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高高興興地到了店裏,將蜜餞給了許澤。


    許澤見她一臉喜色,便問:“何事這般歡欣?”


    慕容雪直到此刻,歡喜中還帶著難以置信,激動地說:“剛才我見了昭陽王,他居然答應讓我們離京了。好奇怪,他怎麽突然又變回了好人?”


    許澤也很驚喜,當即道:“那我們現在就走吧。”


    “這店怎麽辦好呢?”


    “自然是轉讓給別人。”許澤興衝衝地道,“店中生意好,自然不愁有人接手,你放心好了。”


    慕容雪笑著點頭,“許公子,一切都拜托了。”


    “你還叫我許公子麽?”許澤笑嘻嘻地看著她,眼神卻幽怨得很。


    慕容雪眨了眨眼,莞爾一笑:“難道叫你許小姐不成?”說著,便一腳邁出了店門,當作沒聽懂。


    許澤無奈地笑,還真是個可愛的小狐狸。


    慕容雪回到家便立刻開始收拾東西。她擔心耶律彥臨時變卦,恨不得立刻就插翅離開。


    慕容麟去找了裴簡,告知自己要離京的消息,裴簡卻不肯走,一心想要在京城闖出一番天地。於是,慕容麟便將京城的這座小院留給裴簡,自己帶著女兒和兩個丫鬟打算離京。


    許澤知道慕容雪歸心似箭,也就不再計較價錢,很快便將獨一味酒樓轉給了別人。


    七日之後,慕容雪打算動身。


    許澤從府中叫了一個仆人過來替他們趕車,自己也帶了一輛馬車,另加兩個仆人,還有一大堆的行李。


    慕容雪看著這麽多的東西不由好笑:“許公子,你這是搬家麽?”


    許澤一本正經地道:“或許好幾年不會回來,有些東西自然要帶上。”


    慕容雪莞爾:“你不過是去看看江南的風景,難道還要長住好幾年?”


    許澤笑眯眯地看著她:“要是運氣好,有人收留,住一輩子也無妨的。”


    一旁的慕容麟隻當沒聽見,心裏卻樂開了花,因為招贅個上門女婿一直是他的夢想。許澤這小子還挺對他脾氣,心思單純,挺討人喜歡。


    慕容雪隻當沒聽懂,一扭頭卻看見自家老爹的嘴都咧開了。


    丁香和佩蘭也來湊熱鬧,嘰嘰喳喳說道:“宜縣老家房子可大了,一大座宅院,公子隻管住,沒問題。”


    “對啊,老爺和小姐都是熱情好客的人,許公子別客氣。”


    許澤立刻道:“好啊。”


    慕容雪臉上不由自主地有些發熱,這身邊圍了一群媒婆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丁香笑嘻嘻地指著許澤的馬車道:“小姐,你去坐許公子的馬車吧,又大又寬敞。”


    慕容雪更加窘,擰了一把丁香的胳臂,上了自家的馬車。


    許澤便對慕容麟道:“伯父,您坐我車上吧。”


    慕容麟想了想,自家馬車裏坐了三個小姑娘,擠著也不大方便,便應了許澤的邀請,上了他的馬車。


    許澤走到慕容雪車下,遞給她一個小包袱。


    “這是什麽?”


    “你不是喜歡看戲麽?“


    “你怎麽知道?”


    許澤粲然一笑:“你喜歡什麽,我當然知道。”


    慕容雪心念一動,莫名其妙地臉紅了。


    “這個路上可以打發時間逗趣,你看看喜歡嗎?”


    慕容雪好奇地打開包袱,發現裏麵竟然是幾個皮影小人。


    “丁香、佩蘭剛好可以演給你看。”


    慕容雪又高興又感動,對他笑道:“謝謝許公子。”


    許澤歎了口氣:“哦,還是許公子啊。”


    慕容雪眨了眨眼:“明明就是許公子啊。”


    許澤可憐巴巴地道:“叫聲大哥,也會親近點吧。”


    慕容雪嫣然一笑:“大哥,你是想和我結拜為兄妹麽?”


