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7


    夏藤聽得懂她什麽意思,動她,她們不敢,但被她這麽劈頭蓋臉說一頓,她們又氣不過,所以也要給她找點不痛快。


    本來今天這事兒,她就打算找祁正問清楚,她既然這麽說,夏藤點頭,“行。”


    黃毛女朋友卻不放她走,“別光行啊,我怎麽知道你最後跟他說沒說?”


    夏藤停步,“那你想怎麽樣?”


    “我們現在要去找他們。”女生麵朝那幾個女生指了指,斜靠著門框,看著她,“你跟我們一塊去,當麵說。”


    夏藤目光隨她掃過去,幾個女生沒一個穿校服,打扮的花裏胡哨,看得出來都補了妝,濃眉紅唇,粉底一股假麵感,妝感粗糙。被她“罵”蠢的女生正恨恨的瞪著她。


    一眼掃過去,唯一正常點兒的,就算眼前這位黃毛的女朋友了。


    夏藤平時不怎麽和這種人接觸,她知道哪都有這種人,可是她很抗拒與她們為伍。


    “如果我不去呢?”


    “那就立正站好,乖乖跟我姐們道歉。她開心了,你就可以走了。”


    黃毛女朋友叫吳恬,聲音清脆,長相也偏甜美掛,但神情姿態絲毫和甜美沾不上邊。


    她和祁正身邊那些人混的久,氣場也跟著鍛煉出來了,不用大呼小叫的罵髒話,知道怎麽笑著威脅人。


    夏藤知道這事兒是非得今天解決了。但她還是想糾正吳恬的話,“我不覺得我做了什麽需要道歉的錯事。”


    “可是我覺得你做了。”吳恬眨眨眼,“別跟我講大道理,我說不過你。我隻告訴你,在我們這兒,你惹了不該惹的人,就是錯,但你有本事脫身,錯的也是對的,明白嗎?”


    明白嗎?


    她怎麽會不明白。


    即便如此,她還是想較真,想為自己辯解一聲,想試圖講些道理,所以那時候她跌的頭破血流,最後發現,世界照樣如此,世界一直如此。


    一個社會的灰暗麵,其實滲透在每個細枝末節裏,人們習以為常,默認著這一切的發生,旁觀時冷漠,承受時沉默,於是這些明目張膽的惡意被慣上“這個社會就這樣”的名號,肆意滋長,成為那些牢牢框死人們的,所謂的“不成明的規矩”。


    原來不管在哪裏,都是這樣的。


    隻有傻子在妄圖改變。


    那她到底該說是這個世界活該,還是她活該?


    *


    加上夏藤,總共六個人。


    出租車打了兩輛,吳恬拉著夏藤和她坐一輛。夏藤沒有異議,麵對一個總好過麵對一車。


    吳恬上了車就沒管過夏藤,她估計在和黃毛發信息,不知道什麽牌子的手機,消息提示音巨吵不說,一來消息還會嘩啦嘩啦閃燈,那燈忽閃了一路,夏藤隻要一眨眼睛,眼前全是黑影,她幹脆把視線挪向窗外,清淨。


    吳恬打字打累了,抽空看了她一眼,道:“說實話,我要是你,我今天就聽那個高什麽的給我道歉,然後客客氣氣道個謝,拍屁股走人,皆大歡喜,啥事沒有。”


    夏藤盯著車窗外的霓虹,沒回頭,淡淡道:“你不是我。”


    “嘖。”吳恬咂舌她這個態度,直話直說,“你還真是讓人喜歡不起來。”


    夏藤無所謂,懶得回話了。


    吳恬像是問她,又像是感歎,“阿正到底喜歡你什麽呀?”


    “他不是喜歡我。”夏藤垂著眼,睫毛下籠著淡淡的陰影。


    “他隻是想讓我服他。”


    這是她第一次直麵這個問題。


    祁正對她的那些反常舉動裏,旁人看來,是在意,是特殊,隻有她感受得到,裏麵更多的是征服欲,以及匪夷所思的占有欲。


    這二者,怎麽聽都比喜歡血腥的多。


    可惜無人體會。


    吳恬說:“那你服他不就好了。”


    夏藤:“我為什麽要服他?”


    吳恬完全褪去那副混子氣息,擺出了戀愛中的女孩都會擺出的表情,“沒有為什麽啊,你喜歡他,自然就會想聽他的話。”


    說到這,吳恬猛得頓住,坐直身拉住夏藤的胳膊。


    “所以你不喜歡阿正呀?”


    吳恬眼睛本就大,這麽一瞪圓,感覺整張臉隻剩眼睛了。


    夏藤想,終於有人從她的角度考慮問題了。


    “我天,你竟然不喜歡阿正。”吳恬覺得不可思議,“你為什麽不喜歡他?阿正脾氣是差了點,但是人很帥啊!而且他外公外婆家超有錢!打架也厲害,對朋友又仗義,我好多朋友都喜歡他。”


    這都是些什麽淺薄的理由。


    年輕人眼裏,祁正身上竟然都是長處。


    夏藤:“……所以我也非得喜歡麽?”


