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墨綠色的光柱衝天而起之時,袁老長歎了一口氣,臉上出現了一抹苦笑,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雖然仍舊穿著一襲布衣,可這位老子腰杆子卻挺得筆直。


    麵對這樣的相柳一族,他不想彎腰,也不配他彎腰。


    看著自己被墨綠色的光柱給籠罩起來的那一刹那,袁老明白,自己肯定是被相柳老祖給標記了。


    在絕對的實力麵前,柳承郎的智謀發揮不了任何的作用。


    就連在城頭的柳承郎,也頓時反應了過來,臉色蒼白。臉色蒼白的不止是他,發起此次清洗的王費霞也呆滯的看著這幾位搖星境。


    她明白,相柳老祖還是聽從了她的建議,對袁老動手了。


    “這是我做的,我原本以為安排毒血營出去,能夠吸引注意力。隨後,又讓你打開城門,將袁老放出去。但我沒想到,相柳老祖,留下了後手。”柳承郎閉上了眼,懷裏還放著袁老和荀法離別時折下的柳枝。


    此時的他,沒有必要對王費霞隱瞞些什麽了。況且,袁老若是出不去,王費霞必然會被千夫所指,成為人族大人物中的眼中釘肉中刺。


    即便是相柳老祖,人族高手尚且要碰一碰,更何況這區區的王費霞。


    而且,沒了袁老,糧食難以為繼,大軍若是以雷霆之勢出擊攻下城池,得到糧食倒還好。若是無法一鼓作氣獲勝,糧草難以為繼,妖族的結局必然隻有一個——那便是失敗。


    若是妖族失敗,王費霞也活不了。


    最讓王費霞接受不了的是,她的這一步臭棋,從大局上來說,還幫了長安,幫了徐長安,給她自己增加了報仇的難度。


    現在她壓根沒心情去問責,急忙朝著柳承郎拱手道:“柳先生,那應該怎麽辦?”


    她的聲音顫抖,嘴唇嗡動,顯得有些緊張。就連身子,也跟著顫抖了起來。


    柳承郎閉上了眼,用盡了最後的力氣說道:“現在隻能看用你的身份能不能讓他們放棄,哪怕將袁老囚禁起來也好。隻要袁老沒事,一切都還有救。”


    甚至就連柳承郎的聲音都顫抖起來,聲音中充滿了無力感,王費霞看得出來,他對自己能阻止這些人,壓根不抱任何希望。


    “若是……無法阻止呢?”


    “必須盡力去阻止,若是袁老出事,徐長安第一個來殺你!你擋得住嗎?若是你逃到封印中去,人族的扶月境和逐日境高手更容不下你。即便無法阻止,也得阻止!”柳承郎睜開了眼,咬著牙朝著王費霞怒道。


    王費霞點了頭,便急忙朝著袁老而去。


    而柳承郎,則是閉上了眼,無奈的搖了搖頭。


    其實他心裏清楚,若這些人是相柳老祖親自派來的,那便沒有半分協商的可能。


    湛胥和他說過,相柳老祖看起來挺寵溺他,會聽他的建議,但若不是某些願意,相柳老祖絕不會高看他一分。


    相柳老祖這個人,看起來對誰都好,對誰都信任,但其實骨子裏對誰都不信任。別看王費霞現在是他的義女,也就是現在王費霞有用,若是王費霞沒用,相柳老祖會毫不猶豫的將其直接捏死!


    王費霞來到了袁老的身旁,周圍的難民也被擋了下來,一群人麵麵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當看到有人從天而降,他們紛紛哭了起來。


    因為百姓知道,這些人是妖族。


    現在他們麵對妖族,到了談虎色變的地步。


    “諸位,還請放過袁老和荀先生,若是出了什麽事,我王費霞一力承擔!”


    王費霞咬著牙護在了袁老的身前,隨後又補充了一句。


    “我是相柳老祖的義女,王費霞!”


    她現在唯一能夠阻止這群搖星境的手段,也隻有她的身份了。


    “管你是誰的女兒,我們領的是老祖之命!無老祖之命,擋著,殺無赦!”


    王費霞拿出了一塊令牌,重複了一遍。


    “我是你們老祖的義女,見令如見老祖,我命令你們退下!”


