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吃過早飯,慕容麟和裴簡將收拾好的東西放上馬車,行李很簡單,也就是幹糧衣服。慕容雪和丁香、佩蘭也都換了簡便的裝束,高高興興地出門,一行人朝著京城的安定門而去。


    終於離開這個傷心地了,慕容雪的心情悵然而輕鬆。她相信自己的千瘡百孔的心,終歸會慢慢長好。


    馬車到了城門下,正要出城,突然迎麵走過來兩個士兵,長槍一橫,攔住了趕車的裴簡。


    “停下。”


    慕容麟忙從馬車裏跳下來,問道:“兵爺有何吩咐?”


    兵士道:“上頭有令,不許你們出城。”


    慕容雪在車裏聽見這句話,情急之下,便挑開了簾子:“誰的指令,我們沒有犯事,為何不能出城?”


    兵士一看過去,隻覺得眼前一亮,過了一刹那才回過神來,心道,這簡陋的馬車裏竟然有這般明豔出色的女子。


    他口氣和緩了些,態度卻仍舊強硬。“是上頭的指令,懷疑你們私帶禁物,下車盤查。”


    裴簡氣道:“我們什麽都沒帶,就是些衣物幹糧。”


    慕容麟忙塞了一塊碎銀子給那士兵。


    士兵卻不接,冷聲冷氣地道:“下車下車。”


    慕容雪帶著丁香、佩蘭下了車,那兩個士兵便圍著馬車,將行李仔細搜查了一遍,連幹糧都不放過。


    慕容麟賠著笑道:“沒有禁物,可以出城了麽?”


    “總之不能出城。”說著,幾個人便不再理會慕容麟。


    丁香氣哼哼道:“必定是王爺,除了他沒別人。”


    慕容雪第一時間想到的人也是耶律彥,她本來並不惱恨他,此刻卻真想到他跟前罵人。


    “先回去吧。”慕容麟眼看出城無望,便讓裴簡打道回去。


    結果一行人興高采烈地出門,又偃旗息鼓回去。慕容麟心裏窩了一肚子火,心道,果然是和離之後,更加看出一個人的品行,沒想到耶律彥竟然如此無賴,明麵上和離,暗地裏卻還霸著人不放。最可恨的是,平頭百姓就是一肚子委屈也沒個說理的地方,就這麽任由人欺負了去。


    慕容雪也是越想越氣,他這樣做實在是太過分了,她生平最恨的便是失去自由,當初為了逃避進宮,幾乎無所不用其極,沒想到現在又碰見了同樣的事情。


    她忍不住氣憤填膺地說:“爹,你先回去,我去找他理論。”


    “算了,他是王爺咱們是平頭百姓,爭也是白費力氣。”


    “他哪能如此不講道理。”慕容雪氣呼呼地帶著丁香、佩蘭要去王府。可是走了幾步,又退了回來。


    丁香道:“小姐,你不去了?”


    “不去了。”慕容雪心想父親說得對,他既然不讓自己離京,自己就算去質問他也不能讓他改變主意,還不如另想辦法。


    慕容麟道:“我看這樣,咱們分開走。先在京城再住上一段時間,讓他以為咱們不走了。然後,尋機一個個喬裝出城,等到了郊縣,咱們再會合,再買馬車,一起上路回去。”


    慕容雪笑道:“還是爹爹足智多謀。這主意好,反正京城我還沒好好逛過呢,就多住幾月再走,他有本事還能盯著咱們一輩子啊。”


    慕容麟點頭,“車到山前必有路,不急。”


    耶律彥已經聽聞了慕容雪出城被攔住的消息,便在隱濤閣等著她找上門來。誰知道等了整整一日,直到天黑也未見她的身影。他有些坐不住了,幾次站起身來,朝著門口張望,希望看到一個怒氣衝衝的小孔雀。可惜,門外唯有一幕寂寥的夜色。


    她為何不來求他?他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便吩咐張攏備車。


    張攏對這兩日王爺的反常舉動已經習以為常,等他聽到去慕容府的時候更是見怪不驚。


    耶律彥站在門口,聽見裏麵傳來笑聲,最大聲便是裴簡,簡直笑得毫無風度可言。


    他想要上前叩門,手放到門板上卻又停住了。見到她說什麽,難道問她為何不來求自己?那豈不是不打自招。


    今日搜行李也沒發現和離書,她究竟藏在哪兒?找她要定然是不會給的,今早上決然上路,顯然已經是打定了主意和他徹底分開。一想到這兒,耶律彥便覺得心口氣得直顫,返身上了馬車,冷著臉道:“回府。”


    張攏又搞不懂了,但也不敢問,隻得又帶人護送馬車回去。


    雖未到宵禁時分,但因秋意漸濃,到了夜晚,街道上幾乎沒有人,寂寥的夜裏,馬蹄聲格外清晰,耶律彥悶坐在馬車裏,忽然間覺得回府也極其無聊。沒有可口的宵夜,沒有香醇的茶水,沒有溫柔可愛的笑靨,也沒有甜美動聽的情話。


    她一走,鏡湖便空了。就像是一幅畫,突然缺了點睛之筆。


    他繞著鏡湖走了一圈,梅蘭竹菊四館都靜悄悄的。他站在梅館前的木廊上,記得有一晚,她喝了酒,坐在這裏彈了一曲《蒹葭》,當時他問她,你有何憂?