    “也是哦。你是從大城市來的,你肯定見過更帥的。”吳恬又往她那邊湊了湊,“你不會有男朋友了吧?”


    “沒有。”


    “沒有就好,有的話阿正可要傷心了。”


    吳恬堅信她必和祁正發生點什麽,夏藤看她那樣,也不想再做無意義的解釋。


    十幾分鍾的車程就被吳恬這麽八卦過去。


    到達目的地,是一家ktv,叫不夜天。


    這ktv夏藤知道,全昭縣僅此一家,開了好多年,估計是知道這種小地方也開不起來第二家,要想娛樂人總會來這兒,外觀舊的像上個世紀的也不裝修,燈牌亮的光都霧禿禿的,應該是上麵蒙的灰塵太厚。


    門口的安保更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夏藤就這麽穿著校服堂而皇之的夾在幾個女生中間進去了。


    裏麵倒是修的華麗而俗氣,大廳金碧輝煌,頭頂是宮廷式吊燈,時不時傳來其他包廂的歌聲。


    黃毛和一個男的出來接人,他先把吳恬手牽住,然後眼睛一瞟,以為自己看錯了。


    “阿正他們班那個?”


    “嗯,有點事兒要解決。”吳恬靠著他,問,“阿正在吧?”


    “在是在。”黃毛看看夏藤,又看看吳恬,“他今天喝的有點多。”


    吳恬要看時間,“已經醉了?這才幾點。”


    “醉不至於,就是有點不受控製了這會兒,你要有什麽事,我現在說話可能不管用。”


    吳恬擺手:“不是我的事,是她的。”她指了指夏藤,“她說話管用就行。”


    *


    夏藤跟在他們身後,七拐八拐,最後停在一個包廂門口,夏藤看了一眼房號,v888,也是夠土。


    黃毛推開門,裏麵歌舞升平。


    女孩們到場,氣氛更火熱,一片歡呼聲中,被夏藤罵過的女生一頭紮進自己男朋友的懷裏,大腿直接騎了上去,兩人相擁。


    夏藤撇開視線,她對這派頹靡之景沒有任何興趣。


    約摸著是誰在過生日,兩個茶幾上擺滿兩個方正的啤酒,酒瓶上立著一蛋糕,剛插上蠟燭,還沒點火。


    黃毛對著沙發中間坐著的一人耳語幾句,然後往門口指了一下,那邊的幾個都看過來。


    夏藤就立在門口,厚重的門壓在她的脊背上,她不往裏踏一步。


    黃毛過去給吳恬說了兩句,吳恬走過來拉她。


    夏藤被拉到沙發那邊。


    祁正靠在裏麵,一隻腿蜷起踩著茶幾,人懶散的斜著,手裏拿著手機,屏幕照亮他的臉,在這一片昏暗裏,他擁有驚豔黑夜的外表。


    人模人樣的人不走正道,總是讓人倍感惋惜。


    他再如何浸泡在烏煙瘴氣裏,隻要一抬臉,就有欺騙人的效果。想當初,她就是被這副漂亮的皮囊騙了,才忽略了他眼底常有的,不同旁人的戾氣。


    在他的場子,他更自在一些,學校裏收斂的,在這裏全部顯露。


    他沒起身,頭靠在沙發背,下巴高高抬起,眼睛向下,仰躺著看她。


    從這個死亡角度看他,也隻能感歎他的輪廓好,骨相好,這人的臉沒有死角。


    “找我什麽事?”他問。


    耳邊全是透過麥克風無限放大的歌聲和震得地板都在發顫的伴奏,還有那些人的嬉笑,夏藤皺著眉,“能不能出去說?”


    祁正側了下耳朵,他沒聽清。


    夏藤覆過去,在他耳邊喊:“能不能出去說!裏麵太吵了!”


    祁正起身,夏藤以為他同意了,剛準備往門口走,包廂裏的伴奏戛然而止,拿話筒的人還在扯著嗓子唱高音,伴奏這麽一停,高音唱劈了。


    祁正在點歌台按了個暫停,然後拉了個轉椅坐下,“安靜了,說吧。”


    夏藤摸不透他這是什麽態度。


    但是談話得繼續。


    “高雅歌的事,是不是你的意思?”


    祁正坐在轉椅上從左邊轉到右邊,再從右邊轉到左邊,“她什麽事?”


    “她今天被堵在廁所,有人讓她給我道歉。”


    祁正腳點地,停住,“這不挺好。”


    “好在哪裏?”


    夏藤看著他滿不在乎的表情,“你解決問題的方式是不是隻有威脅,恐嚇,暴力?”