    “不,不,還是許公子吧。”許澤放下車簾子,傷心欲絕地走了。


    丁香和佩蘭都笑得捧住了肚子。


    “哎呀,小姐你真是太壞了。”


    “就是啊,幹嗎嚇唬人家許公子要結拜兄妹,人家的心都要碎掉了。”


    慕容雪翹起蘭花指,笑嘻嘻地點了點丁香、佩蘭的額頭,“哎哎,你們兩個,我才是你們家小姐。居然胳膊肘朝外拐,太不像話了。”


    一行人朝著城門口而去。丁香、佩蘭和慕容雪高高興興地擺弄著皮影小人,打算一會兒三人合演一出《斷橋》。


    這已經是第二次離京了,慕容雪一路上雖然興奮,卻還有些不安忐忑,走到城門口的時候,她心裏更是緊張得不行,不會又被阻攔下來吧,沒想到這一次,當真放了他們出城。


    慕容雪如釋重負,恍然間覺得自己重新得了自由,就連一直壓在心口的沉重仿佛都無形中消散了。


    冬日,路上景色蕭條,馬車出了城,便開始跑起來,回望越來越遠的京城,慕容雪心裏諸多感慨,最終隻匯集成了一個字:忘。


    忘了他,雖然不舍。


    馬車停停歇歇,天黑前,趕到京郊的一個小鎮。小鎮除了驛站,隻有一間客棧。幸好慕容麟等人來得早,定下三個房間。


    慕容雪和丁香、佩蘭住在中間,右邊住著許家的三個下人,左邊住著慕容麟和許澤。


    一行人稍事安頓,夥計提了一個大鐵壺過來上茶,長長的壺嘴足足有一尺多長。慕容雪正想著這個長嘴壺如何倒茶,卻見他提著壺站在桌子外,隻將壺嘴對著茶碗一點、一抬,眼前的茶碗裏水便剛剛好八分滿。


    慕容雪暗暗叫好,本想著這鄉村茶寮,未必有什麽好茶,誰知道碗裏的茶湯倒是出奇地碧青。抿了一口,便覺得唇齒生香。


    慕容麟出門在外一向謹慎,喝過茶之後便讓慕容雪進了房間等著晚飯。


    客棧條件簡陋,房間裏冷冷清清。慕容雪正打算到被窩裏取暖,客棧夥計送來了一個炭火盆。


    紅紅的炭火頓時讓房間裏有了一點暖意,丁香、佩蘭和慕容雪圍著炭火盆,用那皮影小人演《西廂》。


    慕容雪玩著玩著,不知怎麽突然想起了自己和耶律彥。


    曾有一晚,她也是這樣住在客棧裏,和耶律彥第一次共度夜晚。


    她清晰無比地記得,自己將尊嚴拋到了窗子外頭,想要和他生米煮成熟飯。他不僅拒絕,還說了一番讓她傷心欲絕的話。


    人被逼到了絕境,都會格外勇猛。那時,她真的是豁出一切,也不放過一絲絲能改變命運的機會,哪怕被他嘲笑被他鄙視,正是因為她的勇敢大膽,才沒有淪落到今日趙真娘那樣的地步,想到和自己一同進京的同鄉秀女此刻在宮裏的日子,她對耶律彥真的是心存感激。


    和離之初,她心裏還稍有些怨憤,想自己為何這般努力都不能打動他的心,可是後來漸漸明白了,這種事情求不來公平,是自己無怨無悔心甘情願,怨不得任何人。可是,若是恨他怨他,倒也罷了,可就是因為不恨不怨,反而很難放下。


    回憶總是不請自來,點點滴滴,刻骨銘心,她恍惚起來,好似自己又重新回到了那個客棧,丁香的麵孔竟然模糊起來,好似變成了耶律彥。


    “小姐,我頭好暈。”撲通一下,丁香佩蘭已經倒在了地上。


    這時,門被人一腳踹開,許澤衝了進來,“阿雪,炭裏有迷香,快出來。”


