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回路轉不見君


    少年褚良、小道士李道一、抱著黑色巨劍的徐長安還有抱著琴的盲女琴師,四人守在了洞口。


    徐長安本來想說點什麽,可看到莫輕水那副冷冰冰的樣子,便隻能撇撇嘴坐在原地,李道一則是歎了兩聲,嘟囔了兩句。


    “孽緣啊!”


    “自古多情空餘恨……”


    他話還沒說話,便看到那白衣盲女琴師緩緩的打開了琴布,抱著那把古樸的長琴,正對著李道一。


    李道一見狀,硬生生將下半句話給憋了回去。


    “我已經收了方餘念為徒,隻為徒兒而來。”


    徐長安聽到這話,默然的低下了頭,雖然沒有說他一句,可他心裏卻是算算的。


    褚良和徐長安一樣,自小在小巷子裏長大。對於察言觀色雖然說比不上李道一,可也不弱,加上他一來便盯著徐長安黑色的巨劍看,看到徐長安低著頭,雖然看不到臉,可褚良卻知道這個戴麵具的怪人心情肯定不好。他畏懼的看了一眼冷冰冰的莫輕水,隨後便躡手躡腳的跑到了徐長安身邊。


    “能不能生火?有點冷。”


    他不知道該怎麽開場,便隻能這麽生硬的說道。


    徐長安轉頭看了一眼褚良,這個孩子和自己當初有幾分相似,可又比自己膽子大得多,加上他蹲在洞口,一見到莫輕水,心裏既開心又難受,看見莫輕水心弦被撥動了起來,可偏偏從長安離別後,莫輕水又對她冷若冰霜,讓他心裏難受極了。


    他坐在這裏,每一刻都是又開心,又煎熬。


    “我去找柴,生點火。”說著,便要站起來。


    李道一急忙製止道:“別,若是那個老妖婆看到火光追來,我們幾個不是對手。”


    徐長安聽到這話,想了想覺得有道理,便抱歉的看了一眼褚良。


    “要去就去。”莫輕水冰冷的聲音傳來,徐長安愣在原地,不知道該去還是不該去。


    “你這個女……”


    “人”字還沒說出口,李道一頓時把半句話又吞了下去,那長琴對著自己,要是撥動琴琴弦,他又得上跳下竄了。


    “城外,青蓮劍宗的人來了。”莫輕水淡淡的說道。


    徐長安聽到這話,李道一知道他此時心裏難受,加上沒了危險,便歎了一聲,轉過頭不看徐長安。


    徐長安點點頭,提著長劍便朝著前方的樹林裏走去。


    大雨過後,月朗星稀。


    他將小白往懷裏挪了挪,一個人朝著躲到了樹林裏。


    本就才下過雨,加上秋季氣候潮濕,哪裏能尋到幹的柴禾?


    不過,能過遠離那個地方,他也輕鬆了一些。


    要是喜歡一個人,隻能遠遠的看著她,不去管她對自己的態度,恐怕這也是一種幸福吧?


    不過,真正的喜歡一個人,心裏怎麽能不在乎她對自己的看法呢?怎麽能不在乎她對自己的態度呢?


    喜歡一個人,便恨不得自己成為她眼中天下間最好的人。


    徐長安低著頭,踢著林間有些潮濕的落葉。


    “你喜歡那個冷冰冰的女……姐姐?”


    徐長安聽聞聲音,轉過頭去,這才發現褚良也跟了上來。


    褚良低著頭偷瞧了一眼徐長安,急忙改了口。他本想說“那個女人”的,還好及時換了一種說法。


    徐長安看著褚良,莫名其妙的便點了點頭。


    “她那麽冷冰冰的,心裏一定很難受吧?”


    聽到這話,徐長安摸了摸褚良的腦袋,眼中帶著一絲笑。


    “你那麽小,就懂那麽多了麽?”


    “喜歡一個人是件值得開心的事啊!”徐長安第一次承認自己喜歡那個女孩。


    “可喜歡一個人本身就是一件不開心的事。”


    徐長安有些驚訝,看著褚良。


    褚良以為自己說錯話了,急忙補充了一句。


    “可是件幸福的事。”


    徐長安盯著褚良,褚良尷尬一笑,徐長安朝著前方走去,他緊跟在後麵,急忙說道:“別看我年歲不大,可我也懂。”


    “我母親去世之後,巷子裏有個老太婆,天天欺負我,倚老賣老,他那當小販的兒子也不管管。挑水的時候看到我,總要讓我幫忙,不去就罵我有娘生,沒爹教。說什麽小孩要自小教著,要尊老愛幼。”


    徐長安停下了腳步。


    若是當初自己遇到這事,第一次肯定會幫她,後麵幾次就會讓時叔去教訓她,時叔嘴裏說出來的道理,她肯定沒法反駁。


    “那你幫過她麽?”


    褚良搖搖頭,他慫慫肩,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了一根棍子,挑著沾滿水的落葉。


    “她想用道德來綁架我,可要是在她麵前,我沒有道德,那她是不是就無法綁架我?”


