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醒個頭不矮,無論用什麽眼光去評價判斷,都是人群中極為出挑的那一類。


    他就像是造物主按照最完美的人類比例捏出來的人像。——可惜長了張嘴。


    變成小孩的樊醒比之前的樊醒可愛多了。


    他氣哼哼,揪著自己頭發和鬥篷外套上的係繩,用圓溜溜的黑眼睛瞪餘洲時,即便知道他是真生氣、真著急,餘洲也一點兒都不惱怒。


    魚幹在餘洲肩頭發出狂笑,因為笑得太厲害而不停打滾。


    餘洲摸了摸樊醒的腦袋,樊醒眼神登時陰沉。可他模樣太趣致漂亮,兩腮鼓起來時,臉上兩團肉實在很適合一捏。


    柳英年和薑笑都伸出了手。


    樊醒打又打不到,跑也跑不掉,餘洲已經抓住他的鬥篷,上上下下察看。


    隻有漁夫帽和平時一樣,與所有人保持著一點點距離,認真詢問:“他為什麽會變小?”


    樊醒懷疑漁夫帽根本記不住自己的名字,但此時此刻他感激這個問題。


    “我為什麽會變小?”樊醒看著薑笑,“別玩了,請放開我的頭發。”


    薑笑手指靈活,已經迅速揪著樊醒一半頭發給他打了一條小辮子。


    “大概是這個‘鳥籠’籠主設計的機製。”薑笑變戲法一般從褲兜裏掏出個小草莓發帶,眨眼功夫就給樊醒係上,“不過為什麽會讓你變小?”


    漁夫帽:“大概因為,他是我們之中對‘籠主’最具威脅的。”


    柳英年哪壺不開提哪壺:“大哥,你是不是不知道他叫啥名?”


    漁夫帽:“我也不知道你叫什麽。”


    柳英年:“我叫……”


    漁夫帽:“沒興趣,不必說。”


    為了解開薑笑的辮子,樊醒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們都在茂盛的花田裏,薔薇莖葉帶刺,頓時勾住樊醒的頭發。


    餘洲忙蹲下為他仔細解開,忽然發現花田裏有個瑟瑟發抖的小東西。


    是一條幾個月大的小狗。


    “……它也是落進‘陷空’裏的小東西?”餘洲想起霧角鎮的雞鴨貓狗。


    小奶狗自然不能回答,它害怕陌生地方,在花葉底下縮成一團,被薔薇纏住的耳朵爪子上幾道傷痕。


    薑笑把小狗抱起,小狗喘著氣,忽然抬爪抓向餘洲肩頭的魚幹。


    魚幹現在的模樣就是一條小魚的骨骼,它飛快躲開,把腦袋藏進餘洲頭發裏,罵罵咧咧:“敢抓我?我是你爺爺!”


    餘洲覺得它實在太吵,伸指把它彈開,彎腰打算抱起樊醒時,樊醒:“不必!”


    變成小孩之後,樊醒的脾氣迅速變壞了。餘洲隻好放棄抱他走路的打算。


    一行人離開花田,魚幹這回趴到了柳英年頭上。


    薑笑斜瞥它:“從‘鳥籠’離開的曆險者,一般都會去往不同的‘鳥籠’。我還是第一次碰到還能再次共同行動的人。”


    魚幹:“為啥看著我?”


    薑笑:“我們幾個唯一共同做過的特殊事情隻有一件,就是全都上過你的背。”


    魚幹拔高聲音:“你怪我哦?”