    “你們動她了?”祁正椅子轉向吳恬,問她。


    夏藤肯定是不能動的,那問的就是高雅歌。


    吳恬說:“沒有。說兩句那女的已經哭了,犯不著動手。”


    吳恬說的是實話,高雅歌這種人,隻敢在自己班裏橫一點,在外麵遇上真橫的,稍微凶兩句就繳械投降了。


    祁正點點頭,又轉回去,“我隻占前兩個。”


    “你還覺得不夠過分嗎?”


    祁正的表情一點一點收起來,“我隻是讓她給你道個歉,沒幹別的。”


    “她為什麽要給我道歉?”


    “她誣陷你。”


    “那你呢?”


    夏藤看著他的眼睛,“她誣陷我的時候,你不也問都不問就相信了嗎?”


    祁正不說話了。


    這事兒的細節他並不知情,這是秦凡想的辦法,女生之間他們都不方便插手,黃毛就說讓她女朋友幫忙。吳恬怎麽處理的,他不清楚,也沒考慮那麽多,做這些,就是想讓夏藤心裏舒服點。誤會總得有人解開。


    但沒想到是這麽個結果。


    她又生氣了。


    酒喝的有點多,情緒容易起伏,祁正感覺到自己心跳越來越快。


    他一直知道夏藤膽子不小,她下定決心的時候,通常是她最大膽的時候。


    她不回避這個問題了,也不躲他了,可是她端起了決裂的姿態。


    祁正避開她的視線,額前的發擋住臉,“你那天沒跟我說。”


    夏藤並沒有察覺他的異常。


    “你聽得進去我說話嗎?”她不需要他回答,揚起嘴角,“你不會。”


    “那你想讓我怎麽樣?”他抬頭,情緒原因,眼睛紅了一圈。


    不是眼淚,是氣的。


    “我哄了你一天,你都不用正眼看我。”他呼吸聲變得粗重,“我怎麽樣你都不滿意。”


    包廂變得一片安靜,沒有人出聲。


    祁正一喝多,心智就會迅速退化,褪去平日裏的凶神惡煞,高興了大笑,不高興就上房揭瓦,現在是委屈上了。


    有埋怨的目光投向她,他的朋友不滿意她的態度。


    夏藤忽略心底湧上來的澀然,輕聲說:“我隻希望你能認真審視一次我們之間發生過的事。祁正,我不欠你的,是你一次一次招惹我。”


    祁正瞪著她:“是你招惹我。”


    夏藤還想說什麽,可是太多話卡在了喉嚨,她慢慢合上唇。


    她忘了,祁正喝多的時候不講道理。


    她何德何能,還奢望他給她道歉,在這個鬼地方,她就算被他整死了,也是她活該。


    她不說話,祁正那股不好的預感就越來越強烈。


    “今天我朋友過生日,我不想跟你吵。”他從轉椅上跳下來,往點歌台那邊走,“既然來了就一塊吧,你先別走。”


    夏藤抓緊衣角,鬆開,又抓緊,“其實我不過是想要一句你的對不起。”


    祁正捂上耳朵,“我不想毀別人的生日。”


    她還是說:“你對我做的那麽多事,我都能原諒。”


    她這個語氣,祁正聽得太陽穴緊繃,他把腦袋抱的緊緊的,死死捂著耳朵。


    “但是現在,我不想要了。”她的聲音無孔不入。


    忍了無數次,這一次忍不住了。夏藤眼前回蕩著一幕又一幕,“全都是我活該,我活該被你罵,活該被你欺負,活該差點被你掐死。”


    “祁正,我再也不想理你了。”


    他耐心到達上限,怒火燒到腦門,暴怒而起,一腳踹翻麵前的轉椅,“砰”的一聲,滑摔到門邊。


    可是看清她的臉,他從頭到尾涼透了。


    …


    他該得意嗎?


    她當初那樣輕蔑的語氣,死也不肯為他掉一滴眼淚,她輕視他,看不起他,釀成他對她種種惡行的開端,他要讓她狼狽,對他低頭,讓那雙眼睛裏的清高自傲全部破碎掉。


    今天,他如願了。


    可是他開心不起來。


    他想把那些東西給她拚回去。


    “……對不起。”


    這三個字太陌生了,他橫行霸道慣了,未曾發過這幾個音,他不覺得自己錯,也從不稀罕任何人的原諒。


    原來,是可以脫口而出的。


    沒有那麽難,沒有掉塊肉,沒有讓他渾身難受。


    “對不起。”他又說了一遍。


    夏藤顫的更厲害。


    她隻想趕快離開這裏。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起來,救星一般,她看都沒看就接通。


    然而命運中的安排,像刻意為之,又像天意如此。


    該來的東西,總是分秒不差。


    她沒想到,那邊是一道久違的聲音。


    他聽到她的換氣聲,沉默片刻,問:“你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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