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操,誰能懂我這時候的心情,我現在狂掐自己人中。


    牆角堆了一團看不出原貌的垃圾,我勉強辨認出那是我和我哥以前一起拚的模型飛機。我哥沉默地走向那團垃圾,坐在兩天沒擦的地板上,拿起速幹膠一塊一塊拚那些碎屑,背對著我們,疲憊到無話可說。


    他昨晚把我支開,然後自己承受這種無理取鬧的混亂,他肯定也在想快點結束吧,隻因為他是大人,就得無窮無盡地忍耐。也許我遲早也會變成大人,但目前還沒。


    那孩子到現在還在哭,就像一個信號雜亂的收音機,不停發出噪音,我知道每個收音機都有一個開關,按下去才能關掉,這個孩子應該也有,我認真尋找著他身上的按鈕。


    找到了。我踩在他的左手上,仔細聆聽。明明聽到了一聲哢噠的響,這孩子卻叫得更尖銳,是我按錯開關了嗎?


    我又踩了他的右手。


    眼看著我媽歇斯底裏地站起來揚手抽我的臉,我哥一把把我拽進懷裏,把我媽往後推:“行了媽你趕緊帶方瑜走吧,快走,小琰不行了。”


    我媽罵我哥沒良心:“多少年前我就跟你們說了,老二查出精神病了,說扔了扔了你不讓,精神病能治好?你給他花了多少錢了?快七位數了,這就是個無底洞!小瑜也是你親弟弟吧?你能給他花上百萬治病我們小瑜要個房子怎麽了?!”


    “他就是個潛在殺人犯,你看不看新聞啊?精神病跑出去砍人,你還給他放身邊,到時候你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媽求你趁早給他關精神病院去吧!”


    我哥終於不耐煩地吼了一句:“胡說八道!當著孩子麵兒你別忒他媽過分了!”


    我哥吼人的時候很凶,我媽立刻紅了眼睛,痛哭埋怨:“不孝子……媽白養你這麽大……”


    這女人居然能發出分貝這麽高的噪音,我尋找著她的開關,好像在喉嚨上。我努力按她的開關要她不要再出聲,我哥拚命攔著我,把我從那女人脖子上拽下來,拖進廁所裏鎖上門。


    廁所裏沒開燈,隻有透過磨砂玻璃的一點光亮,我哥在我耳邊低語安撫我:“琰琰,哥的乖寶貝,放鬆,別緊張。”他抱著我,哄小孩一樣拍我的背。


    空間太黑暗太狹窄了,我呼吸困難,失控的大腦反應異常遲鈍,隻會垂著眼睛看他裹滿繃帶的左手。


    “好了,不哭寶貝。”我哥不停幫我抹眼睛和臉頰,“好孩子,咱什麽病都沒有,小琰是哥最乖的孩子。”


    我一直發呆。我可能是段銳生下來的,因為隻有他疼我,我沒在哭,我隻是在下雨,等下我的身體會長蘑菇。


    我哥捧起我的臉逗我,讓我笑笑。


    我微仰視線模糊著眼睛看他,他僵了僵,表情有點困惑,倉皇地撫摸我,我能聽出他安撫我時嗓音裏的焦慮。


    我學著他的樣子抬起手,在我哥脊背上拍拍摸摸:“哥,你好累,上樓睡覺。”


    “我沒事,我就是怕你……”


    “我不殺人,我不當殺人犯,哥,別害怕。”


    看來每次我和我哥說想殺人,他都很害怕,怕我被帶走,怕我離開他,我哥好可愛,我當然會一直留在身邊照顧他。


    我們接吻時被樓下的一聲巨響打斷了,原本我倆都不以為意,沒想到五分鍾後鄰居就跑來敲我家門,大聲喊“那個冀b67c開頭的是不你們家車?!趕緊去瞅瞅!”


    “操,怎麽了。”我和我哥對視一眼,飛快下樓。


    真的,長這麽大我就經曆過一次車禍,這麽傻逼的情況我第一次遇上,我都驚了。剛剛我媽帶著她兒子下樓,她兒子把我哥扔鞋櫃上的車鑰匙拿走了,憨批崽子上車就開,掛著倒檔猛踩一腳油門,這車直接撞二單元老大爺的花園裏了,裏麵有個狗籠子,人家把一頭大金毛養在裏邊兒,一下子就讓車屁股給擠死了,滿地腦漿和血,二單元老太太抱著狗屍體直接哭到撅過去讓救護車給拉走,據鄰居說是腦溢血,這麽大歲數了,救回來也得腦血栓,他們家老爺子舉著擀麵杖罵罵咧咧衝出來要打死這操蛋的孩子。


    我媽急了,一邊護著他兒子一邊朝我們叫:“段銳段琰!快!快過來攔著點!快!”


    我哥出於責任不得不挽袖子去攔,我一把把我哥拽回來,他一隻手根本打不過我,我把他按在地上,給了他兩拳,他左手繃帶紮的位置又滲出一團血,給我哥臉疼得煞白。


    這點時間已經足夠,老爺子氣瘋了,不管不顧拿擀麵杖照著那孩子腦袋來了一棍,連著胳膊一塊兒砸了個骨折,我操,我頭一次看見真的骨折,小臂那一段折出了一個明顯的拐角。


    我看了我哥一眼,他坐在地上,滿臉驚愕愣在那兒,幾秒鍾後迅速把我摟進懷裏,用西服外套遮住我的眼睛,讓我不要看。實際上我就算在醫院裏見到蒙著白布推往太平間的死者,心裏也沒有任何感覺,甚至有點羨慕,出生者和往生者大多聚集在醫院,我常被路過的靈魂踩到手。我哥一直把我當小孩子,其實我已經從骨子裏爛透了,看著生命被截斷,血肉飛濺,我一點兒也沒有觸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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