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耶律彥居然橫空伸出一條胳臂,將她的熊撲給擋住了,硬邦邦的胳臂還碰到了她的胸,疼得她差點飆淚。


    “你沒事吧?”他淡定地看著她,麵不改色,反倒是她羞紅了臉,不信方才那軟乎乎的感覺他的胳膊沒有感應到,除非那是條木棍。不,他整個人都是木頭。


    試探失敗,慕容雪就像是一個滿懷鬥誌卻苦無用武之地的失意少年,單手支額,內心苦悶。


    夕陽西下,遠處傳來了采蓮女的歌聲,歌詞的每一句都好似熨帖到了她的心裏,引起她無限共鳴。隻可惜,她喜歡的人,雖然就在眼前,但卻距離如此遙遠,是個沒有心的木頭人。


    耶律彥聽不懂吳儂軟語,隻見她聽得癡迷入神,忍不住好奇,隨口問了一句:“唱的什麽?”


    這是一首江南小調,含有思念遠方情郎的意思,慕容雪暗暗想,許多情人都是以歌傳情,她或許也可以試一試,於是便鼓起勇氣道:“我也會唱歌,你要不要聽?”


    慕容雪問完簡直不敢看他的表情,他若是拒絕了,她就一頭撞到車廂壁上昏過去算了。


    謝天謝地,耶律彥居然說了聲好。


    唱什麽好呢?既然是要表白心意,自然不能唱那些高山流水的曲子,於是,她心一橫,唱起了一曲《金縷衣》。


    “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有花堪折直須折,莫等無花空折枝。”


    她天生一把好嗓音,婉轉輕柔,自問已經拿出十二分的功力來演繹,自己聽著都蕩氣回腸引人遐思,這般明白的暗示,他該懂得她的意思。可讓她驚詫而遺憾的是,耶律彥沒有露出一絲情動的樣子,端著一副認認真真聽曲的架勢,一本正經,堪比柳下惠。


    又失敗了。慕容雪羞愧而失落,完全沒有力氣再繼續唱下一段。


    偏生耶律彥還極認真地問了一句:“怎麽不唱了?”


    慕容雪紅著臉哼道:“唱完了。”


    他彈了彈手指,淡淡道:“上回你彈了一曲高山流水,其實還不如唱這下裏巴人的小曲更好聽。”


    這是什麽意思,諷刺她表麵的陽春白雪不過是裝樣子,骨子裏其實是下裏巴人麽?


    慕容雪頓時臉色赤紅,自信心被打擊得渣渣都不剩了。她羞憤地扭頭看著外頭,扔到馬車外的自尊,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又回歸到了骨子裏。她抱著膝蓋,變身為悶嘴葫蘆,眼淚在眼眶裏晃悠了一圈,堅強地憋了回去。


    “你是不是又在琢磨著逃跑的事兒?”她不說話,耶律彥反倒主動開口了,而且語氣很像是挑釁。


    慕容雪嘟著嘴不理他,破碎的自尊心還沒粘好。


    耶律彥笑了笑:“逃跑的傻事,我勸你放棄。”


    慕容雪越發氣惱,這是在變相地罵她傻麽?


    耶律彥淡淡道:“很快便和先行的秀女和宿衛會合。到時人多眼雜,你若是再跑,本王也瞞不住眾人的口眼,事情也不會像以前那麽簡單,該治的罪絕不會輕饒,你若是不想連累家人,最好安安生生地進京。”


    慕容雪聽懂了他的意思。這兩次逃跑隻有他和袁承烈張攏知道,所以他可以瞞住,若是和那些秀女們一起,他也無法再袒護掩蓋了。


    如果一想,她又覺得他對自己並非那麽絕情,心情瞬間便好了許多。


    耶律彥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你隻要一路老老實實別再折騰,本王保證你不會被選上。”


    慕容雪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當真?”


    “自然。”耶律彥的樣子不像說謊。


    慕容雪喜極,卻又不敢相信,追問道:“你有什麽法子?”


    耶律彥攤了攤手,“暫時還不知道。”


    這不等於什麽也沒說麽,慕容雪噘起了嘴,反問:“你要是騙我呢?”


    顯然她的質疑引起了他的不悅。耶律彥冷著臉道:“你若是不信我,隻管找機會跑,且看你能不能跑掉。要是沒跑掉,再被抓住,可就別怪我不客氣。我絕對不會像頭幾次這麽算了,便是打折了你的腿,也會把你運進京城交差,你信不信?”


