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他在少年耳邊呢喃。


    最尊貴的稱呼,最低劣的魅魔,在雪夜的溫室裏,獵物和獵手身份互換,成為飼主和寵物。


    也隻有此時,少年灰紫色的雙眸才會略有活動,其中閃過了許多複雜的情緒,最後被水霧蒙住,順著鼻梁晃下一顆淚珠。


    他似乎有話想說,然而口舌被封禁,隻能從喉間發出嗚嗚的鳴叫。


    是噩夢,也是醉人的美夢。


    轟鳴的心跳聲中,蘭斯從夢中蘇醒。


    他在黑暗中坐起身,靜坐半晌,無聲地走到那張猩紅色的床邊。


    床上的少年比夢境中的多了幾分稚氣和朝氣,甜甜睡著,嘴唇微微張開,翹起一個誘人親吻的弧度。


    薄被將他的身體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輪廓,從那輪廓中,蘭斯仿佛能描摹出少年身體的每一條曲線。


    他俯下身,就要觸碰少年的臉頰。


    就像夢境中的一樣。


    在指尖即將觸碰之前,他的手猛地停住,攥緊,收回。


    他用手捂住自己的眼,在手掌的遮擋之下,翠瞳中燃著金色的光。


    剛才夢裏的那些是什麽?


    殿下所說的“睡在一起後身體不對勁”原來是指那樣?唱歌的聲音原來是那樣發出的?


    還有“疾病”……他從前和現在與殿下接觸時所產生的症狀,也並不是疾病。


    蛇影黑霧從蘭斯心口冒出,金焰將它撲滅,黑蛇卻汲取著欲望的養分,愈演愈烈。


    蘭斯從指縫間凝視少年的臉。


    想看他像夢中一樣哭泣,看他咬牙忍著不發出聲音,不小心泄出一絲輕哼,想看他在掌下無力地掙紮。


    即便發現了又能如何?反正他能夠將所有痕跡都抹消得一幹二淨。


    蘭斯深吸一口氣,手背青筋繃緊扯出心口處猙獰的黑蛇,轉身離開。


    每一步遠離的步伐都沉重到耗盡了他全身的自製力。


    他不能在這裏守護殿下。


    ——因為現在的“他”對殿下來說,才是最大的危險。


    雨後的深夜裏,蘭斯像幽靈一樣遊蕩在府邸外的森林中。


    他將自己沉入湖水中,僅用聖力來維持生理機能,等到能控製住自己的欲望之後,才破水而出。


    被譽為“神舌”的瑤光塔前任看管者,正在湖邊等他。


    “我很久都沒有抓到你獨自一人的時機。”老者道,“我來提醒你,是時候依約為瑤光塔貢獻聖力了。”


    蘭斯濕淋淋地走上湖畔,穿上掛在樹梢上的衣服,肌膚上的水意立刻浸透了襯衣,緊密貼合他修長健美的身軀。


    “我脫不開身。”他道。


    “你這是毀約!”“神舌”怒道,“不要忘記,聖鴻林圖書館的鑰匙是我給你的,將‘你成為瑤光塔主人’的消息透露給教皇的也是我!你以為得了便宜,就可以輕輕鬆鬆地拋開?”


    “是的。”蘭斯無所謂道,“即便我拋棄神諭教派,您也對我無能為力。”


    “……你!你怎麽變得……”老者愕然。


    若說從前的蘭斯還披著人類的皮,現在的他內心中的冷漠不再加掩飾,對所有事情都漠不關心。


    但他說的對。從來都是神諭教派有求於他。


    老者絮絮叨叨訓斥他、懇求他,而蘭斯雙目空洞,飄向了遠方。


    夢中的那個地方是瑤光塔。


    那是未來,還是過去?


    需要動身確認的事情太多,而他自己一刻都不願離開殿下,分身乏術。


    “你需要聖力?”蘭斯忽然出聲問道。


    “什麽?”


    蘭斯視線移向老者,瞳中暗金色流動:“你所欲所求真的隻有聖力,並為之可以付出任何代價?”


