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飯,耶律彥牽著慕容雪,沿著木廊慢慢走到湖邊散步。夏夜,湖邊涼風習習,星光月光和水光纏綿,明明是一副花前月下花好月圓的好景致,好辰光,慕容雪的心裏卻沉甸甸的體會不到半分愉悅。


    偏偏這時,竹館裏還傳出來了悠揚動人的歌聲。


    耶律彥腳步一頓,望向了竹館。


    慕容雪的心都提了起來,他會不會動身前去看一看?幸好,耶律彥隻是靜靜地站在木廊上,側耳聆聽,並沒有露出前去探訪佳人的意思。


    閉月唱的不知是什麽歌兒,唱詞更是聽不懂,但異常好聽,委婉嘹亮,如山路十八彎,每個轉折都讓人驚歎。尤其是在夜晚,萬籟俱寂,唯有這天籟之聲,在夜色中如同一個精靈,攪亂人的心扉。


    嗓子壞掉的慕容雪,此刻心情越發沉重,她不知道閉月是不是故意在此刻唱起歌,來引起耶律彥的關注。但她知道,閉月的好嗓音是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的,自己永遠都無法唱出這樣動聽美妙的歌聲來取悅耶律彥。這是她的死穴,被閉月一擊而中。


    耶律彥低下頭,捏了捏她的臉蛋,“你今天怎麽這樣安靜?”


    明知故問,她幽怨地噘著嘴,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耶律彥笑了笑,“成熙王說,這女子山歌唱得極好,果然不假。”


    慕容雪實在忍不住心裏的醋意,酸溜溜地道:“夫君應該聽過,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吧?”


    “估計他是想送我一個美人,讓我把沈幽心送回去?”


    “那夫君可別答應,還是把這個美人還給他吧。”說完,慕容雪又有些後悔,且不論自己是否有這個資格說這種話,即便有資格,也顯得自己小氣善妒。


    耶律彥捏了捏她的臉蛋,似笑非笑的卻不回答。


    慕容雪噘著嘴,悻悻不樂地回到了梅館。


    還好,這一晚,耶律彥並沒有去竹館看看的意思,留在梅館裏就寢。


    躺在他的身旁,慕容雪一半是幸福一半是心酸。他雖然今夜沒有去竹館,但明天會不會去?他去了會不會留宿?閉月那樣美,聲音那麽好聽,唱的歌仿佛能勾去人的魂。


    越想她越憂愁,直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去。早上醒來,耶律彥已經離去了。


    慕容雪無精打采地起床,丁香進來給她裝扮,給她換了一套金色裙衫,頭上也以金飾為主。


    慕容雪看著鏡子中金光閃閃的自己,不由苦笑:“丁香,你是想讓我當鍍金菩薩嗎?”


    “小姐,你不懂啊,這就叫以己之長攻敵之短。她雖然長得不錯,不過是鄉野蠻荒之美,小姐便以高貴典雅之美來壓她的氣勢。”


    “那也不至於戴這麽多的金子。”


    “她帶了一身的銀飾,小姐自然以金子來克她。金子比銀子貴重多了,王爺一看,高下立分啊。”


    佩蘭點了點頭,“丁香說的有理,小姐這樣裝扮,美貌明豔,貴氣逼人。”


    兩人一唱一和,慕容雪無心細聽,草草地吃過早飯,便去湖邊走走散心。


    走到蘭館門前,不料正和閉月迎麵碰見。


    閉月見她,屈身見禮,“夫人萬福。”


    聽見她清脆動聽的聲音,慕容雪笑得很是牽強。


    “免禮。”


    “夫人,王爺白天都不在這裏嗎?他什麽時候回來?”閉月並沒有離去的意思,反而眨著一雙黑幽幽的大眼睛,大膽地問了這樣一句話,簡直如同宣戰一般,告訴她,自己來到昭陽王府,為的就是見到耶律彥,為的就是留下來。


    慕容雪沒想到這個南詔女子如此大膽,她也沒心思散步了,草草說了兩句話,便轉身回了梅館。這樣漂亮潑辣大膽豪放的女子,是個男人都會喜歡吧,帶給人一種野性的新鮮感。


    她一整天心神不寧,直到傍晚耶律彥來到梅館,才算是稍稍放下懸了一天的心。


    吃飯的時候,慕容雪心不在焉地看著耶律彥,昨天他沒去竹館,今天他也沒去,可是還有明天,後天……她覺得自己像是被放在了斷頭台上,等待落下的閘刀,躲過了今天,擔心著明天,如果一直這樣下去,她可能會瘋掉。更可怕的是,今天有個閉月,明天就會有羞花,還有沉魚、落雁,蜂擁而至。


    慕容雪越想越覺得心裏發涼,麵對滿桌菜肴,一口都咽不下去。


    這時,疏影從外麵進來,小聲道:“稟王爺夫人,竹館的閉月有要事要見夫人。”


    慕容雪怔了怔,要事?她和自己會有什麽要事?


    耶律彥點了點頭:“叫她進來。”


    閉月還未走進來就聽見她腳環的叮當脆響。她依舊穿著昨日的那一身奇異的衣裳,依舊裸著健康而纖細的小腿,銀色的鈴鐺在她的腳踝上叮當吟唱。她像是一朵野花盛開在耶律彥的麵前,妖嬈明媚,而慕容雪,此刻像是一朵淋在雨裏的花。


    “給王爺請安。”閉月驚喜地看著耶律彥,仿佛不知道他此刻就在梅館。她施禮之後直起腰身,大膽地看著耶律彥,目光毫不掩飾對他俊美容顏的驚豔。


    慕容雪苦澀地問道:“你有何事?”


