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廈外雲謐風靜,玻璃牆內,江現辦公室所在這一層湧動著無聲的暗流。各人在自己崗位上忙碌著,不敢有絲毫懈怠,即使交談,說話聲也比平時要低三分。


    肖助理僵硬地坐在會談室裏的沙發上,直至江現身邊唯一的高級特助進來,表情還是有點怔愣。


    人事部已經做出辭退她的決定,從得到通知的那一刻到現在,她整個人仍然沒有緩過神來。


    一身深藍西裝的高級特助即是那天攔住江現並立刻安排人去追唐沅的那位,平時稱呼上一概而論,但真計較起來,他和普通助理有所不同。


    他是最常跟在江現身邊的人,行事作風也最為幹脆,這個檔口來見肖助理,自然不是為了說什麽安慰的客套話,盡什麽職場同事情誼。


    特助在肖助理對麵坐下,握著支筆,翻開一頁空白紙張,單刀直入:“敷衍預約客戶,隨意安排時間,隱瞞不報,類似的事情發生過多少次?”


    肖助理動了動唇,沒發出聲音。


    一連又問了幾個問題,她好似還沒恢複精神,跟不上他的節奏,半天下來沒能正經答上幾句。


    特助在紙上寫著什麽,緩了緩,轉而問:“唐小姐約見江總,你拖延過幾回?”


    肖助理抬眸看向他,又不說話了。


    “不說?”特助耐心等了會兒,見她不知是不曉得怎麽回答,還是不願意回答,點了點頭,“沒關係,我們已經調了接待號碼的記錄,核對一下就知道。”


    這些問題並非都跟工作有關,有的完全出於私人範疇,比如和唐沅有關的,就是江現讓他問清楚的。


    特助走筆在本子上寫著什麽,肖助理盯著他看了一會,仿佛剛回神,忽地問:“是江總讓你來問我的嗎?”


    特助筆一停,點頭。


    “我能不能見見江總?”肖助理眼裏突然亮起光,希冀地看向特助。


    “沒什麽好見的,江總很忙,沒有這個時間。”特助直接拒絕。


    肖助理不相信,“你跟江總說一說,行嗎?我就見他一麵,我有話想和江總說……”


    “你覺得江總想見你嗎?”特助滿是不解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什麽會說這種話。


    江現對員工並不苛刻,但像她這種,過分逾越,分寸感失衡,甚至有公器私用嫌疑的,幾乎等同於在雷區上跳舞,哪個老板會喜歡這種下屬?


    要不是有些和唐小姐有關的事情要問,他都不會被安排來走這一趟。


    “不可能!怎麽會呢,江總會見我的,你跟他說一聲。”肖助理略微激動,眼裏閃著篤定的光,略微帶著點莫名的執迷。


    特助真的好奇起來,停住筆,“你為什麽會覺得江總願意見你?”


    “江總會願意見我的,他肯定會,那天的事隻是個誤會,工作上的事生氣我可以解釋的……江總他對我不一樣……”


    肖助理眼神飄忽,神態還正常,可說出的話著實讓特助覺得驚詫,他不由皺眉,“不一樣?”


    肖助理似是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驀地噤聲。


    特助盯著她看了好一會,見她不說話,感覺也已經沒有再跟她交談下去的必要,合起本子,“既然你沒有什麽要說的,那就談到這裏吧,我先告辭。”


    “你根本不懂——”


    肖助理見他要走,跟了兩步。特助停下步子,回頭看她。


    她站在沙發前,忍不住道:“江總他對我不一樣。他會注意我換的新絲巾,知道我喜歡的顏色,換員工服那天選顏色也是……”


    肖助理記得很清楚。


    那次她換了一條紫色的新絲巾,去辦公室給江現送文件的時候,他突然往她的脖子看。她瞥見他的眼神,微微僵了一下,就聽見他問:“這是紫色的?”


    聞著他身上淡淡傳來的香味,她壓著心底升起的緊張,輕聲回答:“是的。”頓了頓,又加一句,“是我最喜歡的顏色。”


    江現的眼神在絲巾上停留了兩秒,然後淡淡哦聲,重新低頭工作。


    他從沒有這樣關注過哪個女員工的衣著打扮,那天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她整顆心都跳得特別劇烈。


    之後沒兩天,員工們更換新的工作服,她和幾個女同事正在看送來的色板挑選顏色,江現忙完事情從外麵回來,她們拿著色板和他問好,江現看見,問了一句:“什麽東西?”


    她立時站出來,回答說:“要做新的工作服,我們正在選女員工製服的顏色。”


    隻猶豫了一瞬間,她大著膽子把色板遞過去些,問他:“江總覺得哪個顏色好?”