    “你——”慕容雪瞪著他,欲言又止。


    看得出來,他肯定會言出必行。


    “我說的是真的,不信你試試看。”耶律彥一臉肅色,半分也沒有調侃玩笑的意思。


    “那,你若是說話不算話呢?”


    “還沒有人質疑過我昭陽王耶律彥的信譽。你是第一個。”


    慕容雪毫不慚愧地說:“那在下不勝榮幸。”


    耶律彥不滿地“哼”了一聲。


    慕容雪抿著笑,心裏抑製不住的歡喜。看來耶律彥對自己,並不是那麽絕情寡義。居然會承諾她不會被選上,雖然沒說用什麽方法,隻要不進宮就行。


    這一夜一直趕路,夜色已深也沒有停歇的意思,慕容雪正暗暗覺得奇怪,突然聽見外頭袁承烈的聲音:“王爺,到了驛站了。”


    耶律彥舒了口氣,終於趕上了先行一步的秀女。一切都如他算計的一樣,趁著天黑,將慕容雪融入那些秀女之中,悄無聲息地蓋住她抗旨私逃的事。隻要將這些女子一路安全送達京城,就萬事大吉了,至於最最讓人頭疼的那一個,他揉了揉眉心,但願她這一路上別再折騰了。


    有了他的承諾,她應該不會想法再逃了。


    馬車停在驛站,驛長帶人迎了出來。耶律彥先下了馬車,回身挑起簾子。


    慕容雪下車的一瞬間,突然身子一軟撲到了耶律彥的懷裏。這一次可真不是故意,是她腿麻了。


    耶律彥忙扶住了她:“怎麽了?”


    “我腿麻了。”她揉了揉腿,也不知是否眼花,居然在他眼裏看到了一絲憐惜來。但緊接著,他漠然無情地放開了扶著她的手,冷冷道:“站一會兒就好了。”


    跟打擊得早已麻木的心比起來,腿麻簡直不值一提。


    驛長畢恭畢敬道:“王爺,飯菜都備好了。”


    耶律彥點了點頭,領著慕容雪吃過飯,將她送到了驛站後麵的一處居室。還未進去,便聽見裏麵傳來嘰嘰喳喳的聲音。


    耶律彥站在屋簷下,正色道:“若是有人問起,你便說自己這兩日生了急病,所以晚來了兩天。”


    “是,我知道。”


    慕容雪進了房間,裏麵的三個女子都抬起頭來看著她。


    “慕容妹妹。”秦明月起身拉住了她的手,關切地問道:“你前兩天怎麽不在?”


    慕容雪擠出一絲笑,將耶律彥交代的話說了一遍。她這幾天吃不好睡不好,體力消耗又大,的確看上去瘦了,倒還真是有一種病弱的樣子,秦明月不疑有他,忙拉著她坐下,又指著屋裏的其他兩位姑娘道:“這位是顧秋波,這位是謝秋菊。”


    慕容雪落落寡歡地和兩位女子打了招呼。


    秦明月見到以前的熟人,顯得非常興奮,“你知道麽,那宮裏誕下公主的趙娘娘封了淑妃,可真是咱們宜縣的驕傲。”


    慕容雪淡淡地“嗯”了一聲,絲毫沒有興趣。


    秦明月又趴在她耳邊竊竊私語道:“我伯父說,這一次進宮的女子若有能誕下皇子的,皇上說不定會封為皇後。”


    慕容雪更加索然,連“嗯”一聲都懶得“嗯”了。


    秦明月本想著慕容雪生得花容月貌,進了宮必定會得寵,所以提前拉拉關係,以後在宮中互相幫襯,誰知道她卻是一副懶洋洋不欲多說的樣子。道不同不相為謀,秦明月便悻悻地去和另外兩位姑娘談論。


    謝秋菊原是農戶出身,去年才搬到城中做個小本買賣,沒見過什麽世麵,對未來的擔憂畏懼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顧秋波的父親在揚州經商,家境富裕,也見過世麵,此次被選為秀女,家人認為是光宗耀祖的大好機會,對她寄予了厚望。謝秋菊雖然見識淺薄,但也很關心入宮之後的命運,旁聽著兩人的談話,不時小心翼翼地打聽詢問。


    三個姑娘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說得起勁,唯有慕容雪神遊天外。方才她在驛站門口看見了數十個宿衛,這後院裏也有宿衛守夜巡邏。估計這一路都會如此。她恐怕再也沒有逃跑的機會了。