    在接觸到他的眼睛之後,“神舌”忽然發覺眼前這個青年是如此深不可測,而且……令人畏懼。


    “……當然。”老者深思熟慮後給出答案,“分得神的垂青,為神獻上信仰,是我生命的全部意義。”


    “既然如此。”


    蘭斯指尖凝聚出一朵白翼鳥般的焰火,轉瞬即逝沒入了“神舌”的心髒。


    一瞬間,老者模糊地辨認出,那隻飛鳥很像傳說中早已銷聲匿跡的“天使”。


    但它的氣質和宗教典籍中純潔善良的天使大相徑庭——尖銳的金色鳥喙如帽簷般罩下,遮住了麵容,顯得異常冰冷。


    在“天使”融入老者體內後,他驚異地發現,從三年前就開始日漸枯萎的聖力,如同湧泉般源源不斷地生發而出。


    “用它供給瑤光塔,足夠了。”蘭斯淡淡道,“作為代價我能夠使用你的身體,你將是我的眼與耳。”


    隻聽身旁撲通一聲,蘭斯略微疑惑地垂下眸子。


    隻見老者向他雙膝下跪,全身匍匐在地。


    “恭迎神明降臨現世。”他聲音洪亮鄭重。


    蘭斯沉默。


    “現世的教廷已經被凡人玷汙,異教者紛紜。隻有我們一直堅守原點,謹遵教義,傾聽神的諭令——現在,我有幸等到了神的歸來。”


    老者抬起頭,眼中熱淚盈眶。


    “神諭教派的信仰者們是您最忠實的信徒。”


    他把蘭斯當做了光明神。


    蘭斯的心情並無波動。


    他是神,或者不是神,都無所謂。


    如果真如教義中所說人人都愛神,殿下也會愛著他,那麽這重身份倒是引人向往。


    至於其它信徒會不會仰慕他、崇拜他……這些都沒有關係。


    不過為了殿下,他需要自己的勢力。


    神諭教派值得利用。


    “我需要擴展我的信徒。”蘭斯對老者道,“擁有領土和騎兵的貴族,在王宮中擁有一席之地的貴族。為我效力,我會將聖力分予他們。”


    “是,光明神大人。”老者道。


    他想起什麽,有些欲言又止,蘭斯不耐等待他說話,抬步便向王子府邸的方向走去。


    “神舌”站在月光下思索。


    之前他對蘭斯的身世有所猜測,現在不過是證實了這份猜測。


    不過既然光明神的神魂已經在他體內覺醒,那麽祂大概不會在意祂肉身的父母到底是誰了吧。


    *


    早晨路加被喚醒時,蘭斯照舊已經穿戴妥當,準備好服侍他起身。


    路加迷迷糊糊抬起雙臂,任由蘭斯撩起睡袍,為他脫睡衣。


    睡袍撩起,一點點地露出挺翹的臀,然後是緊致平坦的腰腹。


    少年的手臂肩頸如同天鵝般優美,他打了一個嗬欠,眼中漫起了水霧。


    ——正如夢境中的一般。


    睡袍忽地滑落。


    路加高舉了半天手臂,睡袍沒脫下來,反倒又穿回去了,不由啞啞地“嗯?”了一聲。


    那略帶沙啞的柔軟嗓音,像是貓尾巴撩撥人心。


    蘭斯垂眼,側過頭去。


    ……這是在罷工了?


    路加睡眼惺忪地瞪他一眼,索性自己脫睡袍。


    他彎腰拽下睡袍,臉被衣服蒙起來的時候,蘭斯移回視線,望向少年脊背線條分明的蝴蝶骨。


    那裏應該有一雙蝠翼,握在掌心中時,翼尖輕輕地顫動。


    他正想著,一團帶著少年氣息的睡袍就砸在了他臉上。


    “不幫我就滾。”路加維持著投擲的動作,凶巴巴道。


    蘭斯露出一個溫和的笑。


    他將那團睡袍背在身後,握著睡袍的手微微顫抖。


    “是,殿下。”他用與平常無異的聲音道。


    半個月後就是小王子的生日,同樣也是路加年滿十八歲的成人禮。


    成人禮的籌備早已開始,隻是前段時間路加忙於異國來使的事情,府裏的仆人們沒有用這件事叨擾他。


    現在就算是知道了,路加也過得非常輕鬆。


    畢竟蘭斯對他的喜惡了解得一清二楚,不用多管,隻全權交給蘭斯便能把成人禮過得妥帖又舒服。這些天路加除了處理少部分公務,便是帶著妹妹周遊於各種貴族的舞會和沙龍之間,吃喝玩樂,順便打好人際關係。


