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山原本是沒有前後山之分的,整座山都是由千百年的寒冰土石所構成。


    若是有陽光透過如同宮闈帷幔一般層層疊疊的烏雲照射下來,會在這極西的十萬雪山中發現一座宛如寶塔一般晶瑩剔透的山,這便是蓬山。


    當初的蓬山矗立在十萬雪山之中,傲然獨立,它與眾山皆不同,似乎是一塊巨大的千年寒冰,被人幾劍削成了寶塔的形狀。尖如劍尖,壁如玉璧;而上山的路,也是由灰總管一點一點打磨雕刻出來的,為此他還特地出了這十萬雪山,去到了聖朝,和一個老師傅學習雕刻的技藝,這才有了如今通往半山腰的路。


    為了看起來美觀,四麵他都修了路。


    不過當那人離去之後,這座山便有了前後山之分。原本的四麵山有四條路,其中三條是絕路,除了好看之外,再無其它實用性的功能;為了保證安全,他甚至還設立了陣法。


    麵向聖朝的方向,立了一塊碑,叫做“又一秋”。從此之後,有石碑的這麵,便是前山,而另一麵,便是後山。


    徐長安停住了腳步,沒有轉頭,沒有回身。


    他不是一個驕傲的人,但作為人該有的傲骨他絕不比其它人少一分。


    人立於天地之間,父母宗親不能忘,姓氏不能丟;若連本都忘了,那還算得上人麽?


    他停下腳步,是因為尊重;他不轉身,是一種無聲的宣誓。


    若是對方再提出無理的要求,他絕對大步往前走,絕不回頭。


    徐長安停住腳步,眾人屏息以待。對於這種情況,他們沒辦法勸。雖然夫子沒有教徐長安太多的東西,但他的骨子裏還是有一個有風骨的讀書人。


    就連李道一,此時都閉上了嘴。


    若是往些時候,為了些許好處,讓李道一認爹、裝瘋賣傻、坑蒙拐騙都沒有問題。


    但若是涉及到真正的宗親倫理,別說一塊殞神鐵,就算是全天下的財富放在眼前,李道一也不會動容。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去克服這個問題獲得好處,更不用說去勸解徐長安了。


    徐長安拄著焚,背對這那塊獨自在風雪中矗立了幾十載的“又一秋”,緩緩的伸起了右手,五根手指仿佛天柱一般,一瞬過後,突然放下了一根手指。


    在山洞中看到這一幕的灰總管頓時一愣,齜了齜牙,露出了牙花子,恨不得就衝下去揍徐長安一頓。


    向來隻有他們蓬山對人擺譜,還沒有人敢對蓬山擺架子。


    這五根手指頭,代表的是時間;代表的是徐長安的耐心,隻有五個呼吸的時間。


    灰總管看到這個動作,便立馬明白了徐長安的意思。若是其它人,根本不會有讓他伸出手指的機會,但這個人偏偏是徐長安,讓主人既討厭,又想念舊情的徐長安。


    一恍惚,徐長安的手指放下了四根;眼見得最後一根手指就要放下,灰總管來不及多想。


    這個孩子的性格和當初那個人一樣的倔強,堅決且堅持。


    對於決定放棄的事兒堅決,對於決定做的事兒堅持。


    若是徐長安真的放下了最後一根手指,就算是把殞神鐵放在他的麵前,恐怕他都不會多看一眼。


    灰總管咬咬牙,提著小青鳥,一跺腳,便朝著徐長安飛去。


    “喂,灰總管,你提著我幹嘛,主人不是吩咐你……”小青鳥的話還沒有說完,風便灌進了嘴裏,轉眼間便來到了徐長安的身前。


    這是小青鳥第一次見徐長安,準確的說,是近距離的看到徐長安。


    眉如彎月,麵容有些嚴肅,此時一雙眸子仿佛幽深的池子,黑黑的眼珠和她青色的眼珠不一樣。黑色幽深的眸子,可比她的眸子難看多了。


    小青鳥嘟著嘴,看著滿身的鮮血的徐長安,歎了一口氣。


    “行了,小子,有一個機會。”灰總管開口了,沒好氣的說道。


    “說!”徐長安隻有簡簡單單的一個字。


    灰總管聽到這個字,氣得不行,手指發顫,指著徐長安:“你!”


    隨後他還是咽下了這口氣,緩和了一下心緒這才說道:“去後山留字,看你的能力,要是通過了這關,那還有機會。”


    徐長安聽到這話,搖了搖頭。


    “我現在突然不想要了,若還是必須出賣尊嚴還有人性才能獲得的東西,我不要。與強大相對比,我更喜歡做個人。”


    這句話,又把灰總管氣得不輕。


    這無非是在含沙射影的罵他們,若他不是和那個人有關係,灰總管真想一巴掌拍過去。


    徐長安說完之後,一瘸一拐,步履蹣跚的朝著前方走去。


    “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討厭和恨;令人討厭和厭惡的人,要麽就是你某方麵不行,要麽就是曾經有過淵源。”


    看著堅決的徐長安,灰總管隻能說道,雖然透露了一些不該透露的信息。


    果然,聽到這話,徐長安停下了腳步。


    灰總管也鬆了一口氣,隻能繼續說道:“主人對你並無偏見,若是真有偏見,你真以為那《劍祭三訣.祭心》你能接下來?”


