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沅對褚家兩兄妹的感覺完全不同。


    褚懷從小就不喜歡她,有事沒事在背後嘰嘰歪歪,看見她也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模樣。


    一個大男人這幅做派,煩人得很,唐沅一向懶得理會,要不是後來他占著個江現朋友的位置,根本看都不會看他一眼。


    但褚妤不同。她們從搶娃娃開始,打小爭著長大,實打實的有過節,較勁已經成了一種本能的習慣。


    唐沅那兩個字發出去,江現過了好一會才回複。


    【江現:?】


    唐沅閉了閉眼,她倒沒有那麽不爽,隻是下意識的反應,發作完了,緩緩舒了口氣,很快平複好情緒。


    【沅不沅:打錯了。】


    鬼扯的三個字信口拈來,她這麽說著,半點要撤回的意思都沒有。


    江現也沒有揪著不放,似乎真的信了。


    唐沅不管他信不信,接著拋出重點。


    【沅不沅:你在哪?】


    【江現:城郊的藝術園區。】


    【沅不沅:我過來找你。】


    【江現:現在還不能走,要過一會。】


    【沅不沅:沒事,反正晚上不是要一起吃飯,我過來等你也是一樣的。】


    唐沅發完這句,眼直勾勾地盯著屏幕,等著看江現會怎麽說。


    那邊顯示正在輸入中,好一會,消息才發過來。


    【江現:褚妤也在這。】


    唐沅對著這一句看了幾秒,唇角微微撇了下,沒瞞著她,也沒扯謊,他答得倒挺實誠。


    大學不在國內的這幾年,唐沅不太清楚褚妤的情況,隻知道褚妤好像當了模特,聽江盈說,近一年又開始轉戰娛樂圈。


    褚妤背景裏是休息室一樣的地方,看著像拍攝環境,大概和盛江集團有什麽娛樂方麵的合作。


    她和褚妤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矛盾,認識她們的幾乎沒有不知道的,江現的這句,多少有點擔心她們碰上會起衝突的意思。


    唐沅放緩打字速度,不等她編輯完,江現幾乎是緊接著前麵的內容,很快又回了。


    言簡意賅的兩條,絲毫不拖泥帶水。


    【江現:過來吧。】


    再往下,是一個準確的定位地址。


    唐沅的視線定格在屏幕上,幾秒後,抿了抿唇,垂下眼睛。


    對話框裏的文字還沒發出去,很奇怪的,先前的那股火氣,突然就散了個幹淨。


    ……


    收拾好出門,唐沅不愛自己開車,又懶得等司機過來,幹脆打了個的。


    那個藝術園區在市郊,有一個小時出頭的車程。


    唐沅和江盈聊了一路。


    江盈一畢業就被她爸媽扔進了盛江,和江現不同,她手裏沒多少權力,還處於磨煉的狀態,三不五時就要因為各種原因到處出差,經常見不到人。


    但畢竟是江家人,集團裏的事情江盈還是有所了解。


    比如江現今天這趟,就是因為盛江集團預計要建一個集影視拍攝和娛樂於一體的主題基地,他帶了一整個助理團隊及部分骨幹下屬,去和影視主題基地的建築設計團隊會麵,考察實體的模型規劃。


    那一片文化園區特別大,很多影視公司以及攝影棚都在那一塊,盛江在裏麵有幾棟自己的樓。褚妤和盛江有部分代言合約,也有關於主題基地這個新項目的合作,大概是正好在園區攝影棚進行工作拍攝,江現處理完主題基地的事,便順道過去了一趟。


    門口安保處似乎提前接到電話,唐沅打車到門口,降下車窗,隻報了目的地址就被放行。


    她在樓前下車,攝影棚在這一棟的六樓,乘電梯上去,門一開,江現身邊的特助已經在等候。


    “唐小姐。”特助衝她頷首,“江總正在那邊談事情,讓我來接您。”


    唐沅點點頭,讓他帶路,跟隨入內。


    進到裏麵,場地特別寬闊,因為是作拍攝用,經常需要搭建背景白布之類,地板牆壁都沒怎麽裝修。


    來往的工作人員不少,特助將唐沅帶到休息室,讓人倒水,上了幾份盒裝的切塊水果,隨後出去。


    唐沅坐著,略打量了幾眼,這個休息室正是褚妤照片裏的地方。


    不一會,門被推開,江現沒回來,褚妤倒是先回來了。


    一見唐沅,褚妤一怔,眉頭立時緊擰:“你怎麽在這?”


