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走得突然,在icu觀察的後半夜,情況惡化急轉直下,當值的醫生和護士們拚力搶救,依然沒能挽回。


    唐沅陪江現在樓前待了大半晚,待遺體安置好後,一同返回芙花鎮。


    事情發生得猝不及防。


    江盈也這麽覺得,從唐沅那得知消息,除了安慰的話再說不出別的。她不是江現母親那邊的本家,且工作太忙,沒法親自吊唁,隻能言語上表達關切。


    【將贏:你們一時半會是不是沒辦法回來了?】


    【沅不沅:嗯。要處理完喪事。】


    車窗外景色飛快倒退,唐沅和她簡短聊完,看向身旁,朝一直沉默無言的江現伸去手,握了握他的手掌。


    他抬眸,什麽都沒說,緩緩將她的手回握住。


    江現推掉了其它的事情,工作暫時擱置,助理承擔了大部分責任,除非是極其重要的東西,否則輕易不轉達到他麵前。


    抵達芙花鎮,之前照看外婆的幾個護工阿姨已在家裏等候。沒了往日歡欣和樂的氣氛,她們眼睛都有些紅,說話間見唐沅和江現進來,抹了抹臉起身相迎。


    他們這趟回來是料理外婆的後事。


    唐沅的心境和上一次踏進這座房子時大不相同,好不容易才忍下胸口那股悶滯和酸澀,同阿姨們一起整理收拾。


    得知他們回來,沒多久,鎮上也來了人。


    唐沅上樓去叫江現,他在外婆的房間裏,正坐在桌前理著桌上的物品。


    聽她說完,他放下東西,起身走出來。


    唐沅擔心地看他臉色:“你沒事吧?”


    他搖頭,聲音略啞:“沒事。”


    江現和找來的人離開,去商量喪事具體事宜。唐沅留下繼續整理,不一會,阿姨們來找她拿主意。


    “冰箱裏的東西怎麽辦?”


    唐沅隨她們到冰箱前一看,上下滿滿都是食物。


    “都是她讓我們做的,前陣子做了很多醃製食品,說要等你們下次來的時候吃。”阿姨在旁沉聲解釋,默默歎了口氣。


    罐裝的,盒裝的,還有些用塑封袋裝著,各樣加工烹製過的蔬菜和海鮮,以及手工做的點心,塞滿了整個冰箱。


    悶滯的胸口更加堵塞,唐沅仿佛能想象得到,外婆囑咐阿姨們做這些東西時的語氣。


    阿姨問:“這些東西該怎麽處理?現在天氣這麽熱……”


    從冰箱裏拿出來,過不了多久估計就會壞掉。


    “帶回去。”她沉聲說。


    阿姨一愣:“啊?”


    “我們帶回去。”唐沅深吸一口氣,“我讓助理弄冰塊和保溫箱來,運回滸城。”


    她不是開玩笑,言畢,真的立刻打電話聯係助理。


    阿姨見她有決定,動了動唇想說什麽,還是沒有多加阻攔。


    她對電話那邊吩咐一通,助理很快照她所說,帶著東西趕來。


    冰箱裏的食物一樣樣裝進了保溫箱,被塑料袋裏硬邦邦的冰塊圍住,裝上車運出去。


    唐沅胸口悶滯地站在一旁,看著冰箱裏的東西一樣不落地轉移。


    它們會從這裏,去往滸城他們的公寓。


    這樣折騰很麻煩,她知道。


    助理也有很多工作,還要處理這些,並不輕鬆。


    但這是外婆最後留下的東西。


    是留給江現,最後的關心。


    ……


    他們整理完外婆的遺物,離開前,不少鎮上的居民上門寬慰,讓他們節哀。


    喪禮沒有在芙花鎮辦,靈堂設在了濟城,有些鄰居們不嫌麻煩,特意打過招呼,說會來吊唁。


    唐沅見到了江現的舅舅,他從國外飛回來,隻身一人,沒有帶妻子或是孩子,臉色倒是肅穆。


    江現和他之間沒什麽話說,舅甥倆一照麵,氣氛僵硬。江現沉浸在外婆離世的情緒中,加上一向表情稀少,神色除了比平時沉重,還算正常。


    江舅舅卻不然,對著江現似乎有些尷尬,話攏共沒幾句,不作聲間,推眼鏡的動作頻繁。


    不知該說江舅舅看得開,上了年紀心無波瀾,對待生老病死也尋常,還是該說他纏上處理悲傷,總之唐沅沒從他臉上看出多少悲痛。


    甚至待了不到半天就打算走。


    走前到他們麵前,視線在麵無表情的江現臉上掃過,江舅舅眼神閃了閃:“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這裏有你處理應該也夠。我請假回來的,公司還有事安排我去做。”


    江現沒應答,江舅舅或許也沒期待他回話,隻是短暫的沉默後,表情莫名變得惱怒,不知是對誰:“……反正你翅膀硬了,我也沒什麽好說的。把你外婆接回來的時候,房子也買回來了,這麽多年沒聯係,現在兩個老人都不在,以後更沒有必要聯係。就這樣吧,我走了。”


    他說完就走,沒有片刻遲疑。


    唐沅被他的話弄得一愣,側頭看江現,他卻沒半點反應,麵不改色端坐著。


    連一個字都沒回。


    以前隻猜測江現和他舅舅關係冷淡,沒想到會淡到這種地步。


    江現沒有要提的意思,唐沅也不好問,閉上嘴沉默下來。


    靈堂裏燃著的香飄著嫋嫋煙氣。


    芙花鎮的鄰居們一戶戶趕來。幾個護工阿姨一開始就在這忙碌,唐沅陪江現在靈前待了一會,去幫她們打下手,給來吊唁的人準備稀粥。


    這裏是專門辦喪事的地方,整一座山,分成了許多廳,廚房同樣是配備的。阿姨們正把粥裝進鐵食桶裏,唐沅要幫忙,她們起先攔著不讓,拗不過,隻好由著她。


    一桶裝完,一個阿姨收拾出碗筷,往鐵盤上擺,壓低聲問唐沅:“他舅舅走啦?”