    許澤手中的長刀晃起的寒光在慕容雪眼睛閃過,讓她稍稍清醒,但她腳下綿軟無力,意識也有些模糊。


    許澤單手持刀,扶著她走出房門。


    一群人手持兵器圍了上來,為首一人抬手一揮,說了一句要活的。瞬間,寒光襲來,刀劍齊上。


    許澤懊惱不已,萬沒想到居然會在一個小小的客棧中了暗算。他以一敵十實在吃力,而且手中還扶著慕容雪。而眼前湧過來的這些人,身手不凡,顯然不是為了謀財害命的普通人。


    慕容雪費力說道:“許澤,你快走。”


    許澤沒有回答,一刀揮去,砍中了一個人的胳臂,而那人的長矛也刺到了許澤的肩上,慕容雪清醒前的最後一眼,是看見眼前一片血紅,她覺得臉頰上濺上來微熱的幾滴血,然後便人事不省。


    昏迷過去不知多久,突然間她好似被人扔進了冰涼的湖水中,一陣刺骨的寒意將她逼醒。


    慕容雪一頭一臉都是水,並不是被扔進湖水裏,而是被人潑了涼水。


    她一下子清醒過來,睜開眼便看見了麵前的太師椅上坐著一個男人,四十許的年紀,麵色陰鷙。而她被捆在一張凳子上,無法動彈。


    還有兩人站在那男人身後,手中各持一條皮鞭。慕容雪又驚又怕,不知道這是落到了什麽地方,麵前的這些人又是什麽人,她生平第一次遇見這樣的險境。


    厲萬盛見她醒過來,露出一絲陰冷的笑意:“你便是慕容雪,久仰久仰。”


    這人知道她的名字,顯然也知道她的身份。看來不是流寇劫匪,是有備而來,有所圖謀。


    慕容雪努力鎮定下來,問他:“你是誰?我爹和其他人呢?”


    “我是誰,你不必管了。你爹他們都在我的手裏。你隻需回答我一件事,我便放了你們。”


    慕容雪立刻明白過來,這人挾持她的原因,必定和耶律彥有關。


    “什麽事?”


    “將昭陽王如何與你相識,又是如何設計讓你逃脫選秀的事,從頭到尾講一遍。”


    慕容雪當即便明白了這些人的目的。她一麵腦中飛速地思忖著對策,一麵鎮定地答道:“我與昭陽王相識,是在宜縣的縣衙,他是負責選秀的欽差。”


    “他如何設計讓你落選?”


    慕容雪從容道:“大人這話我聽不懂,是他親筆將我點為秀女的,何來什麽設計落選?我落選是因為嗓子不好,皇上禦選的時候將我篩掉了。”


    “是麽?”厲萬盛冷笑:“其他秀女上路兩日之後,你才出現,那兩日你在何處?”


    “我當時病重不能啟程,在家休養。”


    厲萬盛身子往前靠了靠,露出陰森森的笑意,“既然夫人不說實話,那就讓隔壁的人叫幾聲給夫人聽聽。”站在他身後的一個剽悍男人立刻出了房門。


    頃刻之間,便聽見隔壁傳來慘叫,是丁香和佩蘭的聲音。


    慕容雪心上一抽,忙道:“大人,我說的是實話。”


    厲萬盛啪的一聲拍了手邊的桌子,喝問:“你嗓子突然啞了是怎麽回事?”


    “正是因為生病才啞的。”


    “如今怎麽又好了呢?這可真是啞得蹊蹺,好得也怪異。”


    慕容雪鎮定地解釋:“宮裏的趙娘娘曾經受我父親恩惠,一直讓太醫院的大夫給我治病,再加上我父親也是大夫,這些日子到處為我尋覓良藥,嗓子這才慢慢恢複,並沒有全好,我以前的聲音不是這樣。”


    厲萬盛冷哼了幾聲:“莫非要聽聽你爹的慘叫聲才肯說實話?”


    慕容雪厲聲道:“你若是碰我爹,我死都不會再說一個字!”


    厲萬盛猶豫片刻,不耐煩道:“說!”


