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午,耶律彥便帶著袁承烈到了回春醫館。


    阿泰一見,忙將兩人迎進了後頭。


    慕容家的這座宅子,是一處典型江南風格的庭院,白牆綠瓦,曲廊環抱,園中種著各色花草。


    丁香早已候在垂花門口,見到耶律彥,忙引著他走向後花廳。


    內院越發幽靜,幾樹梨花開得枝頭嬌嬌如雪。一曲高山流水在寂靜幽香的庭院裏泠泠流淌,如水春光中,撫琴女子一襲白衣倚窗而坐,春光斜照,側影如畫。


    “小姐,葉公子來了。”


    琴聲戛然而止,慕容雪亭亭起身,回眸一笑,好似十六歲的這一刻韶華,就是為了讓他驚豔。


    耶律彥微微眯起了眼眸,或許是春光太過明媚,他竟有片刻的目眩神迷。


    少女身穿一襲飄逸靜雅的素白裙衫,長裙廣袖的款式,顯得腰身婀娜多姿,不足一握,腰間係了一條紅瑪瑙串成的腰鏈,顆顆圓潤如珠,色澤明豔,正中嵌著一塊鏤空白玉璧,雕的是花開並蒂。紅白兩色,襯得她珠圓玉潤,光豔動人,婷婷嫋嫋如一朵白玉蓮。


    “葉大哥裏麵請。”慕容雪迎到門口,行動間,一股清新甜美的香氣盈盈隨風而來。


    耶律彥踏過門檻,隻見花廳清雅潔淨,正中掛著一幅江雪獨釣圖。一旁的花架上擺著垂絲海棠和佛手,長得鬱鬱蔥蔥。


    慕容雪嫣然一笑:“飯菜都已備好,葉大哥袁大哥請上座。”


    耶律彥掃了一眼,這才看見花廳裏的紫檀桌上已經擺好了一桌菜肴,用同一色的白色蓋盤蓋著。


    慕容雪拂了拂手,佩蘭芙蓉立刻撤下了桌下的火爐,丁香佩蘭將那菜肴上的蓋盤一一揭開,頓時,十二道色彩光豔的菜肴映入眼簾。


    耶律彥錦衣玉食二十四年,見過的珍饈無數,眼前的幾道菜出乎意料地別致,讓他眼前一亮。味道如何不得而知,但色香味的第一個色字,便已經十足十地做到了極致。


    每一道菜肴都講究配色,唯一一道白蓮藕沒有配菜,但在盤子上做了功夫,綠瓷盤子上麵點綴著幾片銅錢草,還有一朵碗蓮,像是一幅袖珍的荷塘風景畫。


    慕容雪看著自己的得意之作,滿心期待地說道:“葉大哥請嚐嚐我親手做的菜。”


    “你親手做的?”耶律彥頗為意外,上下看了看她,這千嬌百媚的樣子,纖塵不染的衣衫,無論如何也和庖廚掛不上邊兒。


    “是啊,不信你問丁香佩蘭。”慕容雪努力想要笑得謙虛一些,奈何這十六年來,慕容麟把她捧在手心裏,恨不得將女兒誇成天上的仙女,在他眼裏,誰都不及他的女兒聰明美麗,從小就聽慣了讚揚的慕容雪,連頭發絲裏都灌滿了自信,想要她笑得溫婉又謙卑,實在是很有難度。


    總之,她的笑容,自信得讓人想要忍不住打擊一下。


    不幸的是,她麵前的這位,見多識廣,性子挑剔,還素來是個喜歡打擊人的。


    慕容雪笑吟吟地將一雙掐絲琺琅象牙筷雙手遞給耶律彥,他卻沒接,從袁承烈那裏拿了他慣用的一雙銀筷。


    慕容雪笑容僵了一下,銀筷在她心裏,那就是驗毒的工具,難道他怕自己下毒?自己對他如此掏心掏肺,他竟然提防自己害他?


    情人眼裏出西施,小小的不快隻是在心裏一閃而過。她立刻就說服自己,他防備心重說明他成熟穩定,這是個優點。


    耶律彥毫不客氣地落座,動筷品嚐。


    慕容雪一眼不眨地看著他,心裏讚歎,他連用餐的姿儀都如此好看,唯有如此風雅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那風雅美麗的菜肴。


    耶律彥將十二道菜嚐了一遍,放下筷子,隻是簡單地道了一句:“還好。”


    這兩個字和慕容雪心裏的期許實在是相差太遠,一時間委屈失望得連笑容都有點掛不住了。


    為了準備這一桌菜,從昨天晚上開始,她便開始設計菜單,一大早便起來準備,足足忙活了一上午,才將這十二道菜做齊。然後又匆匆忙忙地香湯沐浴,換上蘭香熏好的新衣裳,以免身上有煙火氣,忙得打仗一般,隻為了得他一句誇讚,再得他一場驚豔。可是,他隻是道一句“還好”。


    袁承烈看著慕容雪失落的小臉,真是不忍,真是恨不得將耶律彥的身份抖摟出來。不是姑娘你做得不好,實在是這位大爺是從生下來的那一天起便錦衣玉食,山珍海味都吃膩了的人,一個還好,已經是了不得的評價。


    憐香惜玉的他趕緊捧場:“太好了,袁某從未吃過如此好吃的菜肴。”


    話音未落,一道不滿的目光掃了過來,耶律彥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怎麽,王府的菜,你覺得不好?


