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詩人並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樣純潔善良,王勃不是,李白不是,元稹不是,劉禹錫也不是。說什麽劉禹錫得到重用可以振興祖國,但昏庸無能的皇帝任人唯親,不可能重用他……這就屬於受迫害妄想了。


    劉禹錫的才華自然不消多說,白居易稱之為“詩豪”,便足以為其才學定性。唐順宗是個病秧子,朝政托付給了王叔文,劉禹錫就是王叔文的最愛。


    對了,還有柳宗元。


    劉禹錫嘴欠到什麽程度呢?


    仗著做了高官,任意淩辱其他人,滿朝文武幾乎沒有他看得上眼的。


    這還好說,畢竟是才子,恃才傲物也算真性情。但他“頗怙威權,中傷端士”(《舊唐書·劉禹錫傳》),這說明,就連行為剛正不阿的士子也被劉禹錫他們排擠了。


    京城人士非常惡心他們,卻又不敢聲張,道路以目,私下裏稱呼他們為“劉柳”。


    這是遭了眾怒了。


    說劉禹錫有宰相才的,是王叔文。


    每事先下翰林,使叔文可否,然後宣於中書,韋執誼承而行之。外黨則韓泰、柳宗元、劉禹錫等主采聽外事。謀議唱和,日夜汲汲如狂,互相推獎,曰伊、曰周、曰管、曰葛,僴然自得,謂天下無人。榮辱進退,生於造次,惟其所欲,不拘程式。士大夫畏之,道路以目。素與往還者,相次撥擢,至一日除數人。其黨或言曰,“某可為某官,”不過一二日,輒已得之。


    當然,這是說他們太狂了。


    革新自然有革新的好處。


    但狂就是狂,所謂黨爭,並不是說反對派不是什麽好人,你革新派就一定是好人。領頭羊王叔文被整了,劉禹錫也就滾蛋了。


    去哪裏呢?


    去朗州當司馬。


    其實就是現在的湖南常德,在那時還屬於鍛煉官員的地方:


    地居西南夷,士風僻陋,舉目殊俗,無可與言者。


    下基層支援鄉村建設,舉目四望,沒一個可以說上話的,劉嘴賤瞬間就成了劉悶逼,好在風景尚佳,劉高才也就成了劉婉約。


    寫了許多唯美的作品,的確很棒。


    皇帝還是很想重用賢才的,原本想著慢慢讓劉禹錫回來,但大家都不願意。抗議得最狠的,就是武元衡。


    之前柳宗元看武元衡不爽(點這裏了解武元衡),因為武元衡拒絕加入王叔文的朋黨,所以他們就是看他不爽,把人家直接從禦史中丞搞成了右庶子,這是革新的新黨整治頑固勢力也好,還是單純想統領朝政為所欲為也好。反正事兒是劉禹錫他們辦的,現在人家武元衡在中樞,皇帝想用他當宰相,那是門兒都沒有的事。


    唐憲宗是韓愈文章裏所說的明天子(今明天子在上),元和十年,因為記掛著劉禹錫的確很有才能,所以專門對他進行了召還。


    劉禹錫接到命令,當時就跳起來了。回到京城,趕上花好月圓聯歡晚會,因此寫了一首詩,就是著名的《玄都觀桃花》:


    紫陌紅塵拂麵來,無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觀裏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


    乍一看,是看不出道道兒來的。


    但如果把玄都觀換成朝廷,把桃樹換成官員,你就懂了:


    大家都說桃花美,風景真是好耶!


    我栽的桃樹都給拔了,新樹是我走了以後栽的。


    如果還不懂,豆子叔叔不妨簡單粗暴地替劉同學直抒胸臆:


    嗬嗬嗬嗬,一群官員,油光滿麵。


    以前官員的拔擢和打壓都是我管,現在朝廷裏這麽多的官員都是我走了以後上來的。


    不愧是劉禹錫,這是典型的欠抽。


    雖說唐憲宗很仁厚,但也隻能讓他滾蛋了。


    有多遠滾多遠。


    後來考慮到他還有八十歲的老母需要照顧,還是貶到了連州(廣東清遠)當刺史,繼續磨練,後來幾番調動。


    在和州,有作《陋室銘》。


    言曰: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孔子雲:何陋之有?


    劉禹錫的自戀是由內而外的,是深入到骨子裏的。請回想一下一分鍾前我說過的他重傷端士,自以為是,然後回頭仔細再看《陋室銘》,是不是感覺他從頭到尾都是在自誇?


    十年後,劉禹錫終於把唐憲宗熬死了。


    新皇帝讓他回京做官。


    重遊玄都觀,因此寫了《再遊玄都觀》: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淨盡菜花開。


    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當時的人們,稱讚他的文筆,惡心他的為人:


    人嘉其才而薄其行。


    為什麽呢?


    這不是什麽文字獄,也不是平白無故就出來的鄙薄,以老劉之前對滿朝文武的行為,玄機自然全在詩裏。


    來翻譯一下:


    百畝的庭中生了青苔,


    桃花落盡了,菜花開。


    種桃的道士去哪裏去嫋?


    之前的小劉又回來!


    下麵是簡單粗暴版:


    朝廷(因為沒有我所以)都荒涼了吧?


    官員們不紅光滿麵了,黯然失色了呢!


    栽桃樹的老皇帝(唐憲宗)去哪裏了呢?(顯然是死了)


    劉禹錫又回來了!


    另外,一直深深珍惜他的才學的宰相裴度,試圖讓他進中樞,但所有人都聽說過他的故事,以及,皇帝也看了《遊玄都觀詩序》:


    予貞元二十一年為尚書屯田員外郎,時此觀中未有花木。是歲出牧連州,尋貶朗州司馬。居十年,召還京師,人人皆言有道士手植紅桃滿觀,如爍晨霞,遂有詩以誌一時之事。旋又出牧,於今十有四年,得為主客郎中。重遊茲觀,蕩然無複一樹,唯兔葵燕麥動搖於春風,因再題二十八字,以俟後遊。


    翻譯:


    我貞二十一年當尚書屯田員外郎,當時也來看過玄都觀的花和樹。那年被貶連州,不久又貶到了朗州。十年後,召還京師,我寫了一首詩,被貶,到今天又有十四年了。我當上了主客郎中,重遊故地,樹都被砍光了,唯有小草和青苔在春風中搖曳,所以再題二十八字。我還會回來的。


    “我還會回來的。”


    可不可以這樣理解:你為憲宗皇帝的死鼓掌,“我又回來了,我寫了這首詩後,我還會再回來”,是不是意味著,你期待著再度回來,然後為朕的死鼓掌叫好?


    劉禹錫啊劉禹錫。


    可畢竟文宗和裴度都是很愛才的,也不貶謫他了,讓他在京城工作吧。


    累轉禮部郎中、集賢院學士。


    然而,最終裴度下去了,劉禹錫就沒人護著了。因為嘴欠(是真的嘴欠,而不是因為正直)的緣故,他還是被人攆出了朝廷。


    晚年跟白居易關係好,多有酬贈。比方說,《酬樂天揚州初逢席上見贈》就寫盡了他的辛酸:


    巴山楚水淒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


    懷舊空吟聞笛賦,到鄉翻似爛柯人。


    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今日聽君歌一曲,暫憑杯酒長精神。


    看起來,劉禹錫老劉也是很痛苦的,知道自己被嫌棄了二十三年,卻不知道,所謂的兩度因為桃花詩被貶,實際上也隻是因為自己屢屢嘴賤。


    而嘴賤,恰恰是因心直口快。


    心直口快,恰恰反映了他的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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