    馬鈴薯的花朵逐漸在貴婦中流行,路加和阿芙拉親自佩戴那些花朵出入貴族和平民區之間。


    上行下效,聖國的平民少女們也對那新鮮的花朵充滿好奇心,小部分信任路加的貴族先行在自己的領土上開始種植馬鈴薯。


    一場席卷整個國家的農業風暴正在醞釀之中。


    路加坐在窗邊,高高眺望著花園中的白色花朵,滿意地品了一口杯中的紅色液體。


    然後木了臉色。


    蘭斯經由器皿抽出來之後的血液,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勉強果腹,味道卻連白開水都差得遠。


    路加稍一變臉色,蘭斯便自覺垂首,將赤裸的脖頸送到他麵前。


    獵物送上門的動作總是如此熟練。


    路加撩起眼皮瞟他一眼,便勾住獵物的脖子,兩顆尖牙輕輕咬了上去。


    隻嚐了兩口,他便如醉酒般呼吸急促,紫眸陷入迷醉。


    路加進食的時候總是格外乖巧。隻顧著貪吃,連蘭斯撫摸他的後頸與頭發都顧不上製止。


    蘭斯感受著掌中柔軟的觸感,覺得自己像是飼養了一頭野生豹子。


    稍微解饞之後,路加勉強忍住貪欲,停了下來。


    “還可以再吃。”蘭斯拇指擦過他的耳廓,寵溺道,“我這裏還有很多。”


    路加舌尖勾走最後一絲血跡。


    “滿足我的食欲排在第一位,血庫的健康安全排在第二位。如果用壞了,找下一隻獵物容易,找到像你這麽好吃的獵物就有些困難了……”


    他忽然想到什麽,仰靠在高背座椅裏,露出慵懶惑人的笑。


    “說起來我也沒有試過別人,沒有貨比三家,自然不知道哪一隻最好吃。要不然,下次試一試?”


    蘭斯用一個吻回應他。


    吻畢,路加輕微氣喘,不輕不重地踹了他一腳:“不許親我。”


    “不是‘嘴對嘴’嗎?”蘭斯微笑著道。


    “……那也不許。”


    路加很難弄明白蘭斯到底懂不懂“親吻”的概念。


    而他自己,就像溫水中的青蛙一般,逐漸適應了升高的水溫,逐漸適應了蘭斯頻繁的犯上行為……


    有時候這隻青蛙也會蹬蹬腿,抵抗漸趨升高的水溫,保持幾分清醒。


    “最近貴族間有些有趣的傳聞,據說有幾名貴族一夕之間就獲得了聖力——而且他們沒有王族血脈。蘭斯,你聽說了這件事嗎?”


    路加就著這個幾乎和蘭斯臉貼臉的姿勢,極近地觀察他的表情,這樣近的距離雙方細微的心理波動都無所藏匿。


    他的吐息輕輕吹在蘭斯臉上:“而且,據說他們在近期都改信了‘神諭教派’……”


    他在懷疑,蘭斯就是藏在神諭教派的幕後之人。


    聖力自查理曼王族的血脈中誕生,極少有異姓貴族天生擁有聖力——而且經證實,這些異姓貴族的祖上都和王族有些風流債。


    當然,蘭斯是個特例。


    原書中蘭斯就和神諭教派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現在神諭教派興風作浪,路加很難不聯想到他身上。


    “殿下在懷疑我嗎?”蘭斯的心情看起來殊為愉悅。


    路加捏著他的下巴:“以你的能力,分給他人一部分聖力也完全能做到,不是嗎?”


    “即便我有能力,我也沒有時間,殿下。”蘭斯溫聲道,“殿下已經把我全部都填滿了。”


    路加一掌擋住了他就要吻過來的唇。


    蘭斯的話雖有些歧義,倒是也沒錯。他的契約騎士日夜守在他身邊寸步不離,怎麽有時間有機會去結交那些顯赫的貴族?