    薑笑:“沒有。”


    魚幹遊到她麵前:“我可是救過你們的命,真的,我是神哦。”


    狗子又伸爪去撲,魚幹飛快躲開,趴回柳英年頭發上小聲嘀咕。


    花田廣闊,朝著山坡上的房子走了挺長一段仍不見盡頭。


    餘洲在隊伍最後,對這個迥異於霧角鎮的地方充滿好奇。他即便在原本的世界裏,也從來沒見過這麽美麗的地方。


    餘洲記掛樊醒,頻頻回頭看他。


    樊醒腿短,小孩腿腳力氣又小,漸漸就落在了最後,一邊小跑一邊喘。


    餘洲站定等他。樊醒一步步挪到餘洲麵前,不走了。


    “嗯?”餘洲低頭。


    樊醒猶豫掙紮幾分鍾,終於朝餘洲伸出手。


    餘洲故意裝作不懂:“怎麽了?”邊問邊側頭去聽。


    樊醒:“抱我。”


    小小的樊醒和久久差不多身量,也和久久一樣重。餘洲抱慣久久,現在抱起樊醒,手勢姿勢嫻熟,抱起來順勢在小孩後腦勺輕輕撫摸。


    樊醒:“?!”


    餘洲:“乖。”


    無法反抗的樊醒隻得一聲不吭,下巴擱在餘洲肩頭。魚幹又跑回餘洲身邊,用一側魚眼睛看樊醒,嘎嘎地笑。


    樊醒幹脆閉上了眼睛。


    雖然不情不願,但他還挺享受不用自己走路的感覺。


    餘洲在他耳邊說話:“我如果抱得你不舒服,你要說啊。”


    “……還行。”樊醒說,“當小孩原來這麽好。”


    餘洲:“說什麽呢,你以前也是小孩。”


    樊醒哼哼唧唧:“是嗎?”


    離開花田,順著石頭鋪就的小路走上緩坡,山腰上一片開闊的平地。房舍錯落,風格各異,每家每戶都有自己的小院子。院裏栽種花草,人們穿著幹淨清爽的衣服,牛車馬車經過,風裏送來爽朗的笑聲。


    從山腰往後眺望,是藍天和望不到邊際的薔薇花田。


    薔薇花似乎是這裏最繁盛的植物,無論是植物的樹幹還是房子、道路兩側,全都是開放得密密麻麻的花朵。


    而往高處遠望,在山頂有一列反射陽光的屋瓦,橙紅的旗子在屋頂飄揚,中央是兩朵糾纏的薔薇花。


    “……這房子和風景,像歐洲童話。”柳英年摸著下巴,“奇怪了,難道這個籠主是外國人?”


    餘洲抱著樊醒終於走上來,一個騎馬的少女從他身邊經過,上下打量,忽然問:“你們是曆險者?”


    餘洲點點頭。他們的衣著跟這兒的人完全不一樣,這是沒辦法隱瞞的。


    少女笑得眼睛彎彎:“跟我來吧!”


    少女帶他們穿過山腰的城鎮,一路指點。


    這個城鎮比他們想象的更大,少女指著遙遠的山頭:“那邊也是我們的地方。”


    餘洲無聲地看薑笑:“鳥籠”可以這麽大?!


    薑笑眨眼,微微點頭,指指自己的腦袋。


    路上遇到的鎮民看到曆險者,又是熱情招呼,又是熱心指路。


    鎮上人不少,各色種族、長相都有,將要走出鎮子的時候,樊醒在餘洲耳邊說:“我們剛剛看到的,至少有兩百六十三個人。”


    餘洲:“真熱鬧。”


    樊醒捏他耳朵小聲說:“沒聽懂嗎?這個‘鳥籠’至少吞噬了兩百六十三個曆險者的性命。”


    餘洲一怔,方才還為這景色興奮的心霎時落入冷水般沉重。


    少女把他們帶到了鎮子外頭一個小院子裏。


    “曆險者就住在這裏吧。”她為他們幾個內外張羅,附近的鎮民拿來了衣物、食物,仿佛他們是這個地方的尊貴客人。


    “小妹妹穿這件最好看!”婦人舉起粉色連衣裙,對樊醒說。


    “我們這裏的小姑娘都喜歡吃這個!”男人拿來一筐子紅色野果。


    樊醒:“……”


    餘洲笑嘻嘻,幫他全部收下:“太好了,我妹妹都喜歡。”


