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簡直像是聽到了天方夜譚,不可思議地問道:“為什麽?”


    慕容雪笑盈盈道:“新婚當然要用新床啊。我讓管家去找了一個木匠,打一座新的架子床。樣子我都設計好了,親自畫的圖紙,夫君你說我是不是特別能幹?”


    櫻桃小口一張一合,抹了蜜一般說得動聽之極,但耶律彥絲毫也沒被感染,本來還淺含笑意的臉,已經冒著寒冬臘月的冷氣了。


    慕容雪不怕死地繼續說道:“彥郎,我把那床的樣子畫給你看。你看看可喜歡?”說著,便起身去拿書案上的毛筆。


    耶律彥攔住了她,深吸了口氣,一字一頓道:“你還真是能幹。”


    “嗯,我也覺得是。”慕容雪笑得越發甜美,抱著他的腰身,將臉蛋貼在他的心口上,“彥郎,這段時日,我住在隱濤閣,等床打好了,我再回去,好不好。”


    問完這句話,她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裏,緊張得幾乎快要昏過去。耶律彥的答案,是一把砍到心尖上的大刀,還是一塊融化了心髒的蜜糖,她毫無把握,卻不怕死地豁出去要賭一把。


    “不好。”


    慕容雪抬起頭來看著他。


    耶律彥的表情極認真,絲毫沒有玩笑的意思。雖然一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但慕容雪心裏畢竟還抱著一絲絲幻想,希望他能同意,這個小小的試探,瞬間便被他無情地駁回了。她即便是做足了心理準備,但還是被那一刀砍得鮮血淋漓。


    看著她難過的樣子,耶律彥緩了緩語氣,道:“你先在竹館住吧。”


    慕容雪堅定地搖了搖頭,“不要,那裏住過番邦美人,我不要在那張床上睡覺。”一想到他曾和那番邦美人在那張床上同床共枕過,她的心都快要被醋泡成酸蘿卜了。


    這話很容易就讓耶律彥產生了一種被嫌棄的感覺,他不由也氣了起來,冷聲道:“那好,隨便你住哪裏,反正隱濤閣不行。”


    兩行眼淚噴泉一樣噴薄而出,眼前一片模糊,慕容雪提著裙子匆匆離開,心都要碎掉了。


    她疾步走到溪水旁,隱濤閣的燈影倒映在溪水中,合著那天上的一輪冷月,清清淩淩地泛著幽光,好似他的人一樣,冷漠無情,心硬如鐵。


    丁香和佩蘭默默地站在慕容雪的身邊,一左一右地陪著小姐傷心,心裏把那狠心的姑爺罵了個狗血淋頭。


    慕容雪無聲地哭了一會兒,端下身子捧起溪水洗了一把臉,突然起身朝著對麵走去。


    丁香忙跟上她的步伐,小心翼翼道:“小姐,要不晚上住蘭館或是菊館吧?”她是知道小姐心裏的潔癖的,所以竹館提也沒敢提,至於蘭館和菊館有沒有住過美人她不知道,但至少目前是沒聽說過,或許可以考慮。


    “不。”


    慕容雪的聲音冷靜而鎮定,仿佛方才痛哭流涕的人根本不是她。


    “那,要不先住在奴婢們的房間。”


    “我要去客舍青。”


    佩蘭一聽眼都直了。


    丁香磕磕巴巴道:“小姐,這,合適嗎?”


    慕容雪吸了吸鼻子,道:“有什麽不合適的,他不是說,除了隱濤閣,隨便我住哪兒麽。”


    她賣掉梅館的床,其實是為了住在客舍青。這樣就可以隨時看到耶律彥和沈幽心的交往情形,還可以阻止兩人的進一步發展。但是,就在方才,她被耶律彥的溫柔迷失了初衷,她厚顏地開口,提出要住在隱濤閣,畢竟,那才是他的居處,若是能留下她,至少說明在他心裏,她已經有了一席之地。可是他拒絕了,毫不猶豫。


    她這才知道他的心有多難打動,即便前一刻親密無間肌膚相親,後一時卻能翻臉無情。她傷心至極,卻也越發激起了不服輸的精神,她想,無論如何,自己已經進了隱濤閣,已經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不可輕易放棄。


    慕容雪走到客舍青的門口,讓丁香上前叩門。


    倩兒一看是她,忙笑臉相迎。


    “夫人晚安。”


    “你家小姐還未安歇吧?”