    “我為什麽不能在這。”唐沅悠悠道,“又不是來找你的。”


    褚妤愣了兩秒,反應過來,她是來找江現,板著臉在旁邊沙發坐下。


    兩個人各自占據兩邊。


    褚妤坐下後打量了唐沅幾眼,見她悠閑地玩手機,看都懶得正眼看自己,氣不打一處來,忍不住開口:“別人都在工作,有的人閑著沒事就跑來打擾,到底懂不懂禮貌啊。”


    這拐彎抹角的話意有所指得太明顯,在場除了唐沅,也沒哪個“別人”。


    “你愛工作工作唄,誰想打擾你了,別把自己想的那麽重要。”唐沅哪會聽不出來,老神在在地端坐著,瞥她一眼,話鋒陡然一拐,“不過看到你,我倒確實有句話很想說。我們國內的娛樂圈,看來是真的不怎麽景氣了呢。”


    褚妤愣了下,明白她的意思,霎時氣急:“你……!”


    唐沅損得既含蓄又直白,無非是說國內娛樂圈不大好,連她這樣的都能當模特當藝人。


    褚妤屬於清秀掛,漂亮是漂亮,但在唐沅這種明豔的濃顏長相麵前,實在沒有可比性。


    被唐沅那副帶點傲氣的愛答不理模樣氣到,褚妤說又說不贏,氣得悶悶閉上嘴。


    兩個人鬥嘴結束沒多久,江現從外進來。


    唐沅正微抬下巴目不斜視地玩著手機,見他回來,視線一抬和他對上。


    江現穿著一身黑色正裝,端方清越,那壓在衣襟下隻露出一截的領帶,是一種特別襯他的藍。


    對視間,兩人還沒說話,褚妤憋著股氣,騰地站起來叫他:“江現哥。”她語氣著意,瞥了眼唐沅,“等會忙完,我們倆晚上一起吃飯吧?”


    江現看了看她,沒說話,掃了唐沅一眼,然後才道:“不了,我和唐沅約好了。”


    褚妤一頓,忍著氣,就是要膈應唐沅,鍥而不舍:“那我們可以一起吃啊,這幾個月都好忙,難得今天拍完有時間休息,我們好久沒見了。”


    江現麵色如常,並沒有任何波動,依舊是淡淡的口吻:“以後吧。你哥也很久沒見你,你有空正好回去見見,約他吃個飯。”


    褚妤一下子找不到更好的說辭,霎時噎住。再看唐沅,根本連個眼神都沒給她,更氣了。


    江現的眼神回到唐沅身上,瞥過桌上沒動的水果,“不吃?”


    唐沅撇嘴,說不,“太甜了。”


    一盒芒果一盒珍珠杏,盒子沒拆,完好無損,碰都沒碰一下。


    江現站著沒說幾句,特助很快又進來把他叫走。


    褚妤在旁邊悶坐了一會,不多時,也被叫去繼續拍攝。


    所有工作人員各司其職,各處都有條不紊地運作著。


    唐沅一個人玩手機打發時間,不知是不是地處偏僻,這裏手機信號不是很好,網絡時有時無。


    她的信號卡了半天,微信刷出來新消息,點開一看,是她姐發來的。


    【姐:媽說這個月她不回來了,和江家那邊有什麽事,你讓小姑去安排。】


    唐沅看見這句,目光一刹停住。


    她媽和她姐都忙,尤其她媽,忙了十幾年了,為生意和工作上的事奔波不止,這麽多年下來已然是個十足的女強人。


    近來她媽為公司的事去了外地,唐沅已經好久沒看見她——其實留學回來後,總共也就見了那麽幾回。包括和江家談論婚嫁,她媽都沒露麵,全是小姑在操勞過問。


    微微吸了一口氣,唐沅正想回複,信號又斷掉,顯示網絡連接不上,她隻能站起來四處找信號。


    從休息室出來,走廊上也連接不到,唐沅轉了大半圈,一直走到安全通道,推開門出去,在樓梯口總算恢複網絡。


    費了這一通勁,這會兒能回了,唐沅突然又不知道該回什麽。她拿著手機站了半天,說不上是什麽心情,自嘲地勾了下唇,索性隻回了一個字。


    【沅不沅:哦。】


    不想管她姐會怎麽回複,這件事已經沒什麽好聊的。


    唐沅收起手機,正準備回去,安全通道門被推開,褚妤一邊打電話一邊走出來。


    兩人照麵,互相看了眼,誰都沒理誰。


    褚妤也是來找信號的,和手機那端說著話,錯身從唐沅身邊走過。


    唐沅還沒到門邊,忽地聽身後一聲短促的尖叫,回頭一看,光顧著講電話的褚妤沒留神,一腳在樓梯邊踩空。


    她忙回身,下意識伸手要拉住褚妤,卻沒來得及。褚妤朝下跌去,滾落到這段樓梯的轉折處。


    不等唐沅反應過來叫人,通道門又被推開。


    進來的是一位工作人員,前麵見褚妤打電話往這邊來,前後腳跟過來找她。


    “褚……”