    車到山前必有路,她還是養精蓄銳尋找機會比較明智。


    驛卒送了熱水來,慕容雪也不管了,洗漱之後便躺在床上很快入睡。這幾日她實在是太累,身心俱疲。


    翌日一早,眾位秀女便被叫起,在驛站裏吃過早飯,便開始上路。因為此行是皇差,耶律彥來宜縣所帶的五十名宿衛都是禦林軍中的精英,皆騎著高頭大馬。


    袁承烈和張攏騎著馬分別守在耶律彥的馬車左右。十二位姑娘分坐三輛馬車,緊隨其後,前後各有宿衛護行。一行人馬浩浩蕩蕩地朝著京城而去。這麽多人,逃跑根本想都不用想。再加上有了耶律彥的那一番話,慕容雪暫時放下了這個念頭,打算保重身體,保持實力,等到了京城,再想辦法。


    中午時分,車隊停下來稍事休息,在馬車裏憋悶顛簸了半天的姑娘都趁著這個機會下來活動活動手腳。


    袁承烈留意看了看,第二輛馬車裏隻下來了三位姑娘,不見慕容雪的影子,等了片刻,他忍不住上前問了一聲:“慕容姑娘。”


    裏麵靜悄悄的,袁承烈已經經曆了幾次追人,當即心裏一驚,莫非她又跑了?


    他忙不迭地揭開轎簾,往裏麵一看,慕容雪睡得正香甜,模樣像個小小的嬰孩兒。他瞬間心裏便是一軟,輕聲道:“慕容姑娘,下來吃飯了。”


    慕容雪眨了眨長長的睫毛,迷迷蒙蒙地睜開了眼,一看,馬車裏隻剩下自己了。


    她揉了揉眼,跳下馬車。


    袁承烈下意識地想要伸手扶她,可是一想到她現在的身份,伸出去的手又硬生生地縮了回去。


    慕容雪一眼看見同行的姑娘們都坐在柳樹下,手裏各自拿著一個幹糧餅子在吃,簡直覺得這是做夢。太不可思議了,這些姑娘難道不是未來的娘娘麽?難道進京一路就過這樣的苦日子?天哪,這就是皇家待遇?太可怕了。


    正驚詫著,袁承烈親自替她取了幹糧和水,專程送到她跟前。


    慕容雪眨了眨眼睛:“袁大哥,我吃不下幹糧餅,難道中午沒有米飯炒菜嗎?”


    此言一出,啃餅子的姑娘們都抬起頭看著她。


    幾聲竊竊私語傳到了她的耳中。


    “她是誰啊?”


    “回春醫館的大小姐,家裏有錢著呢。”


    “王爺比她嬌貴得多了,還不一樣吃幹糧。”


    慕容雪聽見這句話,忍不住看向坐在不遠處的耶律彥。他手裏也真的是拿著一塊幹糧餅子,不過膝下的凳子上多了一把紫砂壺和一個雙耳杯。


    她隻好接過幹糧開始啃,平素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這種粗食幹糧她根本咽不下去,硬著頭皮吃一口,再喝一口水衝下去。


    習武之人,聽力格外好,方才她那一句抱怨,耶律彥聽得清清楚楚,心裏好氣又好笑,果然是個嬌生慣養沒出過遠門的,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兒,能有幹糧吃已經很不錯了,居然還想著米飯炒菜,當真是幼稚天真。


    吃過午飯,便開始趕路,一直到暮色深深才趕到了一處驛站。慕容雪沒出過遠門又是天生的路癡,對地理知識一竅不通,也不知道這是哪裏,看這驛站的規模很大,便猜想莫非是到了蘇州府?


    果然就是。


    驛長領著驛卒畢恭畢敬地將昭陽王迎進驛站,立刻安排了飯菜。


    慕容雪中午的幹糧餅子隻啃了一小半,這會兒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見到熱菜熱飯真是激動萬分。而且蘇州府的驛站明顯財大氣粗了許多,和昨夜那個小驛站根本不可同日而語,飯菜的口味十分合她胃口,她一口氣吃了滿滿兩大碗飯。更讓人激動的是,飯後還安排了熱水沐浴。


    慕容雪把自己洗得幹幹淨淨,又去院子裏摘了幾朵薔薇花,擠出汁液抹了發梢,這才覺得人生還不是太過淒慘。


    耶律彥從內庭出來,正好碰見剛剛洗浴過的慕容雪,立在一叢薔薇花下,像是仙女,又像是花妖,垂首對著那薔薇花竊竊私語,雖然聲音極低軟,但卻被聽力極好的他聽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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