趙意晗抱著胳膊,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五點半放演員去吃飯補妝,夏藤帶了一堆化妝品,舞房已經被霸占,她們湊合在女廁裏畫完,換上了跳舞的衣服。


    她頭發披著,要的是頭發甩起來的效果,江挽月則高高束起,她臉型好,禁得住頭皮緊繃的高馬尾。


    夏藤化妝技術過關,舞台妝多為誇張,她化了來昭縣以來最濃的妝。而江挽月,她替她勾了上挑的眉型,整個妝容偏歐美,五官深邃了不止一個度。


    二人再次進入會場,雖然身上裹著厚厚的大衣,但與往常氣質截然不同的妝發驚豔了來往的人。


    這兒的女孩們,化妝還追求著粉底與脖子不同色度,粗重的眉毛,幾乎飛到太陽穴的黑眼線,和極重且不自然的鼻影陰影。水平遠比不及夏藤。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趙意晗看見,表情變得不太好看。


    “又跳不好,化成那樣幹什麽。”


    高不高級,她們沒有這個概念,但好不好看,她們分辨得出來。


    夏藤不予理會。


    離正式開場還有半小時,她們坐在舞台下方左側的演員席,她們班的節目比較靠後,暫且不用急著去後台。


    觀眾手拿入場券陸陸續續進場,座位很快滿了一大半。


    還有十分鍾,夏藤看到了江澄陽和秦凡那幾個班上的同學。


    他們找到座位,隔著人群衝她們這邊揮揮手。


    夏藤打完招呼,看了好幾遍,又注意著後來每個進場的人。


    主持人上台念開場白的那一刻,她終於意識到一個事實。


    祁正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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