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到了虞淺這裏,就變得輕鬆很多。


    虞淺看起來冷冷清清,回答問題雖然簡短,卻也不會回避問題或者讓記者難堪。


    模擬訪談順利完成,部門領導過來和實習記者還有程驍南聊天,虞淺就坐在訪談室裏,靜靜看著窗外。


    大概是想要營造一種輕鬆舒適的訪談環境,訪談室是按照咖啡廳和清吧那種風格裝修的,高吧椅後麵是細長的高架桌子,放了咖啡機和飲料。


    孫月衝了一杯咖啡給虞淺。


    虞淺問她,是不是可以走了。


    孫月看起來有些躊躇,猶豫半晌才小聲說:“程總,沒說,我也不知道啊......”


    虞淺挺好說話,擺擺手:“那就等他說了,再走。”


    這間屋子在一樓,用中央音響放著舒緩的鋼琴曲。


    外麵可能是下了些小雨,從窗口處傳來一點雨水和泥土落葉相互混合的腥氣。


    “不知道明年二月蘭開時,她有沒有空和我一起,去看一看。”


    虞淺腦海裏忽然閃現出程驍南的聲音,她看著窗外天色,沒做任何神情。


    曾經彼得喝多了,說過,“虞淺,你其實是個懦夫”。


    如果這句話放在工作中,放在其他時候,她都是不認的。


    但如果放在感情上,也許彼得這句評判,並沒有錯。


    在感情方麵。


    她是慫的。


    因為她無法判斷,付出的感情,得到的究竟是什麽。


    高中時最好的女生朋友是她的同桌,每次拍攝結束回到學校,她都會買一點雪糕或者飲料,她們悄悄曠掉體育課或者課間操,聊班裏哪位老師最近“更年期”脾氣暴漲,也聊拍攝廣告時的一些趣事。


    她也有過對朋友的信賴,也有過和女孩子連上廁所都要同行的年紀。


    隻不過後來,她被卷進校園霸淩裏,交朋友也變得不那麽容易敞開心扉。


    記得轉到附中後,一個女孩在課間湊到她身邊,壓低聲音問:“虞淺,我聽說以前你學校的傳聞了,是真的麽?有人偷你東西,你組織同學霸淩她?”


    虞淺沉默半晌,搖搖頭:“不是。”


    “但那個同學是不是真的被欺負過?你當時為什麽沒製止呢?你為什麽不及時站出來,和大家說她沒偷過東西呢?”女生一邊說,一邊對身後的幾個裝作沒在聽的人,遞了個眼神。


    虞淺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


    解釋和不解釋,後果是一樣的,她已經不再相信朋友這回事兒了。


    可以說“友誼”這個詞,從那時起,已經不存在於她的世界了。


    然後消失的詞,是“哥哥”。


    在她剛剛從那些校園陰影裏走出來不久,韓初坐在餐廳裏她對麵的位置,皺眉看著她臉上拍攝後沒來得及卸掉的妝容,又看著她手邊的跑車鑰匙。


    說,你就這樣,一直自甘墮落下去?


    虞淺見過有女模特表麵和她關係親密,背地裏對人說她壞話時比任何人都起勁。


    也見過有人相愛時膩膩歪歪,分開後互相謾罵。


    她對感情消極到,甚至有時候會對彼得和他太太的感情抱有懷疑。


    她會猜想,如果彼得的太太沒有去世,會不會現在他們已經每天為了生活裏的瑣事吵得不可開交?


    會不會有一天彼得在風雪裏奪門而去,把太太和年幼的孩子丟在家裏,獨自去酒吧點了一杯酒,和調酒師吐槽說,自己不想回家。


    這件事她曾對彼得說過,彼得倒是沒反駁什麽,隻是歎著氣說,虞淺,你談一次戀愛吧,認認真真愛過什麽人,你就懂了。


    如果我真的在某天奪門而出,回去時也是要為我太太買一束鮮花,然後跪下和她道歉的。


    因為愛她,哪怕發生爭執,我也不希望她為此難過。


    這種心情,你認真愛上什麽人就會懂的,真的。


    虞淺沒認真談過戀愛,她隻對程驍南稱得上喜歡。


    但她也記得,程驍南某次和他父親吵架,皺著眉坐進她的跑車:“老程的女朋友都是些愛慕虛榮的,就老程那個談戀愛不走心的樣兒,她們就是覺得他有錢才喜歡他,還總想著嫁給他,腦子壞掉了。”


    “你爸真會再娶?”


    程驍南露出一點譏諷的笑:“他不會,他就是嘚瑟,想證明給我媽看,他過得不差,其實一個都不喜歡,還惦記著死了以後和我媽埋同一個墓地呢。”


    虞淺問程驍南為什麽煩,程驍南皺眉說,他談戀愛我不反對,我煩的是那些女人總往我麵前湊,給我買東西自稱喜歡我,想借我力嫁到我們家,你說是不是瘋了?