    他看了她一眼,她緊張得手心發汗,然而最後,他眼神在色板上一掃,真的答了:“紫色吧。”


    江現平時對待員工雖然溫和,卻一直給人一種淡漠感,好像什麽都可以平靜接受。他從來不會注意女員工穿戴什麽配飾,但卻注意到她的新絲巾,問那樣的問題,選顏色時還選了她喜歡的紫。


    肖助理說著,越發覺得沒錯,又道:“辭退是不是人事部做的決定?一定是,我之前和她們對接有點問題……你讓我跟江總聊聊……”


    特助停在原地,聽她說的這些,心下隻覺得無語:“我不知道你為什麽會有這麽豐富的聯想,也不知道你說的這些主觀臆斷成分有多大,事實就是,辭退你的這個決定,是江總親自點的頭。”


    說完,不再理會肖助理還想如何言語掙紮,特助一秒不耽擱,徑自走出門外。


    ……


    上午的會議結束,特助隨江現從公司出來,前往下一個工作地點。


    車向前行駛,特助把要緊的重要事一一說了,接著向江現匯報在會談室的事情。


    先是工作失職相關的內容,再就是私人範疇的事,特助一向幹脆,這回卻少見的有些難以啟齒:“她說江總您對她不一樣,她有一次佩戴了一條絲巾……”


    江現朝他看來,頂著老板的目光,不得不說十分考驗心裏素質,特助很努力才把話說完。


    果不其然,不用等話說到最後一個字,江現的臉色就在他的敘述中沉了些,待最後的字音落下,車裏詭異地沉默下來。


    江現好一會沒說話,並非是不知道說什麽,而是因為他想了一會,才想起所謂“絲巾”的事。


    那陣子,正好是兩家婚約的事剛說定的時候。


    江現和唐沅見了她回國後的第一麵。


    其實那時她已經回國有段時間,但他們一直不曾見過。


    他工作多,見麵那天也不怎麽空閑,趕在約好的時間末尾抵達餐廳。


    推開包廂的門,早就到了的唐沅坐在桌前,薄光柔和,她穿著一件露肩的長裙,朝他抬起眼。


    時隔好幾年。


    兩個人好像都成熟了一點。


    她的眉眼沒有太大改變,明豔的依然明豔,眼角眉梢都是穠麗,唇線微微輕抿的時候,又多了一股冷玫瑰的氣質。


    那頓飯的開頭很尷尬,誰都不知道說些什麽,連空氣裏都透出幾分僵滯。突然被婚約綁到一起的兩個人,就在這樣的尷尬氣氛裏開始吃飯。


    後來還是唐沅先憋不住,捏著餐具問他:“你就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嗎?”


    視線不露痕跡地在她臉上流連幾秒,他不解問回去:“說什麽?”


    “你都遲到了還問我,不該道歉嗎?”她不滿地瞪他,有點氣鼓鼓的模樣,突然就生動起來。


    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高中的時候,一樣的表情,一樣的語氣,還是那個樣子。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可能是被她的理直氣壯繞進去,為自己的遲來鄭重道了個歉。說完才想起,是她到的早,他並沒有超過約好的時間,坐下的時候他也輕聲說了句抱歉。


    話從那兒開始,一點一點多了起來。


    但也並不是很多,一句句簡短的你來我往。他注意到她穿的裙子,主動暖場,斟酌著誇了句:“你這條玫紅色的裙子挺好看的。”


    誰知唐沅一聽,氣得東西都不吃了,滿眼詫異,“什麽玫紅?這是薄藤紫,紫色!跟玫紅哪裏像了?!”


    她就跟尾巴被踩了一樣,不可置信:“你是色盲嗎???”


    那頓飯最後是怎麽結束的江現已經不記得,隻記得她震驚完,一臉痛苦地重複了好多遍:“玫紅色那麽土!!”


    第二天到公司,進來送文件的助理帶了條顏色很像的絲巾。他不經意瞥見,想起前一晚唐沅的長裙,鬼使神差地,下意識問了句:“這是紫色的?”