    她說,她的憂愁隻有一瓢。


    他問:是“弱水三千隻取一瓢”的一瓢麽?


    她說不是,但他確信當時曾在她的眼眸中見到了一閃而過的光芒。


    她要的難道是這個?


    求之不得,所以轉身離開?


    他站在湖邊,風吹起衣袖,一股濕潤的涼氣撲麵而來。這個推斷讓他覺得不安,若是當真如此,那麽要她回來,簡直難如登天。


    他轉身走向隱濤閣,隔著一溪水,客舍青裏還亮著燈,再過幾天,沈幽心便要出嫁,這幾日正急著趕嫁妝,慕容雪一走,他便將這些事交給了劉氏。


    他站在溪水旁,想起慕容雪第一次來隱濤閣,帶著點心被他拒之門外。那時他喜歡安靜,不喜歡被人打擾。賣床的那一夜她被他趕出隱濤閣,站在溪水旁哭,他並沒有上前安撫。因為他認為,隱濤閣是正妃的居處,她不能逾矩。


    同意她住進來,她欣喜若狂,但過了幾天,又莫名其妙要走,即便住在梅館的榻上也不願意留在隱濤閣。


    他好像從來都不懂她心裏在想什麽,或者說,也從沒費心去思量過。


    吃過午飯,慕容雪正在小憩,突然丁香告訴她,沈幽心來訪。


    慕容雪披上外衫,佩蘭為她整好了頭發,沈幽心已經被請進了堂屋。


    沈幽心一見她便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嫂嫂,劉嬤嬤說你不能給我送嫁,要離開京城,這是為何?”


    慕容雪聽出她話裏並不知道自己和耶律彥已經和離,直接便說:“因為我與王爺和離了。”


    沈幽心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嫂嫂你是在說笑吧。”


    “我說真的啊。”


    沈幽心搖頭:“我不信。”


    慕容雪便從炕桌的小抽屜裏拿出和離書。


    沈幽心看了三遍才相信,半晌訥訥道:“怎麽會這樣?”


    “這樣也好,我再也不會天天泡在醋缸裏以淚洗麵了。”慕容雪嫣然一笑,“像我這種善妒的女人,應該像你一樣找個一心一意的男人。”


    沈幽心羞赧地笑笑:“他連一個妻子都娶不起,還需要表哥幫襯,自然老老實實的沒有二心。”


    “你說得對,看來我爹當年的想法最正確,找個家境差些的男兒入贅最好。”說到這些,慕容雪不僅有些悵然,當年若不是趙真娘的幾句舉薦將自己的人生打亂,自己或許這會兒正在回春醫館和夫君喝茶聊天。


    沈幽心噗的笑了:“嫂嫂這話叫表哥聽見還不氣瘋掉。”


    慕容雪笑道:“你別再叫我嫂子,叫我阿雪就成。”說到這個名字,她心裏又是一刺,怎麽會如此巧,和他心上的人同名。


    沈幽心嬌嗔道:“我叫慣了,改不了口。嫂子若能為我送嫁該有多好。”


    慕容雪莞爾一笑:“如今我不急著走了,打算和父親住上一年半載再說。妹妹若是不嫌棄,我願意為你送嫁。”


    沈幽心露出驚喜的表情,嬌聲道:“謝謝嫂子,那我請嫂嫂去戲樓聽戲,嫂嫂可不許謝絕。”


    慕容雪挑眉一笑:“這樣的美事,我才不會謝絕呢。咱們這就去麽?”