    這件事之後沒多久,虞淺就在跑車裏看見了程驍南的試卷,上麵有曲莉雯的簽名。


    而那幾天,程驍南都沒聯係過她。


    虞淺給程驍南發了信息,問他,試卷是不是故意留在車裏的。


    總是話癆一樣的人並沒有回複她。


    像是在說,你看,你媽現在也是那些女人之一了。


    姐姐,那這些事情,就到這兒吧。


    虞淺也想過,程驍南也許並不是有意要做什麽。


    她記得,某次去見程驍南,正好是冬天,她沒開她那輛敞篷跑車,打了車到學校。


    程驍南在信息裏說,讓她別去後牆等,那條街是風口,太冷。


    於是她找了家附中門口的冷飲廳。


    北方的冬天,地凍天寒。


    冷飲廳供應熱的奶茶,沒一會兒放學,成群的學生羽絨服、棉衣裏是同款的校服,背著書包擠進來,看起來都是那家店的熟客。


    他們對著吧台裏笑容和藹的婦人嚷嚷:“阿姨,三杯珍珠奶茶一杯熱可可,謝謝啦!”


    那位阿姨聲音很溫柔:“珍珠奶茶要不要多加珍珠?”


    “要的要的,熱可可裏可以給加點珍珠嗎?”


    “可以哦。”


    “阿姨真好!愛你!比心~!”


    虞淺在一片熱鬧裏,聽見這些高三的學生聊起高考——


    “我爸跟我說什麽,我現在這個分兒不夠考好的醫學院?開什麽玩笑,誰要學醫了,我暈血啊我才不要學醫。”


    “聽說醫生挺賺錢的,我媽更離譜,她讓我學會計,我看見數字就頭疼,最差的就是數學。她怎麽想的,讓我學會計?”


    “我還沒想好學什麽,但我家裏說讓我考師範呢,出來當老師,有寒暑假的。”


    “別吧,當老師耶,你看咱們班主任現在才40歲,皺紋深得像60了。”


    “哈哈哈哈,那當醫生也不好啊,我看你爸還禿頂呢。”


    “滾你妹的,你爸才禿頂,不過你一說,好像是有點呢哈哈哈哈......”


    ......


    店麵不算大,奶茶飄香。


    周圍的人熱鬧地聊著高考聊著大學,他們語氣裏有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憧憬。


    憧憬著高考結束後的旅行,憧憬著談戀愛,憧憬著未來的生活。


    虞淺坐在其中,格格不入。


    頂多有幾道視線瞄過來,驚豔一霎,壓低聲音和同伴說,你看那個姐姐,好美啊。


    然後,他們還會回歸到他們熱切的討論中,繼續憧憬。


    程驍南穿了件長款的黑色羽絨服,連校服都沒穿。


    單肩背著書包,晃進門,也熟稔地對著店主阿姨說:“姨,兩杯熱奶茶,謝謝。”


    他的耳廓被風吹得有些泛紅,坐下先雙手合十,道歉說:“我真想第一波出來的,都跑出教室了,被班主任拎回去了。”


    “訓話?”


    “當然不是,怎麽可能是訓話?是對學霸的表彰,懂麽?”


    可能是看出虞淺興致不高,程驍南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麽了?又不開心?”


    虞淺搖頭,沒說話。


    程驍南“嘖”了一聲:“說說唄,我也不是外人,說出來我聽一下,看有沒有辦法幫你?”


    好像他對所有她的不開心,都有辦法解決似的。


    虞淺當時好笑地看了程驍南一眼,隨口說,怕自己隻有皮囊,老了變醜,嫁不出去。


    程驍南正在脫他的羽絨服,聽見她的話,忽然笑了:“那你甭怕了,以後我娶你。”


    他說這話時,眼裏有光,像映在水裏的月亮,明亮,迷人。


    她試圖從低落的情緒裏走出來,但抬眸時發現,程驍南脫了羽絨服之後,一直在盯著她看,眸色認真,像在確認,她是否有因為他的話開心了一點。


    可能是沒什麽收獲,所以他想了個法子,又說:“姐姐,一會兒帶你聽樂隊演唱去?”


    “你今天不是要早回家?”


    “是啊,要不我給老程打電話,說晚點回去?”