    徐長安聽到這話,頗有深意的看了褚良一眼。


    “隻是啊,她年紀大,說什麽巷子裏的人都會相信,所以我就成了壞小孩。以前還有鄉鄰看到我餓肚子會送飯給我吃,接濟我。被那老太婆到處一說之後,便沒人會接濟我了。”


    “不過我並不怨恨他們,我隻是怨恨那個老太婆。”


    徐長安早就停下了腳步,隻是褚良沒有發覺,他低著頭顧自往前走去。


    他稚嫩的臉上帶著一抹笑容。


    “除了她之外,她和我在一個巷子裏。所有人都不相信我的時候,隻有她相信我,她總會留點吃的給我,悄悄的給我。”


    褚良說著,便低下了頭。


    “可是,她和她的小夥伴在一起的時候,隻敢偷看我,躲我躲的遠遠的。”


    “我心裏難受極了,有個人對你好,你是幸福的;可那個給你幸福的人不理你,你卻又是悲哀的。”


    “不過總歸來說,幸福大於哀痛。”


    褚良淡淡的說著,徐長安卻一愣,看著他的背影,心裏頭堵著的兩座大山突然被掘開了一條口子,豁然開朗。


    是啊,喜歡一個人,想著她的好就行了,那樣你便是幸福的。


    徐長安低下頭,拿出了當初莫輕水留給他的那塊玉符。


    褚良往前走去,回頭一看,發現那個人正拿著一塊玉符發愣。


    徐長安回過神來,將玉符貼著胸口掛好,隨後便走上前,與褚良並肩而行。


    “然後呢?”


    “然後我那天就撿到那位什麽藍公子,他和我說會讓我去拜師,幫我成為大將軍。”


    “我說你對那個女孩子。”


    褚良抬起頭錯愕看著徐長安,頓時有些害羞的撓撓頭,笑道:“能怎麽辦,我現在什麽都沒有,隻能把她放在心裏啦。等我以後成了大將軍,一定會對她好的。”


    “對了,我臨走之前,還找藍公子要了幾兩碎銀子,放在了她家門口。藍公子可有錢了,可我不敢放太多,那樣隻會害了他們一家。”


    徐長安之前對褚良可以說是驚訝,但現在卻變成了錯愕。


    他實在沒法想象,一個小孩子能夠想到那麽多,成熟得讓人有些心疼。


    “我以後啊,要成為大將軍。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她還沒嫁人的話,我一定會回來娶她。當然,她嫁人的話,我也隻能默默的祝福她。如果他的丈夫對她不好,我就一劍殺了他!”


    徐長安嘴角彎起一絲弧度,長劍早已束在了背上。


    他拍著褚良的肩頭,輕聲問道:“你為什麽想當將軍?”


    “俺爹說的。”


    “嗯?”徐長安眉頭一挑,可惜褚良看不到。


    “他是個老兵,當初還跟著攻破過長安呢!不過據他說,他隻是在後麵大聲的吼叫著,連敵人的刀劍都沒碰到過一下。隻看到過那麵插在長安城頭飄揚的‘徐’字王旗。”


    “後來,聖朝建立了。他沒軍功,所以被打回了原籍,分了些地,取了我娘。”


    “再往後,他就存了一些錢,即沒有擴建房屋,也沒有買地,而是把能買的兵書全都買了,雖然現在看來,都是些沒什麽大用的東西。”


    褚良淡淡的說道。


    “他癡迷於讀兵書,直到染病去世前都對我說,他一生隻是遠遠的看過那騎在白馬上的徐將軍,他立在山頭,躍馬揚鞭。所以他發誓,隻要讓他有那麽一天,不,一個時辰,甚至半個時辰,即便讓他付出所有他都願意。”


    “所以,你也想當大將軍?”


    此時天邊泛白,褚良笑了,露出了小虎牙。


    “男人嘛,誰不想躍馬揚鞭,看看天下風景呢!”


    “那個小道士說你是將相之才,以後你一定會是大將軍。”說道這裏,他便想起了那位少年王侯,薑明。隨即補充了一句:“會像那個智勇候一樣,封侯拜相!”


    褚良笑得眼睛都眯起了來,隨即說道:“對,我要成為智勇候和忠義候那樣的人物,領軍作戰!”


    徐長安看著褚良,沒想到這個小家夥還提到了自己。


    不過他沒有得意,他本想勸他,最好別成為自己一般的人,現在連真身都不能露出來。最終,他還是沒說出這些話,隻是對著褚良輕輕的說道:“你一定會成為大將軍的。”


    兩人往前走著,經過了短暫的沉默。


    “對了,你那大劍殺過人麽?”


    徐長安點了點頭,在越州之戰上,他不知道殺了多少。


    “那殺人的感覺是什麽?”


    “沒什麽?”


    “對了,將軍能用你那種大劍麽,我看好多畫上的將軍都是挎著寶劍,有劍鞘的那種,可英氣了!不過太細了。”


    “可以。”


    兩人一問一答,不知道走了多遠,卻一根幹的柴禾都沒有找到。


    此時,天邊泛起了魚肚白。


    “我們回去吧!”