    “趙娘娘是我隔壁鄰居,本是一個家境貧寒的農家女,突然飛上枝頭變鳳凰,讓我很是羨慕,我也想像她那樣進宮當娘娘,一輩子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所以在參選前兩日我去翻我爹的醫書,找了個美容的藥方,據說能讓肌膚如桃花般嬌豔。誰知道我對那藥方過敏,竟然發了一臉的疙瘩。父親無奈,隻好給我下了一副猛藥,來治臉上的疙瘩,那藥吃了之後上瀉下吐,嗓子也說不出話來,我便隻好托病緩了兩日才啟程。”


    厲萬盛眯起眼眸打量著慕容雪,“這便是你的實話?”


    慕容雪使勁點頭,“的確是我的實話,大人若不信,可去問問一起選秀的娘娘,初選那日我是不是一臉的大紅疙瘩。”


    厲萬盛冷笑:“慕容夫人這謊話倒是圓滑得很,張口既來,天衣無縫。可惜,那片寫了承諾的布條夫人又做何解釋?”


    慕容雪假裝不明白,“什麽布條?”


    厲萬盛厲聲道:“夫人裝什麽糊塗?昭陽王用唇脂寫著保你落選的布條。”


    慕容雪反問:“大人這話我真不明白,我一心進宮想要得到皇上恩寵,為何要落選?昭陽王若是想要我落選,初選之時,便可直接將我名字劃去,又何必進了宮才做打算?”


    厲萬盛被反駁得有些頭疼,卻又挑不出慕容雪邏輯上的毛病。


    “再者,一路上有無數人跟著秀女進京,眾目睽睽之下,我和昭陽王根本沒有私下相處的機會,同行的秀女侍衛皆可以做證,大人不要血口噴人,無中生有。”


    慕容雪堅信隻憑那塊布,絕對無法作為扳倒耶律彥的證據,因為上麵既沒名字,又是唇脂寫成,字跡模糊。再者,模仿一個人的筆跡並不難。所以上次被人告發,皇帝並沒有信,這些人迫不得已,便從她身上下手了。


    厲萬盛眼看說不過伶牙俐齒的慕容雪,也沒耐心再繼續盤問,冷冷道:“夫人這一雙纖纖玉手,若是被拶刑毀了,可就太可惜了。”


    說罷,他對身後的漢子點了點頭。


    那漢子立刻便取了拶指刑具過來,將慕容雪的手塞了進去用力一拉,慕容雪當即痛得臉色蒼白,渾身顫抖。


    厲萬盛冷笑:“夫人還不說實話麽?”


    慕容雪滴著冷汗,咬牙道:“大人,我句句都是實話。”


    厲萬盛嘖嘖歎道:“慕容夫人對昭陽王可謂一片深情,到了這個時候還在維護他。”


    慕容雪痛得抽氣,費力說道:“大人錯了,我對他恨之入骨,他對我始亂終棄,因為趙娘娘失寵,便立刻將我休棄,為了讓玉王妃高興,便將我趕出京城,這般趨炎附勢無情無義的小人,我怎麽會維護他?況且我和他早已和離,何必為了袒護他而傷了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厲萬盛思忖了片刻,道:“就算你說的是實話,可惜也不是我家主人想要的結果。你若是肯按照我家主人的話,寫個口供,我便放了你。”


    慕容雪問:“什麽話?”


    厲萬盛將一份供詞放在了她的麵前,“夫人隻需按照這上麵的供詞抄一份,按上手印即可。”


    慕容雪忍著劇痛,看了一遍那供詞,搖頭道:“大人,我不能寫,我若是寫了對昭陽王不利的供詞,將來他必定會找我尋仇,我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


    厲萬盛笑道:“夫人多慮了,隻要有了這份供詞,昭陽王再也不會有機會對你下手。”


    看來這供詞是要置耶律彥於死地。


    慕容雪深吸一口氣,毅然道:“大人,我不能寫。”


    厲萬盛耐心用盡,厲聲道:“夫人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別管我不客氣了,上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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