    才出口一個字,聽見樓梯下傳來褚妤細微的痛吟聲,工作人員快步近前一看,嚇了一跳,連忙回頭拉開門衝裏麵喊人。


    “來人來人,褚妤摔到樓梯下去了,快來點人——”


    喊完,馬上衝下去攙扶褚妤。


    霎時間,呼啦啦奔進來一群人。


    唐沅被突發情況嚇到,站在樓梯邊,一時有些怔愣。


    江現聽見動靜,也過來。


    安全通道裏鬧哄哄,很快,褚妤被她自己團隊的成員背起,拍攝現場的工作人員們也圍成一團。他們不方便把人往上抬,便背著去到了下一層,搭電梯送去就醫。


    唐沅一回頭,江現在她身後不遠,他吩咐身邊特助:“跟去看情況。”


    人一走,樓道裏安靜下來,唐沅剛要說話,江現眉頭微皺,不讚同地看向她,先一步開了口:“唐沅。”


    被他定定的眼神看著,她一愣,沒等他說更多,她反應過來,臉色驀地一變:“你該不會以為是我把褚妤推下去的?”


    他的眼神分明是那個意思。


    心刹那墜到寒窟,唐沅呼吸起伏,臉一下漲紅,她背脊僵硬,氣得手發抖,提步就朝門內走。


    經過江現身邊,被他一把拉住胳膊,他這次的皺眉和先前又不一樣,“唐沅。”


    “放手。”唐沅沉著臉,不想理他,手一掙甩脫他的桎梏。


    她一秒都不想再待,快步沿著走廊出去,直接乘電梯下樓。


    唐沅出了園區,這一片偏僻,路邊很難攔到車,她窩著一肚子火,沒耐心等,扭頭自己朝市區方向走去。


    有一股洶湧的熱氣在她身體裏到處遊竄,喉頭發熱,耳根也熱得燙起來。


    江現沒說什麽,隻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可剛才他的眼神,分明和那些人沒有什麽兩樣。


    他們都覺得她不是好人。


    高中最後的一年,從那時候開始,她就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壞人,反派。


    唐沅悶頭往前走,過了半條街,江現的車不知什麽時候跟上來,慢速開在她身邊。


    車窗降下,江現在後座叫她:“唐沅。”


    她不理會,步子邁得更快。


    “唐沅。”他放低聲,“有什麽事,上車我們慢慢說。”


    唐沅隻覺得煩,充耳不聞,越發走得急。


    已是傍晚時分,郊區車少行人也少。


    唐沅走了好長的一段路,臉已經不知是被氣紅還是被太陽餘暉照紅。江現的車始終保持著一種均勻速度,落在她身後一點。


    她脾氣上來,回頭衝他道:“別跟在我後麵!”


    江現在車窗裏和她視線相對,唐沅沒好眼色,狠狠瞥完他,轉回頭去繼續走。


    過了會,車速略有提升,從她身邊開過。


    唐沅背挺得僵直,不去看他。


    車卻沒開走,換到了她前方的位置,和她保持著幾米的距離,不緊不慢地前進。


    唐沅放慢步子,車也慢下來,唐沅加快腳步,車也加快,不論她過馬路或是轉彎,那幾米的間隔始終不變。


    天色漸暗,走了不知多久,她腳跟結出的痂似乎又被磨破,唐沅板著臉,一腳一腳踩在隱約的痛感上,硬是一聲不吭。


    直至經過一塊碎裂的地磚,她的鞋跟沒踩穩,腳下一崴,踉蹌摔坐在地上。


    唐沅撐著想起身,腳下吃痛,使不上勁。手掌按在地磚上,沾了不少砂礫,沒等她試圖站起來,前方的車停在路邊。


    她聽見車門開了又關的聲音,沒幾秒,從車上下來的江現行至麵前。


    他在她麵前蹲下,要扶她,“我背你。”


    唐沅避開他的手,“用不著。”


    江現看了看她,轉過身單膝抵地,朝後伸手,捉著她的手腕將她拉向自己。


    唐沅被拽得伏到他背上,一隻手搭在他身前,沒來得及掙紮,他已經背著她站起身。


    她想從他背上下來,被他穩穩托住。


    “別動。”江現霧一樣輕沉的聲音響起,帶著幾分無奈,“上次宴會才磨破腳跟,別穿這種不舒服的鞋子。”


    唐沅僵了一瞬,趴在他背上忘了動作。


    他的側臉脖頸近在咫尺,呼吸間縈繞著他的味道,她垂下眼,鼻尖忽然泛酸。


    很多年前那時候,她也像這樣,但又更遠一些,張望過他的肩頭。


    那是跟八班男生打完籃球賽後的幾天,唐沅和她媽吵了一架。


    那一次她參加的校內手工組舉辦展覽,每個有作品展出的成員都邀請了爸媽來參觀。唐沅想了很久,給她媽打了個電話。


    電話接通,那邊沒耐心地問她:“什麽事?”