    而且,“賜予聖力”這種情況在羊皮卷中也沒有提到過,不知是夏洛特不了解,還是那時候沒有發生過此事……


    路加陷入了沉思。


    如果真有什麽聖力與蘭斯媲美的新人物出現,事情就有些難辦了。


    隨著小王子生日宴會一天天臨近,沉寂了數百年的神諭教派再次高調地出現在所有人的視野中。


    被賜予聖力的貴族不再是傳聞中零星的一兩個人,而是增加到了十人。


    聖力擁有者本都應該受到教廷的編製,但這些突然擁有聖力的貴族,偏偏都是從前和教廷產生過矛盾、或者向來不服教廷管教的刺頭。


    對方又是有權有勢的大貴族,教廷態度不敢強硬,為此頗為頭疼。


    “不管這個幕後主使是誰,他可真是幫了我大忙。”路加在晚餐上說。


    “哥哥,你聽說了嗎?最新八卦。”阿芙拉抖了抖手中的便條,“‘大王子和雷克斯家的小少爺賭博輸掉了獅心王’,明早消息傳開,能承包圈子裏三個月的笑料。”


    “雷克斯家的小少爺不是大王子的狐朋狗友麽,怎麽會背叛他?”路加思索道,“我怎麽覺得還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對了。”


    他有些訝異道:“安其羅告訴我,雷克斯家的小少爺最近改信了神諭教派。”


    阿芙拉道:“這可真是個潮流,我都想入教去試試這個老古董教派有什麽特殊之處了。”


    路加想了想,道:“我打賭,最近雷克斯家族會出現一個能使用聖力的貴族。”


    阿芙拉攤手:“總之王後殿下大概要對大王子殿下和雷克斯家族大發雷霆了。”


    事情如她所料,也如路加所料。


    短短半個月之內,聖國的王位繼承在兩位王子的權力鬥爭之間,又插入了神諭教派這個異數。


    由於“神賜聖力”太過離奇,在整個國家內引起了巨大的轟動,此事在兩周之內迅速發酵,直到小王子的生日宴會當晚,已經到了教皇出麵打擊神諭教派的地步。


    不管外界有什麽樣的硝煙戰火,在這個由路加、蘭斯和阿芙拉共同守護的“家”中,小王子的生日宴會如期舉行。


    傍晚,路加親自迎接為他慶生的貴族,直到受邀貴族全部就坐,他眼中劃過一抹失望。


    “殿下在等什麽人嗎?”蘭斯問道。


    “夏佐。他信上說會先家族一步啟程,趕上我的生日宴會,但是……”路加望著那個空出來的席位,略帶憂心道,“他對我從未失約過,會不會出事了?”


    “或許是路上耽擱了,殿下不必放在心上。”蘭斯溫聲道,“我現在就吩咐侍衛出發,沿路尋找塞西爾少爺。請殿下盡情享受您的生日宴會。”


    “謝謝。”路加輕聲道。


    他為了夏佐很少見地道了謝。


    蘭斯綠眸中閃過不明神色,垂下眼道:“殿下言重了。”


    路加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心想,蘭斯對夏佐的態度談不上熱情但至少也是關心,等見了夏佐,讓他不要再對蘭斯那麽大敵意了。


    盛大的宴會就此開始。


    想參加小王子生日宴會的人成千上萬,邀請函卻隻有百枚。受到邀請的貴族非富即貴,也有一部分尚未發跡、路加準備挖掘的璞玉。


    熱鬧的宴會直到夜半才結束,貴族們紛紛離去,送走了最後一人之後,路加疲憊地仰倒在沙發裏,支使蘭斯為他拆生日禮物。


    蘭斯打開一隻首飾盒,頓了頓,合上,遞給路加。


    路加打開首飾盒,眼睛微微睜大。


    那是一條紅寶石項鏈——“獅心王”。


    這條代表著驍勇善戰的國王的首飾,曾經由幼年的路加從大王子手中贏下,又為了交換阿芙拉而輸給大王子,而最近,雷克斯家族剛從大王子手裏賭回了這條項鏈——最後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了路加。


    幾經易手,最終物歸原主。


    “雷克斯家族竟然把它送給我做禮物……”


    路加仰躺在沙發上,指尖吊著璀璨的紅寶石,在燭光下一晃一晃,折射出絢爛的光彩。


    “這是代表家族向我投誠?還是代表神諭教派的態度?”