    褚良聽他如是說,便點了點頭,兩人往回走。


    ……


    兩人隔著洞口還有很遠,便看到了兩道身影,準確的說是兩道光芒。


    青色的劍芒和藍色的劍芒相撞,最終如同漣漪一般擴散開來,兩道身影分開。


    一襲白衣,手持青蓮劍的裴長空。


    穿著破破爛爛的藍衣老頭,背著一柄小劍,不過此時手中拿的卻是一根木棍!


    兩人似乎笑笑,相互拱了拱手,裴長空便走了。


    “徐家的小家夥,別躲了,出來吧!”


    徐長安耳邊突然傳來了聲音,他隻得從樹林中走了出來。


    雖然心裏充滿了疑惑和驚訝,不過若是此人要對他不利,他絕對不會和自己說話。況且,這人一口就喊出了自己的姓氏。


    一個小老頭,鼻子紅紅的,還帶著一絲酒氣,長劍背在了身後,手裏拿著一根棍子,樂嗬嗬的看著徐長安。


    “不錯,不錯。”他誇讚了徐長安幾句,頓時看向褚良:“這個小家夥也還行。”


    說著便從懷裏掏出了一塊令牌,丟向了徐長安。


    那塊令牌上有一個“藍”字,徐長安頓時放下心來。


    “走吧!”


    說著,他便帶著徐長安和褚良朝著洞口走去。


    才到洞口,便看到了李道一,還有紅著臉的藍宇和方餘念。


    兩人背靠背坐著,一言不發,不過李道一卻是在一旁捂著嘴笑。


    “小少爺,少夫人,害羞些什麽?”那老頭笑著說道。


    藍宇醒了,不過臉色還是蒼白。


    “康伯,你還取笑我。”


    “我取笑你什麽了,不過你這小子,天大的福報,遇上一個冰煞體,要不然真就沒了。”


    “跟著我回去,先以天河之姿突破到了匯溪境再說,你現在和冰煞體互補,根基足夠了,資質兩人都提升了。我藍家的小子,可不能輸徐家的太多啊,人家才修煉了兩年,這麽快就超越你了。”


    藍宇聽到這話,看了一眼徐長安,隨後拉住了方餘念的手。


    徐長安衝藍宇一笑,隨即掃視了一圈,卻沒有看到莫輕水。


    “別找了!”藍宇口中的康伯對著徐長安說道,接著便朝方餘念說道:“少夫人,您那師父臨走之前讓我代交給你一本琴譜。她還說了,等你以後出來行走江湖,她自會找你。”


    方餘念聽到這話,才想說什麽,便被康伯伸出手製止了。


    “小少爺,你和少夫人先跟隨我回到族中。先讓族老們看看少夫人,也好打打那些族老的臉,誰說小少爺出來寸步難行的。不僅闖蕩了一番,還找了那麽好的少夫人!”說罷,便哈哈大笑,引得藍宇和方餘念更加的害羞了。


    “康伯……”


    藍宇才想說話,康伯便笑道:“別擔心,天機閣的人在,還怕不能趨利避害麽?”


    隨即,他俯在藍宇的耳邊說了幾句,藍宇聽聞這才點了點頭。


    “那我就放心了。”


    話音剛落,康伯抽出了背後的小劍,那劍見風就漲,康伯率先跳上了長劍,隨後對著藍宇還有方餘念招手,兩人跳上長劍,褚良眼巴巴的看著,卻又不敢講話。


    “小子,我藍家沒有大將軍。可你跟著他,他會幫你找一個名師的,天下名將那種級別的將軍!”


    康伯自然知道之前藍宇的許諾,就指指徐長安,把這事推給了徐長安。


    徐長安歎了一口氣,褚良有些局促不安。


    徐長安一把攬過了褚良:“沒事,我的朋友認識很多將軍,我們之前說的智勇候他也搭得上話!”


    褚良聽到這話,這才點了點頭。


    康伯大笑一聲,長劍載著三人,便升入了空中,空中傳來了一道聲音。


    “小子,照顧了那個小孩子, 不然我家少爺饒不了你!”


    褚良聽到這話,眼淚都快下來了,他害怕被人丟棄的感覺。不過,現在卻又有些感動。


    徐長安攬住了褚良。


    “沒事,你先跟著我,以後給你介紹很多朋友!”說著,他便想起了在蜀山的沈浪,不知道那個小胖子怎麽樣了。他還想到了徐複生,不知道現在兩歲的複生如何了?”


    隨意搖頭一笑,環顧四周,重重的歎息了一聲,斯人無影,少年隻能攬著兩人肩頭走遠。


    ……


    莫輕水雖然看不到,可卻能感受得到。


    她麵向他們遠行的方向,似乎能看到他們一樣。直到徐長安三人轉過了山路,說話聲和貓叫聲消散在了山風中,她才轉過了臉,反方向而走。


    ……


    而在遠處,一行人看到了莫輕水的背影。


    “大檔頭,要不要?”


    大檔頭緊緊的捏著長安來的急信,咬咬牙,最終歎了一口氣。


    “走,回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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