    “還沒有,夫人請,奴婢這就去通報。”說著,倩兒疾步上了台階。


    片刻,沈幽心從房間出來,她穿著一件家常的青綠色長裙,挽著鬆鬆的發髻,月下仙子似的對慕容雪嫣然一笑:“嫂子稀客。”


    “稀客”兩個字讓慕容雪有點臉紅,貌似一點也不稀,來得很勤。


    “這麽晚來打擾妹妹,實在是不得已。我那梅館裏的床賣掉了,新床還未打好,暫時借住客舍青一些時日,妹妹不會介意吧。”


    聽到“賣床”這兩個字,饒是一向淡定從容的沈幽心也露出怔然驚詫的表情,轉而又嫣然一笑:“王府是嫂嫂的家,客舍青是王府的屋舍,我本是客人,哪有介意的道理。嫂嫂這樣說,豈不是讓我無地自容。”


    “我隻是怕擾了妹妹的清淨。”


    “怎麽會,我一個人正覺得寂寞無趣,抄詩打發時間呢,嫂子來了正好,陪我敘話。”說著,沈幽心便將慕容雪迎進了自己的書房。


    慕容雪一看這書房,一股子酸溜溜的醋意徑直撲向鼻梁,將那鼻梁骨都要酸得酥倒了。這兒的布置簡直就是一個縮小版的隱濤閣書房。


    書案也是紫檀木的,上麵也是一隻貔貅鎮紙,壓著一張紙,上麵寫著幾句詩。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是離愁。


    這分明是一首情詩啊,那隱濤閣的二層小樓,他此刻是不是正眺望著客舍青的這方幽景,思念著沈幽心呢?


    想到這兒,她的嗓子更加沙啞了:“妹妹的字真好看。”


    “嫂子謬讚了。”


    “妹妹是想著一個人嗎?”慕容雪心裏的醋已經水漫金山,徑直衝出了嗓子眼,隻差沒直接問:你想的是不是王爺啊?


    “嫂子看出來了?”沈幽心不好意思地笑笑,將那首詩拿起來,放在了燭台上,火光一燒,化為灰燼。


    慕容雪咽了一口嗓子眼的酸醋,問道:“他可知道你這樣想他?”


    沈幽心臉色一紅,“不知道吧。”


    慕容雪酸酸地笑著:“那你這樣寫上一百遍一萬遍,他也是不知道的。”


    沈幽心紅著臉,含笑不語。


    慕容雪道:“我要是你,就直接告訴他。”


    “那怎麽可以?”


    慕容雪衝口而出:“有什麽不可以的,妹妹若是不好意思,我去替妹妹說。”


    沈幽心越發臉紅如霞,燈光下,豔麗不可方物。


    慕容雪心都揪疼了,她喜歡的人,到底是不是耶律彥?她直愣愣地看著沈幽心那嫣紅小巧的櫻唇,等著她吐出三個字來淩遲自己的心。她性格豪爽,哪怕是死,也要痛快淋漓,最恨鈍刀子殺人。可是,沈幽心低頭,羞澀地笑了,“嫂嫂好意我心領了。”


    “妹妹喜歡的人,是誰,能告訴我嗎?”慕容雪幹笑著,心都抽搐成了一團死麵疙瘩。


    沈幽心抬起眼簾,默默無聲地看著她,眼中波瀾暗湧,仿佛心裏正在糾結要不要告訴她。


    慕容雪掐著自己的手心,都恨不得鑽進她心裏去看看那個人到底是誰。


    正在這時,隻聽見廊下傳來耶律彥的聲音,“去叫夫人出來。”


    “是。”丁香應了一聲,疾步走到門口,小聲稟告,“夫人,王爺來了。”


    慕容雪已經聽見了他的聲音,心裏更加酸澀,他真是關心則亂啊,自己前腳來,他後腳就到。這都第二回了,可見是時時刻刻都在關心著客舍青的動靜。


    她酸溜溜地走出了房間,站在簷下,一聲不吭地看著耶律彥,嘴巴翹得可以掛一隻油壺。


    “跟我回去。”耶律彥看著她,蹙起了眉頭。


    “回哪兒?”


    “你說呢。”耶律彥見她不動,上前兩步扯住她的手,將她拉下了台階。


    沈幽心看著耶律彥和慕容雪,露出一絲清淺的笑意。是羨慕,是嫉妒?慕容雪還未分清楚,就被耶律彥扯著走出了客舍青。


    一出大門,耶律彥便甩開她的手興師問罪:“行啊你,居然要住到這兒。”


    慕容雪嘟著嘴反駁道:“你不是說,除了隱濤閣,哪裏都可以麽?”


    耶律彥無語了片刻,隻好咬牙道:“好,讓你住隱濤閣,床打好之後,再回梅館。”


    “喏,這可是你讓我住的。”慕容雪心裏已經樂開了花,卻故意裝作生氣的樣子。


    “是,是我讓你住的。”耶律彥一字一頓地重複了一遍,真恨不得咬她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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