    唐沅嗯了聲,點頭。


    “哎喲。老太太那麽好的人,怎麽有這麽個兒子,真是造孽。”阿姨聞言一臉不悅,搖搖頭,一邊擺餐具一邊說,“以前沒出國的時候就總說忙忙忙,不見他和他老婆來看過老頭老太太幾次。後來老太太女兒走了,把兩個老人帶出國也不情不願的。”


    “那年老頭一撒手啊,沒過多久他就把房子賣了。我們在鎮上住的都生活了多少年,兩個老人一輩子都在那座房子裏了,個忘祖的東西。還是江現後來才買回來……”


    唐沅聽她碎碎念,頓了一下:“是芙花鎮那個房子嗎?”


    “對啊。”阿姨嘖聲,“賣房子的錢一分沒剩,全自己占了。”


    嘀咕幾句,將江舅舅狠狠痛批一頓,阿姨抨擊完,勉強解氣,端著鐵盤出去給吊唁的人上粥。


    江現外公去世那會,正好是他們高二升高三的時候。


    唐沅在鐵桶前微微出神,握著大湯勺攪動粥的動作慢了幾分。


    芙花鎮來的鄰居吊唁完陸續離開。


    天色漸漸暗下來,傍晚時分,人走得差不多,來了個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


    江天德進來的時候,唐沅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他作為女婿,按理說這種場合應該出席,但介於他和江現的關係,唐沅並不覺得他會有什麽好意。


    神經不自覺繃起,唐沅微擰著眉,沒等開口,江天德看向江現,讓他和自己單獨說話。


    連根香都沒上,更別提祭拜。


    唐沅眉擰得更緊,江現沉沉掃了他一眼,幾秒後,到底還是起身。


    他們倆到走廊後的休息間說話。


    唐沅心裏擔心,不住朝走廊後看,幾次按下想要過去一探究竟的衝動。


    沒多久,遠遠地傳來一聲響,她連忙起身,下一秒,就見江天德麵帶怒色地從走廊出來。


    唐沅忙不迭提步,江天德臉色陰鬱地朝外走,氣衝衝的。唐沅顧不上管他,快步往走廊後的休息室走,去找江現。


    行至後頭,她推開門,腳步頓住。


    地上又砸了一樣東西,她沒空去仔細辨認,不用想又是江天德的手筆。


    江現坐在椅子上,微垂著眼,微暗的麵色和不太明朗的室內光影融為了一體。


    她怔然出聲:“江現……”


    椅子上的人抬起頭,他看向她,時間像是有幾秒的停滯。


    她看見他的喉嚨動了動,那雙眼睫靜靜地,靜靜地輕顫了一下。有什麽東西,就這麽被他掩回了眼底。


    他站起身,什麽都沒說,一如往常一樣平靜。


    唐沅看著走到麵前的他,有很多話,偏偏都堵在了喉間。


    “餓了吧。”江現牽起她的手,“我們去吃點東西。”


    她沒動,輕輕拉了拉他,眼直勾勾地盯著他。


    他眉目淡淡,不等她說什麽,隻握緊她的手,輕聲道:“不用擔心。”


    ……


    ——不用擔心。


    那天在靈堂,江現說是這麽說,然而回到滸城後,他低沉的情緒卻並沒有多少好轉。


    他每天被忙碌的工作填滿,刻意不讓自己停下來一般,晚上時不時的,又開始在半夜醒來。


    又一個夜晚,唐沅睜眼後下意識伸手一摸,觸及身邊空空如也的床鋪,瞌睡立刻清醒了幾分。


    掀被下地,她揉了揉眼睛走出去,推開臥室門,客廳隱隱傳來亮光。


    廳裏開著一盞很低的光,江現坐在沙發上,不知在想什麽。


    唐沅輕聲走到拐角停住,沒有驚動他。


    這不是他第一次半夜醒來了。


    唐沅站了片刻,被這份沉默籠罩,她看著他,自己也說不清自己此刻在想什麽。


    沒有叫他,她步子輕緩地回到房間,躺進被窩裏,盯著天花板看了半天。


    直到空氣在她耳邊靜得似乎產生嗡鳴,他才重新回來。


    江現不知道她起來,大概不想吵到她,推門的動作和腳步都很輕。感受到他在旁邊躺下,唐沅轉身靠過去,輕輕抱住他。


    他頓了下,轉過來摟她,嗓音帶點夜的微涼:“我吵醒你了?”


    “沒有。”她說。


    江現攬住她的動作和平時一樣。


    她不說話,他也沉默不言。


    唐沅感受著他懷裏的溫度,突然覺得很低落。


    窗外的夜靜得沒有聲音。


    她聽著他的心跳,節奏似乎漸漸和她同步。


    沒有亮光,也不需要光。


    就著朦朧的月色,唐沅抬起頭去親他,一下下觸碰他的唇角、嘴唇,動作很輕很輕,慢慢地,他開始回應。


    細碎的吻加深,她和他的呼吸平穩地交融,溫度在升高,但並不猛烈,一切都是緩慢溫和的。


    他從外間帶進來的些微的涼意,一點一點被驅散。


    和以往不同,他們前所未有地溫柔。


    理智消失的前一刻,唐沅感覺到了江現的懷抱。


    他緊緊地,緊緊抱著她。


    在這窒息的,海一樣滅頂的漫長黑夜中。


    她是他,最後的一葉舟。


    作者有話說:


    來了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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