    樊醒已經放棄了掙紮,任由薑笑把他抱在懷裏,繼續給他梳辮子。小狗適應了環境,追著魚幹在院子裏狂奔。魚幹一會兒怪笑一會兒慘叫,吵得人耳朵疼。


    餘洲發現,少女和鎮上的其他人看不見魚幹。


    臨走時,少女指著山上一個小小的懸崖:“有空的話可以去那邊看看。”


    懸崖名叫飛星崖,崖下是一灘深藍色的湖水。


    “晚上非常非常美!”少女高興地說,“這樣吧,你們先休息,晚上我帶你們去。今夜很特別,你們非常幸運,可以在飛星崖上看到最尊貴的人。”


    等人們紛紛離開,薑笑問:“覺得這裏好嗎?”


    柳英年:“好啊,太好了,和霧角鎮比就是天堂。”


    薑笑:“所以它對曆險者來說非常危險。”


    柳英年沒轉過彎來,漁夫帽接話:“越是美好平靜的‘鳥籠’,籠主就越要警惕曆險者。對這樣的世界來說,曆險者很可能就是破壞者。”


    “曆險者公認的三類危險鳥籠,第一類,籠主是病人、小孩或者極惡罪犯的鳥籠,第二類,正處在更替籠主階段的鳥籠,”薑笑說,“第三類,世界完美、舒適、和平的鳥籠。”


    餘洲聽呆了:“霧角鎮那種,不算危險?”


    “對‘新生者’來說,不好適應,因為要傷人。”薑笑說,“但對老手來說那是最容易最簡單的鳥籠。”


    她抓起一把野果,逐個扔進嘴巴裏。


    “我們對殺人沒感覺,反正死了也會複活。”她說。


    對夜間的邀約,餘洲原本充滿了期待。但誰都沒料到,樊醒變成小孩之後,體力大大減少,吃晚餐時他就不停揉眼睛,最後嘴裏咬著麵包,歪在餘洲身上睡著了。


    夜幕降臨,少女來邀請眾人一同去飛星崖。


    通往飛星崖的路上,星星點點都是燈火,從山腰的鎮子往山頂延伸。


    “這麽多人!”柳英年大吃一驚,“是什麽節日嗎?”


    餘洲不可能放樊醒獨自一人在這裏睡覺,他選擇留在屋裏陪樊醒。薑笑安慰他不用擔心,“鳥籠”的謎題還未出現,曆險者是不會有生命之虞的。


    餘洲和樊醒住在一樓的房間裏,窗外就能看到繁盛的花田。夜間,螢火蟲在花田裏飛舞,這兒似乎永遠都有適宜的氣溫,不冷不熱。


    夜空晴朗,滿天星辰。一切寧靜平和,令人慵懶。


    餘洲打開深淵手記。關於這個“鳥籠”,手記沒有任何提示,他猜測這應該是薑笑所說的,謎題尚未出現。


    隱隱的,能聽見從遠處傳來的歡笑和樂聲。飛星崖上似乎正舉行盛大的宴會。


    餘洲和衣躺在床上,看著熟睡的樊醒。


    小孩模樣的樊醒很稚嫩,他撥開樊醒的額發,碰了碰他的睫毛。小孩的手沒什麽力氣,樊醒在睡夢中微微皺眉,抓住了餘洲的手指。


    餘洲一怔:久久也常常這樣抓他的手。


    柔軟的手指,溫暖又小心翼翼。餘洲勾住樊醒嫩枝般脆弱的手指,小聲地:“久久。”


    他當然不會得到任何回應。


    餘洲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了過去,被樊醒的小手抓醒時,薑笑他們還未回來。


    燈滅了,窗外有螢火蟲的微光,魚幹纏在樊醒的頭發裏,圓睜魚眼睛。


    完全是本能,餘洲還未徹底清醒,已經把樊醒抱在懷裏。


    他聽見床下傳來清晰的抓撓聲。有人在輕輕叩動床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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