    “或許他們隻是覺得‘獅心王’與殿下更加般配。”蘭斯一邊核對禮品單一邊道。


    路加唇角勾起一個笑。


    “你真會投其所好。”路加指尖玩弄著“獅心王”,睨著他道,“就像那個神諭教派一樣,抓住人們內心的渴望,讓他們為己所用……”


    他在暗示蘭斯和神諭教派的關係。


    “不同之處在於,我隻想為殿下所用,投殿下之好。”


    蘭斯取過“獅心王”,親手為路加戴上。


    火焰般的紅寶石綴在頸間,斜斜躺在少年鎖骨的凹陷裏。


    蘭斯眸光微沉,在他身邊坐下,沙發立刻下陷了一塊。


    路加用手推他的背:“走開,不要坐我旁邊。”


    蘭斯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瓶酒。他傾倒酒液,注滿兩隻高腳杯:“殿下,想嚐嚐我新學新釀的酒嗎?”


    那是一杯金燦燦的液體,看上去非常誘人。


    聖國多得是紅葡萄酒和白葡萄酒,色澤燦金色的酒液倒很少見。


    路加動了動鼻尖,已經嗅到了它醇厚的酒香,卻辨不出是用什麽原料釀造的。


    很新奇。


    “要。”路加爬起來奪過酒杯。


    他見蘭斯也喝了另一杯相同的酒液,才低下頭小抿一口。


    口感非常刺激,舌尖微辣,入口醇香,路加又品一口,之後仰頭一飲而盡。


    “什麽好喝的?我也要嚐。”安其羅臉蛋紅撲撲地湊過來。


    今晚他顯然喝了不少酒,有些上頭,連蘭斯在場都忘了,張嘴就要去叼路加的酒杯。


    蘭斯先他一步接過了酒杯。


    “殿下,這裏人多眼雜,我們找個僻靜的地方單獨品酒吧。”他淡淡道。


    路加懶得起身,還有些猶豫,便聽蘭斯又道:“殿下不是一直很期待我的禮物嗎?我們可以一邊欣賞畫作,一邊啜飲瓊漿。”


    “好。”路加一聽到那副神秘畫作就興奮起來,順著蘭斯的力道就要站起身。


    安其羅一把抱住他的腰,醉醺醺罵道:“爭寵的臭狗!不許和我搶主人!”


    即便安其羅再怎麽想讓蘭斯輔佐主人,也對蘭斯霸占路加的做法有怨在心。此時醉意上頭,一不小心就把內心想法說了出來。


    隻不過蘭斯一瞥他,他便噤了聲,訥訥鬆了手臂。


    路加對這些暗中的爭鬥一無所知。


    他被蘭斯牽著手,帶到了一間不引人注目的小倉庫裏。


    “這裏是我的畫室。”蘭斯介紹道。


    畫室中一片黑暗,空氣中滿是顏料和畫布的氣味,隻有一扇非常狹小的窗戶。路加看不到任何東西,全身的感受都集中在牽著自己的那隻手之上。


    “好暗。”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說要給我看的禮物呢?”


    一點光焰如螢火蟲般從蘭斯手心升起,它劃過空氣時一瞬間點亮了黑暗,路加影影綽綽看到了其它東西。


    最後光焰停留在一幅畫的上方,光線蔓延,堪堪照亮了一副人物肖像畫。


    光彩在路加眼中點亮,他屏住了呼吸。


    畫中的是三月裏他在花叢中小憩的場景。


    繁花絢爛皆用大筆塗抹充作背景,少年沉醉在春暉裏,眉眼細膩甜美。早春裏他鼻尖微紅,仿佛在畫中淺淺呼吸,隨時要醒過來向觀畫人微笑一般。


    這是蘭斯最初的作品,沒有用什麽特別的技法,也不像照片那般逼真……但路加能從中體會到蘭斯的“感覺”。


    ——蒼生皆如過眼雲煙,某次回首,忽然找到了一隅靜好,從此一生的信仰便是守護住這一隅小小的幸福。


    或許是酒精的影響,路加心潮洶湧,眼眶有些發熱。


    這一刻他決定,他再也不會用書中神王的所作所為來揣摩蘭斯,也不會用任何標簽來規定他。


    蘭斯就是蘭斯,有血有肉擁有感情,和任何一個活人沒有差別。


    “我很喜歡。”路加有些悶道,“謝謝你,蘭斯。”


