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環倒是沒有在意外麵的動靜,他壓根沒有放在心上,僅僅躺在了軟榻上,閉眼傾聽這位盈盈姑娘彈琴。


    他喜歡任何美妙的樂聲,無論是暮春窗外啾啾鳥鳴,還是深秋冷雨敲打在枯敗荷葉上的聲響,一切悅耳的聲響,都能緩緩敲開他的心扉。


    他突然想起慕錦鈺的聲音也動聽,低沉而有磁性。


    盈盈姑娘也不知道這位神仙似的小少爺是不是睡著了,對方冷且美,宛若一捧冰雪成了精,也像是雪地裏白毛的狐狸,沒有狐狸的狡黠,卻有狐狸的秀美。


    她看著看著寧環,不自覺的彈錯了音,寧環淡漠的雙眸隨之睜開,不過他什麽都沒有說,隻拿過茶水輕輕抿一口濕了濕唇瓣。


    慕錦鈺在青樓裏作夠了之後自然要回去,他打砸了一些東西,醉花樓的媽媽上來要錢。


    突然路過寧環這間包廂,聽到一陣悅耳的琴音,慕錦鈺腳步停下來,往後看了一眼:“這是誰在彈琴?”


    醉花樓的媽媽趕緊道:“是盈盈姑娘,剛剛來了個神仙似的小公子,壓根不問價格,隻說要琴藝最佳嗓音最佳的姑娘過來。這位小公子十分麵生,渾身氣度卻極為不凡。”


    媽媽見多識廣,京城裏有權有勢人家的年輕公子基本沒有不逛青樓的,即便是有些幹淨的不愛去這些地方,基本也會來醉花樓裏坐坐,這裏的姑娘才情容貌是一等一的好。


    她消息格外靈通,熟知一些人麵龐和身份。剛剛還諂媚笑著在慕錦鈺身後旁敲側擊要賬,現在臉色正經了幾分,壓低了聲音道:“看他的氣場,就算不是哪位王侯家受寵的小世子,也該是權臣家很得寵的嫡子,從前大概是家裏管著不讓出來。”


    慕錦鈺推開門,正要佯裝自己不小心走錯地方了,抬眼看到榻上支著下巴的絕色少年,臉色霎時變了。


    他目光一沉,陰冷的目光又掃過了一旁抹黑了手臉挺直身板站著的疊青。


    盈盈姑娘看到有人進來,並沒有停下彈琴的動作,潺潺琴音在寬敞溫暖的房間裏回蕩,寧環察覺到不對,驀然睜開了眼睛。


    他頭腦有一瞬的空白,並沒有想到慕錦鈺這個煞星怎麽也在這裏。


    不過來都來了,寧環也隻能鎮定下來。


    這個時候,盈盈終於認出了太子殿下,她額頭上瞬間出了汗,又彈錯一個音。


    慕錦鈺瞪她一眼:“都彈錯了,你還想繼續彈下去?難聽死了!”


    盈盈趕緊起身下跪:“奴家蠢笨。”


    寧環搖了搖頭:“無礙。”


    慕錦鈺定定的看著他:“你怎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寧環唇畔勾了一抹淺笑:“太子府裏太無聊了,便換了一身衣服出來走走。”


    慕錦鈺看著看著寧環,最後冷哼一聲,又將目光落到了盈盈身上,惡狠狠瞪她一眼:“怎麽不彈了?繼續彈!”


    盈盈被慕錦鈺嚇得腿都軟了,她實在恐懼,太子的臉色難看到像是要把她給活活掐死——實際上,太子喜怒無常,暴戾恣睢,確實會幹這般殘忍又冷血的事情。


    她顫抖著手去摸琴,一開始就彈錯了幾個音。


    慕錦鈺冷森森的捏了寧環下巴:“這好聽嗎?好聽嗎?好聽嗎?”


    寧環看他肺都要炸了,也不明白慕錦鈺的氣是從哪裏來的。


    他在太子府中未曾招惹慕錦鈺,未像原主一樣弄得雞飛狗跳,還把慕錦鈺身上的傷給治好了,僅僅出來聽人彈個琴,就把他氣成這樣?還是說,眼下慕錦鈺又發瘋了?


    他握住慕錦鈺的手腕,指尖按了幾下:“鬆開。”


    慕錦鈺壓根不想鬆。


    他還沒有出去打仗,寧環就已經來青樓裏逛了,如果他離開了,寧環豈不是要把人帶到家裏來?