    虞淺問他打電話用什麽理由,他就笑著說,說他未來兒媳不開心,得陪陪唄。


    那會兒他才高三,真這麽和家長說,腿不被打斷才怪。


    不過程驍南也沒食言,真的帶她聽了一段“樂隊”——


    他從冷飲櫃裏拿了一罐可樂,單手用食指叩開易拉罐的環扣,突然把可樂放在她耳邊。


    虞淺下意識躲避,卻被程驍南輕輕扶助肩膀,他說,別動姐姐,你聽一下,像不像鼓聲。


    碳酸氣泡不斷在鋁罐中破裂,罐身貼著她的耳廓,能清晰聽到清脆的、金屬感的劈啪聲。


    意外地悅耳。


    虞淺的左耳邊是這樣可愛的“鼓聲”,程驍南湊到她右耳,小聲唱著:


    “我遇見誰,會有怎樣的對白,


    我愛的人,他在多遠的未來,


    我聽見風來自地鐵和人海,


    我排著隊,拿著愛的號碼牌。”


    少年的聲音幹淨,在虞淺回眸時放下可樂,拿起桌上的桌號牌子,晃一晃:“奶茶是排到我了,你這邊呢?什麽時候排到我?”


    他身後是喧鬧的奶茶店,明亮的燈光晃得人有些目眩。


    奶茶甜膩的香味裏,有人叫了程驍南的名字,問他,呦,南哥,約會呢?


    程驍南回眸,張揚地笑罵那人:“滾蛋——”


    太難讓人不心動了。


    對不對?


    虞淺卻回避了他的問題,用馬丁靴的鞋尖碰了碰他的腿:“去拿奶茶吧。”


    -


    模擬訪談結束,公司這邊實在是臨時排不出什麽能讓虞淺留下的事情,程驍南隻好和孫月一起,送虞淺回了酒店。


    車是程驍南開的,回去路上,他抬眼從倒車鏡裏偷瞄了虞淺好幾眼。


    但虞淺始終靜靜看著窗外的夜色,神情平靜。


    程驍南覺得自己都說得挺直白了,但某當事人一點反應都沒有。


    倒是旁邊始終提心吊膽的孫月,看著反應都要比虞淺大。


    虞淺回酒店後,孫月默默揪了一下程驍南的大衣袖子,滿臉驚恐:“程總,完了,虞淺是不是發現我夥同你騙她了,剛才她下車,沒和我說再見......”


    “不會,沒準兒是想她那個學霸哥哥呢,別亂猜,正常點。”程驍南十分不爽地說。


    還說自己出國車禍失憶了。


    失憶了能記住青梅竹馬的鄰居哥哥,記不住正兒八經交往過的前男友?


    程驍南心情是真的不怎麽好,更讓他鬧心的是,隔了沒幾天,他又在酒店大堂看見了韓初。


    那天天氣預報提示說帝都市有強降溫。


    韓初從酒店外麵進來,眼鏡上了霜,程驍南看見他時,他正站在門邊擦眼鏡。


    程驍南也就沒走,撇著嘴想要瞧瞧他又來幹什麽。


    不過這次韓初沒約虞淺下來,拎著個紙袋走到酒店前台,說是要把東西寄放在前台,給6602住的虞小姐。


    不親手給了?


    程驍南有些蔫壞地幸災樂禍:呦,是不是吵架了?


    等韓初走後,程驍南走到前台,和人家前台的工作人員溝通,說自己就住在6603,是虞小姐的鄰居,可以幫忙把東西帶給她。


    工作人員看著程驍南,一時間有些猶豫:“可是程總,這不合規定,住鄰間的人很多,我們沒辦法證明您和虞小姐認識啊。”


    “我和她不認識?”


    程驍南這幾天打擊可太多了,氣得都笑了,“你查查她那個房間的預訂人和信用卡號,看看是不是程驍南?”


    “稍等......是的,9月份的預定信息是您的名字。程總,那您把東西帶給虞小姐吧。”


    工作人員怕出亂子,特地叮囑,“一定要帶到啊。”


    程驍南接過袋子瞧了一眼:“就一破圍巾,我還能貪汙了?”


    -


    程驍南敲響門時,虞淺正在屋裏練瑜伽。


    她這幾天都有些回避他,就算去公司,也基本不去程驍南所在的樓層。


    但人都來了,她也不能不讓進。


    程驍南拎了個紙袋進來,酸著說了一句,你那個貼心的發小哥哥給你送來厚圍巾了,怕你凍著。


    虞淺沒接:“放門邊吧。”


    這麽多年了,她已經不再脆弱,不需要借任何人的力,自己也足夠堅強。


    也不會像認識程驍南的那個秋天一樣,總是不開心。


    她把自己活得很規律。


    每天早晨起來都會調試手表,工作空隙會在房間裏做瑜伽,偶爾休息也會自己一個人出去喝一點小酒,抽煙但不過度沉迷,喝酒但從不酗酒。


    也會在煩悶時去做個spa或者美甲。


    在酒店裏擺放了屬於自己的養生壺和陶瓷水杯,也有瑜伽墊子和黑膠唱片機,還有一個進口的高端按摩椅。


    連彼得來時,都說吐槽說,虞淺你可會享受。


    她最會自娛自樂。


    好像再也沒有人可以插.入她生活的端口。


    可程驍南靠在玄關,說的第二句話就是:“我上次來就想說了,你覺不覺得你這屋,少個男主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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