    灰總管知道,和徐長安這類人交流,千萬不能來虛的。


    “若是你想知道更多,那就來後山。”說完之後,便轉身離去。


    徐長安沉默了,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還是轉過了身,看著灰總管的背影,看看身邊的小青鳥。朝著穿著青色,有著可愛圓臉的小青鳥點了點頭。


    小青鳥不明白為什麽灰總管把她帶下來,但都下來了,帶路的活兒便歸她了。


    眾人看得徐長安下了這個台階,頓時鬆了一口氣。


    畢竟一路走來,為的就是有那麽一個機會。


    來到後山,隻見猶如玉璧的牆壁上有不少利劍的印痕,細細看去,全是殘缺不全的字跡。


    但粗略看過去,字跡雋秀,卻沒有一個完整的字。反而是在最高出,貌似寫著一句完整的話。


    徐長安想看清楚那行字,但此時他提不起半點氣力,隻能瞪大了眼睛,但仍舊看不清。


    “落木蕭蕭西風冷,青衿長絕。滿座衣冠,勝雪。”


    灰總管沒有賣關子,反而直接說了出來。


    “這是主人所題,至於何意,你自己去參詳。對了,這些不完整的字,你好好看看。”


    徐長安走近了這蓬山,看著上麵的字,突然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行了,有事兒問小青鳥,但記住,她不是奴隸。”灰總管說完之後,丟給徐長安一顆丹藥,還有小青鳥。


    徐長安看著這枚丹藥,他知道,一個總管絕不可能私自那丹藥給他。他毫不懷疑的吃了下去,果然身體中多了一股暖流,舒服了許多。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這蓬山,卻突然低下頭,看著怯生生的小青鳥。


    “你叫什麽?”


    小青鳥有些委屈,不明白灰總管怎麽就把她給留下了。她隻能沒好氣的回道:“我是青鳥,也叫青鳥。”


    “那這座山呢?”


    “蓬山唄!你是不是傻了!”小青鳥越發的不耐煩,聲音突然大了幾分。


    眾人聽到這話,頓時都明白了。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陶悠然輕聲呢喃,他熟讀人族典籍,這是這是先賢的一句詩,而這這位先賢隻是一位凡俗。


    這一句,說的便是傳遞相思之情,但徐長安知曉,相思有多種,低頭看向小青鳥的目光也多了許多柔和。


    他走上前去,摸著這些半成品字跡,突然覺得有些溫暖。


    徐長安退了兩步,此時終於明白了,他看著這蓬山,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這些字跡,屬於他母親,那個現在為止他都不知道名字,卻給了他生命的母親。


    那個曾經在攻城時,白衣擂鼓,為夫壯行的母親。


    雖然母親沒出現過,但卻一直護著他。若非母親的緣故,敖姨定然不會幫他,更不會意外發現汪紫涵;若非母親,藍前輩也不會理會他。


    徐長安不是傻子,當初通過藍前輩的一些言語,便明白,此次前來定然和母親有關;而且,這蓬山之主對父親如此厭惡,但卻對人族沒有偏見,那原因也顯而易見。


    徐長安眼角有淚,這麽長時間來,他都見過父親了,卻從不知道母親的消息。如今,終於能夠近距離的接觸到這行字了,這上麵,曾經有母親的氣息。


    他摸著這字,怔怔的看著,眼角的淚不爭氣的流了下來,臉上卻帶著笑。


    ……


    “其實他性格和小主人挺像的,一樣的倔強。”灰總管站在了白衣老人的身後,壯著膽子小聲的說道。


    灰總管隻聽到一聲冷哼,再度抬起頭,主人便消失不見。


    ……


    “老頭,你給我查清楚蓬山到底有什麽奇特的地方,查探清楚了,你的少閣主就還給你。”


    袁霸天如同提一條死狗一般的提著林浩天,發出了“嘿嘿”的笑聲,想當初在長城外這林浩天是何等的高傲,但如今呢?


    在他們麵前高傲的人多沒有好下場,窮天奇如此,林浩天也是這樣。


    三妖相視一笑,眼中都有光。


    “可我怎麽混回去?”福伯一臉擔憂的看著林浩天,臉上全是焦急之色。


    “你是侍劍閣的人,那徐長安他爹是侍劍閣的閣主,既然這樣,那你……”袁霸天歪著頭思索了一下,突然出手,一掌打飛了福伯,福伯本就受傷,又被偷襲,便倒飛而出,鮮血在空中畫出了一條弧線。


    “懂了嗎?我們等你消息。”袁霸天說完,便與陶吞天還有齊福天帶著林浩天走遠,隻留下了在雪地中的福伯。


    福伯坐在雪地中,用袖子抹了抹嘴角的血,隨後擦了擦眼睛。


    他一把年紀了,從沒做過這種事,更沒有受過這種欺負。


    他自然懂得這三妖的想法,就是讓他用苦肉計混入徐長安的身邊。他本極不願意這樣做,可一想到林浩天,便隻能把目光移向了蓬山。


    “少閣主,老奴一定會救你出來的。”


    福伯輕聲呢喃著,眼中有淚光,又轉過頭看向了三妖離開的方向,最終朝著蓬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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