    袁承烈低頭,默默將好不容易想出來的溢美之詞又吞了進去。


    耶律彥雖然給的評價不高,但吃得並不少。慕容雪一見他麵前整整一碗珍珠米飯空了碗,便忍不住心裏竊喜,立刻又親手給他添了一碗。這說明,她的手藝還是不錯的,於是,自信心立刻又立刻恢複了十分。


    吃過飯,小丫鬟白芷芙蓉將桌上的菜肴碗筷清下,佩蘭丁香捧來薄荷茶給眾人漱口。這時,午後煦暖的陽光斜照進花廳,紫金香爐裏飄過來清幽的蘭花香。


    慕容雪淨了手,轉頭笑盈盈道:“我給葉大哥煮茶吧。”


    耶律彥露出一個略感驚詫的表情:“你會煮茶?”


    慕容雪立刻露出一個“那是當然”的微笑,自信可是她身上最最不缺的東西。


    既然廚藝沒能讓他驚歎,那就換一項來讓他驚豔。反正她會的東西很多,自問比那些京城裏的大家閨秀也不差半分。她知道他來自京城,所以今日這場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請客”,準備得很足,隻為了讓他對自己刮目相看,不小瞧了她這個縣城的姑娘。


    丁香和佩蘭將煮茶的工具捧了來,放在紫檀桌上。慕容雪淨了手,先將餅茶取出來,放在鎏金雙耳火爐上炙烤。


    宜縣雖是個小縣城,但因慕容麟行醫四方,見識多廣,又對獨生女兒愛如掌珠,慕容雪想學點什麽,慕容麟從未阻攔過,便是想學騎馬,也立刻請了人來教。慕容雪天資聰慧,想學的東西一學就會,隻獨獨不喜女紅。煮茶對她來說,不過是小菜一碟。


    耶律彥並未因為慕容雪的菜燒得好而對她的茶技有所期待,有時候,能煮出一壺好茶比燒出一桌好菜更難,因此,他悠閑地搖著折扇,好整以暇地等她出醜。可是看了片刻之後,他便收了折扇,目光情不自禁落在她皓如雪的腕上,纖如玉的指尖上。


    煮茶之時的慕容雪,一舉一動都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抹清雅的風韻,比平素多了幾分端莊嫻雅,更加明麗動人。她之所以煮茶給耶律彥喝,正是因為她覺得煮茶最能體現一個女子的品味和姿儀之美。


    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最完美地展現自己,讓他最快地對她動心,這就是她的期望,她隻想找個如意郎君,和自己白頭偕老。她可不想被選入宮裏,成為那個今年已經六十二歲的老皇帝的生子工具,然後一輩子都被困在那個金絲籠裏永世不得超生。


    慕容雪將炙烤過的茶餅放入茶碾中磨成茶末,入茶籮裏細細篩選,再將一早讓阿泰去山上取來的泉水煮沸,放入適量的鹽,等水二沸時,舀出一勺沸水另置於盂中,再用竹夾在沸水中攪動,將茶末沿著那漩渦中心倒入,煮至三沸,這時再將方才舀出備用的水倒進去,止沸育華,這茶才算是煮好了。


    茶湯倒入掐絲琺琅荷葉雙耳尊中,她雙手捧起遞給耶律彥,自信滿滿地甜甜一笑:“葉大哥嚐一嚐。”然後又倒了一杯奉給袁承烈。


    袁承烈受寵若驚地接過來:“多謝。”


    慕容雪嫣然一笑,滿懷期待地看著耶律彥,他低垂眼簾,英挺俊逸的眉下那眼睛的弧度如此好看,微微上挑如草葉上飛過的一抹春光。


    可惜,當他抬起眼簾,迎上她期盼熱情的眼神時,卻依舊回應了一句不鹹不淡的“還好”。


    袁承烈鑒於方才的教訓,再不敢貿然誇讚慕容雪的茶藝,但平心而論真的很好。


    慕容雪知道,今日自己是碰上挑剔的主兒了。這女紅她不敢說,煮茶燒菜的手藝她可是自信得很,慕容麟四處行醫,吃過天南地北的菜,小有心得,在家中時常親自下廚,自己創新,所以,慕容雪也得了他的真傳,做出的菜肴自成體係,風味獨特。可是,竟然入不了他的眼,隻是一個“還好”。


    眼看廚藝茶技兩大絕招居然沒有讓他驚歎,慕容雪恨不得將自己其餘的特長也都一一展現出來,奈何時間不允許,場地麽也不合適,比如騎馬投壺鳧水,她樣樣都會。


    可惜時間緊迫,她無法和他細水長流地培養感情,於是把心一橫打算直來直去。


    “葉大哥,我有件事想要單獨對你談。”


    這是要攤牌了麽,耶律彥不動聲色地笑了笑:“好啊。”


    慕容雪便領著他走出了花廳,繞過園中的小橋流水,到了那幾棵梨花樹下。幾瓣落花從樹上飄落,飛到了耶律彥的肩頭,他隨意地拂了一下袖子,落下的花瓣飄入了溪水中。


    慕容雪從沒有覺得一片落花的飛落,竟然如此曼妙,隻因為經了他的手。


    這可真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啊,她滿懷愛慕地想,若是能和他一生攜手,哪怕此刻白頭,也心甘情願。


    “葉大哥,我今日請你來吃飯喝茶,是有一件事相商。”


    耶律彥微微頷首,“姑娘請講。”


    慕容雪鼓起勇氣,“葉大哥知道那日我為何要與表哥私奔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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