    蘭斯輕輕抱住他。


    等到他們分開時,整間畫室被光焰點亮,一張張臉從黑暗中顯現,或笑或惱,或神情專注或姿態慵懶……


    滿室都是畫,畫的主人公全部是路加。


    “生日快樂,殿下。”蘭斯說道。


    路加大睜著雙眸,仿佛有水光閃動。


    蘭斯知道殿下愛畫,繪畫能比任何語言都更深地觸及殿下的心靈。於是他學會了這種和殿下“交流”的方式,超越語言,傳遞他心中的感情。


    好在他成功了。


    現在的殿下心軟無比,會答應他的任何要求。


    “我可以獨占殿下成年後的第一個夜晚嗎?”蘭斯注視著他的雙眼。


    “嗯。”路加嗓音有些啞,“好。”


    換做是平常他絕不會答應得這麽爽快……隻是因為今夜心靈的觸動已經淹沒了任何理智。


    畫室的角落裏有一張床,路加猜測是用來作畫間歇時休息用的。或許是為了配合他過生日的氛圍,它裝飾得非常墊精致華麗,倒有些像他臥室裏大床的格調。


    坐著還很柔軟。


    蘭斯拉了一把凳子坐在他對麵,兩人就在這間既簡陋又華美的小畫室裏,高腳杯在空中相碰,舉杯對飲。


    路加再次把空掉的酒杯遞出去時,蘭斯勸道:“殿下還要再喝嗎?”


    “你在瞧不起誰?”路加瞪他,“這種酒,隻是一點點,醉不了人。”


    就古代這種度數,和現代比起來差遠了……


    他顯然低估了蘭斯準備的酒。


    不過一會兒,路加眼神迷糊了,語速變慢,話音也開始飄了。


    他忽然起身,晃晃悠悠地轉了一圈畫室,好像才發現一般喃喃道:“怎麽到處都是我。”


    細眉皺起,像是在思考難題的小孩。


    “那是我畫給您的。”蘭斯雙眸帶笑望著這隻醉貓,“殿下,您醉了。”


    路加完全把他當做了耳旁風,仍然專注但困惑地研究那些畫作,最後走到一副畫像前,抱著膝蓋蹲下。


    他端詳一會兒,忽然甜甜笑了。


    “……好喜歡。”


    不但嘴上喜歡,還抱了上去,臉頰貼著畫中的自己,滿足地蹭了兩下。


    兩張相同的美人臉近距離貼在一起,造成了巨大的視覺衝擊。


    蘭斯卻覺得,鮮活的殿下永遠比任何一副畫作都要迷人。


    而且看到殿下那副和畫作親密的模樣,蘭斯甚至開始嫉妒起了自己的畫作。


    他抱起蹲坐的路加,就像撈起了一條醉酒的金毛貓。


    路加沒有掙紮,反倒乖乖靠在他懷裏,一把抱住了他。


    “喜歡。”他像之前蹭畫一樣用卷翹的金發蹭蘭斯的胸膛,“……好喜歡。”


    蘭斯唇角抿緊。


    幸好殿下在醉酒,否則現在就會清晰地聽到他的心跳——快速、猛烈、再難掩飾急欲噴薄的愛意。


    殿下說,喜歡他。


    但那雙紫色的眸子明亮清澈,毫無邪念,喜歡他就像喜歡一條大狗狗。


    “多希望殿下能與我同樣。”蘭斯黯然道。


    ——與他心中同樣的喜歡,同樣的愛。


    他將路加抱到了床上——那張從他計劃這一晚開始才出現在畫室裏的床上。


    “殿下答應過我一件事,答應我可以畫一次任何模樣的您。我現在要用掉這個願望。”


    蘭斯望著他,認真說道。


    “——我想畫殿下的裸體。”


    他注視著路加雙眸中重新凝聚起理智,以及隨之而來的抗拒。


    “噓。”


    蘭斯手指點在那張即將吐露拒絕之語的唇上。


    “這幅畫,我很久以前就想要了。就當是……殿下送我的生日禮物。”


    在路加疑惑的目光中,蘭斯笑著輕歎。


    “沒錯,很巧。我和殿下恰好在同一天出生。”


    “所以今晚,也是我的成人生日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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