    慕錦鈺看向盈盈,眼中一片血紅:“她彈錯了音,孤聽了不開心,孤想殺她。”


    寧環臉色微微一變,他終於真切的感覺到慕錦鈺真不是什麽正常人。慕錦鈺後續掌權後做的一些喪心病狂的事情都能在此時看出端倪來。


    他完全冷血,應該沒有把寧環先前的示好放在眼中。而且慕錦鈺此時的城府也不算淺了,他大概懷疑自己是不是皇帝的人,要殺了這名花魁來威懾自己。


    寧環把他的手掰開:“你聽什麽?別殺她,我給你彈,肯定不會彈錯,讓你聽得開心。”


    慕錦鈺道:“《鳳求凰》。”


    寧環看了盈盈姑娘一眼:“出去吧。”


    盈盈死裏逃生臉色慘白如紙,趕緊行了一禮退出去了。


    寧環坐在了琴桌前,他垂眸撥彈琴弦調了調音。慕錦鈺拿了寧環喝水的杯子,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活了多年,寧環從未想過自己會對著一個瘋子彈《鳳求凰》。不過一曲終了慕錦鈺也沒有再鬧什麽了,他隻是一直往寧環臉上看,眼睛都不眨的看,看到寧環懷疑自己臉上有東西。


    出去的時候醉花樓的媽媽追著慕錦鈺要錢,阿喜不耐煩的扔了一錠金子給她。媽媽喜笑顏開,趕緊在金錠上咬了一口。寧環看著對方的錢從左手進了右手,他勾了勾唇道:“太子好生大方,還有閑錢逛青樓,你花了這麽多,是包了哪位姑娘?”


    慕錦鈺愣了一下,突然心虛起來,也不知道怎麽去說。


    寧環握著手爐往前走去,他走得很快:“太子今晚去和你包的姑娘睡去吧。”


    慕錦鈺趕緊追上去:“孤沒有睡她們!這裏的都不賣身,而且短短幾個時辰能做什麽?”


    “孤真的沒有和她們幹什麽!孤還是清白之身!”


    “喂!環環,你等等孤!”


    “……”


    皇帝在宮裏自然聽說了半出戲——太子在什麽醉花樓大鬧了一場,打砸了一些東西,賠了一錠金子,還和人爭奪花魁。


    手下的太監講這些的時候,沈貴妃也在旁邊。


    這些年來,沈貴妃猜到了皇帝的心病,她一直期望自己生的嶽王能被立為太子。按理來說,太子慕錦鈺不知道是誰的種,嶽王與皇帝長那麽像,正常人就該廢了太子改立嶽王,但皇帝始終沒有動作。


    哪怕太子在婚事上忤逆皇帝,如今又大鬧青樓。


    皇帝從小徑走過,目光掃過結冰的湖麵,淡淡一笑:“鈺兒還是沉不住氣,年齡太小了,需要多磨煉磨煉。”


    太年輕了,一直都心浮氣躁,沒有半點心機。皇帝又想殺太子,又不想現在殺,他在猶豫著要不要動這枚棋子,所以還沒往死裏去折磨。


    太子之位如果空出來,下麵幾個皇子王爺免不了去爭奪,假如立嶽王為太子,沈家現在又起來了,皇帝又擔心沈家會有異心。


    可隱隱約約中,皇帝又禁不住想慕錦鈺的瘋癲是不是裝出來的。如果對方刻意裝成這樣讓自己當心,未免太深沉了些。


    他說不清慕錦鈺像誰,也說不清慕錦鈺是誰的種。先帝懦弱俊秀,皇帝冷酷殘忍,慕錦鈺既沒腦子也沒手腕——這點像先帝,他的喜怒哀樂全表現在臉上,心腸冷硬殘暴不仁——這點像皇帝,兩個都像的話,是誰的孩子呢。


    無論是不是自己的,但凡慕錦鈺這些年展露出野心和手腕來,皇帝早就已經瞞著皇後殺了他。


    沈貴妃小心翼翼的迎合:“對啊,派太子去北境打仗再合適不過了,正好曆練曆練,總在京城胡鬧也不像話。”


    兩人是在花園遇見,後宮又來了新人,頗得皇帝喜歡,沈貴妃還是想要把皇帝往自己宮裏帶。


    皇帝目光卻往皇後宮中的方向看了看:“皇後身體不適,朕去看一下皇後。”


    沈貴妃臉上的笑意緩緩消失,麵容也越來越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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