    助理說是,後麵再說什麽,他沒注意聽,隻是想,好像沒有唐沅身上的好看。


    接著沒多久,員工換新製服,他忙完回公司時遇上幾個下屬在挑顏色,其中一個忽然拿著色板問他選哪個顏色好。


    他從不管這些瑣事,淡淡瞥了對方一眼。可不知怎麽,一瞬間腦海飄過唐沅穿那條裙子的模樣,素白的一身皮膚越發被襯得勝雪,到嘴邊的話莫名轉了個彎,成了三個字:“……紫色吧。”


    ……


    車開上高架,窗外景致陡然一變。


    江現略微斂眸,從思緒裏回過神。


    特助打量他神色,繼續道:“其它的她沒說什麽,我們調了記錄,唐小姐給那個號碼打過不少回電話,不下十數通。”


    江現聞言,眉頭輕擰。


    他們吃過第一次飯後,唐沅有聯係過他。打的兩次電話,都因為他在忙沒接到。


    他便把負責接待外線的號碼給了她,讓她打不通他手機的時候撥那個,有什麽事和他助理說。


    隻是從那之後,她就沒再打過他的手機,助理那邊也沒有她的約見或是留言轉呈到他麵前。


    除了她生日那天,大概情況例外,她給他發了消息,打了幾個電話,直到他回撥過去。


    唐沅許是覺得他忙,每回找他都直接聯係了助理的那個號。如果不是這次八卦緋|聞的事讓她生氣上火,怕是不會又打他手機,又找到公司來。


    再去探究那些電話都是什麽時候打的已經沒有意義,江現沒有追問,視線掠過飛逝的城市景色,那些林立的高樓在他眼裏似乎又並不真切,他語氣微涼地吩咐:“通知下去,不必給她寫推薦函。”


    這個她指的自然是肖助理。特助心下明了,聞言不免還是一愣。


    盛江集團的人文關懷是大企業裏排得上號的,除去福利,員工離職,公司都會出具推薦函,以便員工尋找下一個新崗位。


    不給肖助理推薦函,沒了最後的遮羞布,她被辭退的原因怕是就瞞不住了。且從盛江正常離職的都有推薦函,偏偏她例外,等於就是在說她有問題。


    盛江集團這樣的規模,身處圍繞核心的層級,她以後再不可能達到這個水平了,連其它同等的企業都進不去。


    這無疑是要讓她從大企業的職場圈裏徹底消失。


    江現看著窗外,側臉線條沉靜,臉上又恢複了一貫溫和淡漠的表情。


    特助咽了咽喉,不敢有異議,忙應聲:“是。”


    ……


    “你來了沒有,我都出發了!”


    江盈發消息催了幾遍不夠,最新的一條語音又是催促。


    唐沅連忙回複:“我也出門了,你急什麽。”


    她和江盈約好一起逛街,說是為周末的宴會做準備,但其實買不了什麽,她們平時的衣服包包大多都是直接定製。


    不過是江盈難得休息,一起逛街打發時間。


    司機等在路邊,唐沅坐上車,終於有空好好應付江盈。


    沒幾句,江盈迎頭又拋來難題。


    【將贏:說到這宴會,不光是挑衣服的事,你想好沒,打算邀我哥一起去不?】


    唐沅被這一句問著,一時不知作何回複。


    【將贏:她們可都在等著看你笑話呢,雖然緋|聞的事是消停了,但你要是一個人出現,不知道又要被怎麽說。不然你打個電話給我哥,問問?】


    唐沅停了好久才回她。


    【沅不沅:我想想。】


    兩邊都在路上,不如見麵方便談。江盈也沒追問,暫時擱置,扯七扯八和她聊起別的。


    聊著聊著,江盈忽然給她發來一串感歎號。


    【將贏:!!!】


    【沅不沅:又幹嘛?】


    【將贏:向莉發微博了!】


    【沅不沅:?】


    江盈的語氣太一驚一乍,唐沅忍不住點開微博,到向莉主頁一看,她轉發了一條工作室的聲明。


    聲明裏提到向莉和幾個藝人的緋|聞,做出了澄清。


    並在倒數第二段寫了一句:向莉女士目前單身,並無任何圈內以及圈外的交往對象,請勿信謠傳謠,給向莉女士及無關人士造成困擾。


    其後便是表態會追責的公文語氣,落款處蓋了個鮮紅的公章。


    向莉本人轉發也配文:我單身,無對象,專注事業[讚]


    【將贏:你之前說你和我哥談過,事情解決了,她突然出來澄清莫非就是因為我哥……??】


    江盈的消息彈出來,唐沅沒回複。


    雖然聲明裏隻列舉了和藝人的緋|聞,沒有明麵上提及江現,但那句“並無任何圈內以及圈外的交往對象”,特意提到“圈外”,囊括的範圍,已經將隱晦含義表達得明明白白,而“給向莉女士及無關人士造成困擾”一句,態度甚至有點怕牽扯到誰惹來麻煩的意思。


    唐沅盯著聲明看了一會,忽地想起什麽,打開和江盈的聊天記錄,搜出那條爆料鏈接,點進去。


    ——您瀏覽的文章已刪除。


    不僅是狗仔工作室,其它地方,那些把江現和向莉扯到一起的帖子,無論‘爆料’還是什麽,全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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