    唐沅斟酌著把話說完,結果陡然就聽見了責罵:“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弄這些不務正業的東西?書就不好好念,光會這些有什麽用?上次考試又在一百名之外,你的心思隻放在沒意義的事情上,怎麽就不知道想點有用……”


    唐沅心沉下來,抿著唇,沒把電話聽完,中途就掐斷了。


    通話後第二日她媽有事回家,她放學進門,看見坐在餐桌邊的她媽。唐沅不想說話也不想跟她有任何交流,提步往房間走。


    她媽不由一喝:“站住!你怎麽回事?見了大人就是這種態度,連招呼也不知道打一聲,誰教你的?”


    唐沅停住腳,沉沉瞥她一眼,扭頭又繼續回房。


    她媽氣急,追到房間裏斥罵。


    她爸剛離開那幾年,唐沅曾經也無比乖順,後來矛盾一次次激化,頂嘴,叛逆,不聽話,類似的責備她聽過無數遍。


    又是一樣的情況,她媽罵著罵著,她們吵了起來。吵到最後,她媽把她桌上的東西打翻在地,放在桌角那座小時候她爸給她買的積木也摔落,摔了一地。


    她媽指著她嚷:“有本事你滾出去,別進這個家門!”


    唐沅帶著手機奪門而出,離開家,在外整整呆了兩天。


    說起來很丟人,那回也不是她第一次幹離家出走這種事。沒去上課,泡在網吧裏渾渾噩噩過了兩天,沒和身邊任何一個朋友聯係。


    有很多電話和信息進來,她在看到她媽咄咄逼人的責罵短信後,就沒再打開手機。


    遊蕩兩天,第三天晚上決定回去,可又並不想回。走到半路,唐沅在路邊的花壇旁坐下,看街上車水馬龍。


    夜色最璀璨的那個時候,突然遇到江現。


    她家和江家不遠,不同的街區,隔著幾條街道,他大概是回家路過。


    江現抱著兩本書,猝不及防看見她,驀地停下。他站了兩秒,走到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少見地主動和她說話:“你家裏人都在找你。”


    唐沅迎上他的視線,沒什麽能答的,“我知道。”


    江現站著看了看她,掃過她的胳膊,視線停頓,忽然道:“你等一下。”


    他走進旁邊的一家藥店,很快出來,拿著一紙盒創可貼遞給她。


    唐沅愣愣接過,他微微抿了抿唇,聲音裏的溫和像是她的錯覺:“手沒全好之前,貼著比較好。”


    她低頭看才發現,這兩天在外遊蕩,打籃球擦傷的地方不知什麽時候又磕碰到,變得紅豔豔的。


    江現給完創可貼沒走,她疑惑地看向他,就見他沉默兩秒,低聲道:“我正好要去你家一趟,一起走吧。”


    唐沅怔然眨了眨眼,直到跟著他起身,走出去一段路,還有點愣。


    江現走在前麵,她走在他身後,從江家在的街區一直走到她家。那一路,走到一半她才後知後覺明白,他去她家能有什麽事,非年非節,更深露重的大晚上,隻不過是一個送她回家的委婉借口。


    那天他們走了好長的路,明明是走過許多遍的街道,可她卻覺得他們走了很久很久。


    到家後,她媽沒有一句關心在意的話,依然罵她痛斥她。


    她沒了一點爭執的力氣,耳朵裏突突地響,除了疲憊還是疲憊。


    隻有江現,那個晚上,默默地陪她從頭走到尾。


    在她已經快要忘了被“保護”是什麽感覺的時候。


    就那樣出現,什麽也不說。


    卻擔心她,走夜路是不是也會害怕。


    ……


    時隔好幾年,日暮薄薄的這個傍晚,這一次,江現背起了她。


    唐沅勾著他的脖子,想要抬眼看清前方,視線卻蒙了層霧,怎麽也看不分明。


    所有人都可以覺得她不好,但她希望,他不這樣想。


    因為對她而言不一樣。


    從最開始,他們就在說,她對江現隻不過是一時興起的逗弄,連她身邊的朋友也這麽以為。


    可是一年又一年,她總想起那天。


    天色很黑,路很長。


    她越過他的肩膀,看見前方照來的光。


    那一瞬間,唐沅無比清楚地聽見自己坦白的聲音——


    她想向江現靠近,根本就不是因為什麽,無聊的勝負心。


    作者有話說:


    今天也好喜歡沅沅5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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