    “好啊,我請嫂子去京城最大最好的戲樓。”


    “妹妹先去外頭等我,容我換一件衣服。”


    “好。”沈幽心先出了房間,慕容雪便讓丁香取了一件湖藍色的秋裝換上,然後又備了一頂帷帽,臨出門前又折回來,將炕桌抽屜裏的和離書拿了出來,交給丁香,“你貼身裝著,可千萬別丟了,這可是小姐我的命根子。”


    丁香咯咯笑了,“我知道,小姐放心。”


    沈幽心站在馬車旁,侍候在旁的是木管家。除了趕車的車夫,還有六個下人和倩兒,見到慕容雪都齊刷刷地對她行禮。


    慕容雪想,看來耶律彥是將和離的消息繼續隱瞞下去。


    馬車停到了音瀾樓,慕容雪揭開帷帽,舉頭看去,這座戲樓修建得十分氣派,飛簷鬥拱,色彩明豔。


    沈幽心和慕容雪隨著侍者進了戲樓,將下人們留在外頭,隻帶了木管家和倩兒、丁香、佩蘭幾人。


    進門便看見一個華麗的戲台,上麵鋪著寶藍底繡碧桃花的絨毯,四邊圍著雕花的紅木欄杆。


    戲樓分上下兩層,下層繞著戲台支著黑桌紅椅,兩側各有樓梯通往二樓,分割為單獨的廂間。


    踏上二樓,慕容雪發現廂間都掛著竹簾,而且竹簾上還空出一個窗口,她正在猜測這是什麽用意,突然,從正對戲台的房間裏走出來一個人,正和慕容雪、沈幽心迎麵碰上。


    沈幽心驚異地問:“表哥,你怎麽來了?”


    “怎麽,我不能來麽?”耶律彥口中回答沈幽心的問題,眼睛卻盯著慕容雪看,她今天穿的這件湖藍色秋裝,他還是第一次看見,襯著她雪白的肌膚,玉一般明瑩好看。他有種衝動想去捏捏她的臉蛋。


    慕容雪心道,怎麽會那麽巧。是沈幽心做了他的同盟,還是他派人盯梢了自己?


    本來她一直抱著好聚好散的態度對待他,雖然和離,卻並不恨他。但經了昨天的事,她窩了一肚子火,見到他便跟沒看見一樣,微微低垂眼簾,和沈幽心一起進了廂間。


    坐下之後,慕容雪發現,透過竹簾正中的窗口,剛好看見戲台,而從外頭經過的人,因為窗口隻到腰下,便很難見到裏麵的情形,她便忍不住對沈幽心道:“這戲樓的竹簾真是設計得有趣。”


    沈幽心笑問:“是啊,表哥難道沒帶嫂嫂來過?”


    慕容雪心裏一酸,他唯一一次帶她去吃飯,是為了告訴她,他要娶正妃了。


    耶律彥有些尷尬。


    沈幽心道:“這是京城最好的戲樓,都是達官貴人才來得起,這裏的名角,簡直比七品官還要吃香。”


    侍者上了茶水,糕點,瓜子茶果,慕容雪隻和沈幽心說話,好似耶律彥不在身旁。


    耶律彥若是插話,她便不再接話。


    幾番下來,連沈幽心都感覺到了耶律彥身上彌漫過來的一股殺氣。


    戲樓的下層一直空蕩蕩無人,二樓的廂房卻斷斷續續地上來不少人,而且聽聲音大部分都是女人,看來都是一些官宦人家的家眷來此打發時間,娛樂消遣。


    過了小半個時辰,戲便開始了,演的是一出《斷橋》。“許仙”被小青追殺,狼狽萬分在戲台上左藏右躲,逗得丁香、佩蘭和慕容雪都笑了。


    丁香倒了一杯茶給慕容雪,慕容雪接過來喝了幾口便放在手邊的桌上,突然手背上一熱,蓋上來一隻手。慕容雪頭也未回,幹脆利落地將手抽了出來,抱在胸前。


    耶律彥咬了咬牙。


    聽完了戲,幾人出了戲樓,沈幽心道:“嫂嫂,我想去旁邊的胭脂齋買幾樣東西,嫂嫂陪我一起去吧。”


    慕容雪答了聲好,便跟著沈幽心拐過街角,走了數十步到了一處店鋪。


    沈幽心進去一口氣報了五六樣胭脂水粉的名字,然後回眸看著慕容雪,“嫂嫂你不買麽?”


    慕容雪想了想道:“那就和你的一樣吧。”


    她雖然不懂沈幽心要的都是什麽,但知道必定是好東西,所以便想買下等回宜縣送給秦縣令的夫人。


    店裏夥計將東西包好,慕容雪問道:“多少銀子?”


    夥計笑眯眯地道:“一共三兩。”


    一旁的張攏早就備好了銀子,立刻遞給夥計。


    慕容雪卻回身對丁香道:“你去拿銀子來。”


    耶律彥道:“已經付過錢了。”


    “我自己買。”這是今日見麵以來慕容雪對他說的第一句話,但根本就沒看他。


    丁香拿了銀子來遞給夥計。


    夥計很為難地看著兩份錢,不知道該收哪一份。


    慕容雪對沈幽心道:“多謝妹妹請我看戲,這脂粉算是我請。我先行一步了。”說著便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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