    她話音剛落,那幾位搖星境便發出了一陣冷笑,“嗬,還真當自己是什麽大人物了,若是湛胥少主的命令,還有些用。你一個人族,有什麽資格命令我們!”


    “老祖有令,若是袁老和荀法想跑出去,殺無赦!阻攔者,殺無赦!”


    相柳一族的搖星境也是寸步不讓,朗聲說道。


    王費霞看著這群搖星境微微上挑的嘴角,這才意識到,自己在他們的眼中,其實什麽都不是。


    她還想說話,袁老卻站了出來,先是看了一眼王費霞。


    “行了,別貓哭耗子假慈悲了,若不是你,妖族怎會如此!”


    這句話,撕開了王費霞的偽裝,猶如一盆冷水將她從頭澆到了腳。她心寒,不僅僅是因為袁老不領她的情,更是因為她認清楚了現實。


    此話一出,王費霞頓時閉上嘴。的確如同袁老所說,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的確沒什麽好說的。


    “袁老,若是您現在回去,我們可以假裝此事沒發生。”


    雖然有了相柳老祖的命令,但神農一脈畢竟名頭太大,若是沒有必要,他們還是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袁老。唯一的要求,便是袁老不離開這兒。


    但如今袁老已經看穿了妖族的偽裝,也意識到了技術是有種族和國界之分的,哪裏肯留在這兒。


    至於荀法,他早就對拿回自己妻子的屍身不抱希望,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袁老看了一眼荀法,臉上那釋然的微笑便說明了他的選擇。


    荀法大袖一揮,他再也不是那位嚴肅的法家弟子了,少了幾分呆板,多了幾分瀟灑和暢然。


    “諸位,可有酒。路上無酒,豈不寂寞?”


    逃難的百姓認出了袁老和荀法,雖然這二人幫過妖族,但對他們的確不錯,便有一逃難的富商拿出了寧願少帶一兩黃金,也要帶上的酒,雙手遞了過來。


    荀法看著袁老,臉上露出了笑容,他抱著酒壺晃了晃,朝著袁老說道:“袁老,恐怕黃泉路上,就隻有我這個不中用的老男人陪你了!”


    袁老聽聞此言,大笑兩聲道:“你荀法可不是什麽不中用的老男人,你荀法是法家的傑出弟子,若是沒有你的改革,沒有你的律法,恐怕戰亂一起,無數人族的富商都要投靠妖族了!你荀法,於聖朝有功,於人族有功!”


    袁老這麽一說,誇得荀法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唯一可惜的是,你的思想和律法,一身的本事,後繼無人啊!”袁老有些遺憾的說道。


    這法家和其餘各家不同,法家壓根不注重修為,隻是注重觀察社會和治國,但偏偏很多律法都在挑戰上位者的權威,故此他們的修行者飽受打擊,後來索性便沒了修行者。


    所以,法家壓根就沒進入封印中去,一代接著一代傳下來,荀法就成了獨苗,而且這獨苗還沒收弟子。


    荀法搖了搖頭,笑著說道:“我那些本事,不值一提,法家需要發展,隻要堅持法製,製定對百姓有利,對人族秩序有利律法的人,皆為我法家弟子。倒是袁老,您的本事,才是可惜啊!”


    袁老搖了搖頭,無所謂的說道:“沒事,有不餓那孩子,我相信總有一天,天下人不再忍凍挨餓。”


    荀法看著袁老,袁老看著荀法,兩人相視一笑。


    隨後,荀法站了出來,衝著相柳一族的搖星境說道:“我荀法也為你們做了不少事兒,我荀法是被你們逼來的,也沒求過什麽榮華富貴。今日我荀法,懇請諸位放過這些百姓,讓他們離開吧!”