    閉月捧著一隻銀鐲,恭敬地遞到慕容雪的眼前。


    “這是我族裏的長老親手打的一隻鐲子,上麵雕刻的圖案代表著幸福吉祥,請夫人笑納。”


    慕容雪看著她手心裏的那個銀鐲子,心裏真的不想要,但礙於情麵卻也無法拒絕,隻得笑著收下,轉而從自己手上褪下了一個金鐲。


    “多謝你的好意,這個送你。”


    閉月立刻笑盈盈地收下,連聲道謝。


    丁香心裏氣得直冒煙,這也太占便宜了吧,一隻銀鐲換個金鐲。而且今天一整天她都不來送禮,偏偏在耶律彥來到梅館的時候就來送禮,顯然就是為了來見耶律彥。既然他不去竹館,她就主動上門來讓他看見。


    送了禮物,目的達到,也就沒有繼續待下去的理由,閉月告退離去。臨走前,送過來一記脈脈含情的眼波,可惜,耶律彥低頭恍然未覺。


    這種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場麵,讓慕容雪稍稍心安,但那種如刺在喉的感覺一直無法消散。


    這一晚耶律彥依舊宿在梅館,慕容雪小心翼翼地抱著他的腰,想要將他的身子扳過來。奈何她力氣太小,他也刻意不想扭身,她絲毫也扳不動。無奈,她隻好從他身上翻過去,然後抱住他,貼在他胸前,簡直像是一隻黏人的小狗。


    耶律彥好笑又好氣,捏著她的臉道:“你到底睡不睡?”


    “我要抱著你,不要背對我。”


    大夏天的貼這麽近並不舒服,不過,實在看不下去她楚楚可憐的眼神,耶律彥歎了口氣,隻好抱住了她。


    依偎在他懷裏,她仔細地回想方才閉月進來的情景,不放過一個細節。


    他見到閉月時並沒有露出特殊的驚豔神色,也沒有刻意多看幾眼,甚至連著兩天都過門不入,根本沒去竹館,如此看來,這個閉月將是一朵浮雲,很快就要飄走。


    她拚命地說服自己。可是事實證明她太樂觀。


    傍晚時分,慕容雪算計著耶律彥回來的時間,去廚房準備晚飯。結果慕容雪守著一桌飯菜等到暮色深深,也不見耶律彥回來。


    丁香看得心頭冒火,氣哼哼地道:“王爺也真是的,不回來吃飯也好歹讓人來說一聲,讓小姐這般苦苦等候。”


    佩蘭道:“他可不是你爹,從地裏回來就沒地方可去,朝中不知道多少人巴結他請他吃飯下館子喝花酒,王爺這算是好的了,從小姐嫁過來,幾乎頓頓都在王府裏用飯。”


    丁香:“問題是,他明明知道小姐每日都費盡心機地給他做飯,不回來吃便應該讓人來說一聲,哪能怎樣不聲不吭的,讓小姐白辛苦一場。”


    佩蘭:“王爺忙著呢,又不是咱們,整天閑著沒事。”


    丁香哼道:“若是把小姐放在心裏,再忙也不會忘。”


    佩蘭狠狠地擰了丁香一把,示意她閉嘴,這不是在小姐的傷口上撒鹽嗎?


    丁香低頭不吭了,心裏實在是替慕容雪委屈。


    疏影上前勸道:“夫人先吃吧,有時候王爺在外麵有應酬,不回府裏吃飯也是常有的事。”


    慕容雪靜靜地看著門外,月亮升了起來,他此刻在哪兒呢?會不會像佩蘭說的那樣,被人請去喝花酒?她此刻才知道自己太單純,梅蘭竹菊四館算什麽,外頭的花花世界,誘惑無數。他的心如不在她這裏,她便是生了十萬雙眼睛,又能如何?


    她頭疼欲裂,一絲胃口也沒有,讓丁香把飯菜撤下去,拿點酒過來。


    “小姐你要喝酒?”丁香立刻反對,“不成不成,小姐你若是不吃幾口飯,我絕不給你拿酒。”


    慕容雪無奈,隻好胡亂吃了幾口。


    丁香勉勉強強給她拿了一個小酒壺,裏麵不過裝了三杯酒。


    慕容雪拿起酒壺走出梅館,沿著門前的木廊上,緩緩走到湖邊,席地而坐。木廊下便是湖水,月光下泛著暗暗的光,她提起裙子,將雙腳放進了湖水中。


    丁香和佩蘭守在她的身後,知道她心情不好,所以不敢離得太近,默默地看著她。


    慕容雪喝了一口酒,看向月光下的小橋,橋頭的樹幹上掛著燈,晚風吹得光影迷離,如幻如夢。


    也不知道耶律彥幾時才會回來。嫁給他之後,她每日所做的就是望眼欲穿地等待。


    湖邊的風幽涼,慕容雪不舍得喝完壺中酒,一眼不眨地看著那青石橋。


    終於,青石橋上出現了一道俊逸頎長的身影,她眨了眨眼,怕是自己產生的幻覺,然而等她看仔細時,發現閉月從竹館裏輕盈地走了出來,沿著木廊走向青石橋,剛好耶律彥走下橋,她迎麵攔住了他。


    慕容雪看不清閉月的表情,也聽不見她說了什麽話,隻看見耶律彥跟著她進了竹館。


    瞬間,眼前的一切模糊不清,被鋪天蓋地的水光淹沒,淚如潮湧,心如刀割。


    她將餘下的酒一口飲盡,跳進了湖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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