    幾位相柳一族的搖星境看向了王費霞,關於荀法和袁老的事兒,他們可以做決定。但關於百姓的事兒,他們無法做主,也不能做主,便看向了王費霞。


    王費霞此時腦袋一片空白,壓根沒辦法做決定,她看向了城樓之上坐著輪椅的柳承郎。


    柳承郎點了點頭,這群搖星境便同意了荀法的要求。


    荀法找到了那位逃難的富商,問他要了一個位置,隨後又同逃難的廚子討要了一些飯菜,在大家的幫助下,居然還當真的湊成了一桌


    子飯菜。


    袁老和荀法相對而坐,同時舉杯暢飲,而周圍的百姓,似乎知道即將發生什麽,沒人願意離開。


    百姓就這麽看著兩人,夕陽下的兩人,談笑風生。隻是柳承郎的鼻子算算的,似乎有淚水將要流出來;而百姓們,則是沉默的看著兩人。


    酒是好酒,斜陽也不錯,甚至那條護城河旁還有柳枝隨風飄蕩。自古以來,柳枝代表著送別,似乎是這老天爺也想著送二位先生一程。


    荀法抬起了酒杯,笑著說道:“小的時候,老師教導我人這一生要追求大風流,我一直不明白,什麽是大風流。”


    “我問過嫖客,他們說大風流是睡更多的女人;我問過劍客,他們告訴我大風流是用出最快的劍,殺最強的敵人;我問過讀書人,他們又告訴我大風流是繡口一吐,便是錦繡文章,名揚天下;我之前一直在想,大風流是什麽,直到現在坐了下來,我才明白,什麽是大風流!”


    荀法笑著說道,今日的他活潑的完全不像嚴肅的法家之人。


    “我老頭子不懂什麽大風流,這一輩子隻知道種地,研究出更好的種子,知道糧食在什麽樣的環境下長得更好,其它的什麽都不懂。”


    荀法聽罷,朝著袁老豎起了大拇指,“這便是大風流!”


    “種地也能風流?”


    “能!”荀法堅定而又肯定的說道。


    “什麽大風流啊,老頭子我倒是不追求,不過荀兄弟你,這一生,可是真正的大風流!”


    荀法搖了搖頭歎道:“我隻是明白了什麽是大風流,可想要做到,卻是極難的。我若是堅持改革,能成大風流;我若是能夠殺了軒轅仁德,也能稱之為大風流;我若是能夠忠於聖朝,也是大風流!若是能夠與拙荊相伴到老,同樣是大風流。但可惜的是,這幾件事兒我一件都沒做成,算什麽大風流!”


    袁老看著荀法,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他其實很欣賞這法家弟子,可他一輩子都老老實實的種地,在相柳一族翻臉之前,他壓根不知道什麽政治,自然也無法如同荀法一般能說會道。


    “管他的,今朝有酒今朝醉!”


    兩人的酒杯碰在一起,酒水灑了出來,不甘裝入了其中。


    酒杯相撞,碰碎了夕陽,碰來了微風。


    微風撩起了兩人鬢邊的白發,兩位老人就在這斜陽落下,黑暗即將到來的碰杯聲中閉上了雙眸。


    荀法的腹部插著一柄匕首,那是他自己插的;而袁老,則是直接消散了自己的神魄,隻留下了一個軀殼!


    他們葬身於黑暗,也曾追逐過光明。


    袁老和荀法有機會活下來,但苟活對於他們二人而言沒有了任何的意義。而且若是他們二人苟活下來,一身才華無處施展不說,或許還會給柳承郎造成困擾。


    隻有死亡,對於他們來說才是最好的結局。雖然曾經委身於妖族,但最終卻死於一身傲骨!


    大悲無聲,柳承郎看著二人,笑中帶淚,他明白這二人如此選擇有一定的原因是為了自己。


    他出去幫二人收了屍身,留下其衣物,還發現了荀法的一封遺書。


    字算不得好,應該是趁著斜陽而寫,字跡歪歪扭扭,可每一個字,都在敲打著柳承郎的心。


    柳承郎火化了二人,將二人的骨灰裝好,他決定幫荀法要回其夫人的屍身,將二人一同埋葬。至於袁老的骨灰,則是被送往了長安。


    按照荀法遺書裏的內容,他將荀法的舊衣服,以前的一些書信送給了之前給他酒和菜的百姓們。


    他雖然一直位居高位,可卻沒有任何的私產,真正的做到了兩袖清風。這最後一頓酒錢,卻成了他解不開的結。


    荀法也明白,他的破衣服值不了幾個錢。


    但傾其所有,不欠老百姓任何東西,這是他作為法家傳人,最後的倔強了。


    他荀法,到死了都還在秉持著法家的風骨!


    ……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章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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