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江湖路,唯有君相伴(下)


    林珊跪地不起,而她身旁的葉晨也同樣跪著,麵無表情。


    這一切的緣由,皆因一個“貪”字,若不是因為自己的哥哥貪圖血傀宗的傳承,隻怕這尚未成器的血傀宗在青蓮劍派的圍剿下沒有任何的活路。


    他對不起葉晨,對不起自己。


    可這些都不重要,最讓林珊心寒的是,他對不起這片生養他的土地和看護他長大的鄉鄰。


    林珊把頭深深的埋在了地上,她不敢抬起頭,也沒有臉抬起頭看看鄉親們。


    可她沒辦法,那是她的哥哥。縱使他犯了天大的錯誤,作為妹妹的都想著原諒他一次。


    阿琳的丈夫提著一根手臂粗細的鐵棍走了過來,可被徐長安一瞪,便嚇得扔下了鐵棍抱去阿琳的屍體,提著她的腦袋,發瘋一般的跑出去鎮子。


    徐長安歎了一口氣,心底有些憋得慌。


    雖然那個女人不是他所殺,可腦袋卻是他所砍。


    臉色蒼白的百姓們慢慢的從各個角落走了出來,他們圍著跪在地上的林珊,怔怔的看著她。


    他們雙目通紅,嘴角緊緊的抿起,似有千番話語要說,可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有幾個年輕人緊緊的握著棍子,看著滾在地上的林珊恨得牙癢癢。


    不,準確的說,他不是恨林珊。而是恨那個心黑手辣的林邕,林珊隻是被波及到了而已。


    他們看看埋著頭的林珊,手中的棍子緊了緊;隨即又看了一眼倚靠在一旁的三人,手中的棍子便都鬆了。


    從中午道日落,一聲聲歎息傳到了林珊的耳朵裏。


    最終,榕樹之下隻剩下了數十個老人和長跪不起的林珊。


    其中一個發須皆白的老人走上前來,幽幽的歎了一聲,他彎下腰,想拉起林珊,可林珊的頭卻深深的埋在了地下,羞於見人。


    老人看了一眼同樣跪在地上的葉晨,他人老了,林邕做了什麽也是經人解釋才知道,而對於葉晨的事,他更是不知道。他不知道這個跪在他麵前的男人已經成為了一具傀儡。


    “小葉子,你把珊丫頭拉起來。他哥哥的事,和她無關。”


    化成靈傀的葉晨自然不會回答他,更加不會聽他的話。


    “你這小子,怎麽和以前一樣倔呢!”


    老人說著,便想越過葉晨將林珊拉起來,可他的手還未觸碰到林珊,便感覺渾身一涼,低頭一看,隻見葉晨的手已經扶住了自己的手臂,把自己拉向林珊的手撤了回來。


    這手很冰,比冬天的冰窖還冰;葉晨慢慢的轉過頭來,那老頭看見那雙紅如過年時節掛在門口的大紅燈籠一般的眸子,便嚇得癱倒在地。


    徐長安見狀,足尖輕點,一躍而起,把那老頭拉到了身邊。


    “老人家,你沒事吧?”


    老人拍拍身上的塵土,拐杖落在了葉晨的身邊也忘記了索回。心有餘悸的看了一眼跪在林珊身旁的男人,身影有些發顫。


    “小葉子,他怎麽了?”


    徐長安看了一眼老人,深吸了一口氣道:“沒事,葉晨他沒事,您先回去吧,我們待會就把他們拉回去。”


    老人看了一眼徐長安,點了點頭,便顫悠悠的走回了家。


    那周圍的老人看到這一幕,也長長的歎息了一聲。


    “珊丫頭,這和你無關。”他們說完之後,就拄著拐杖,在夕陽餘暉中顫悠悠的回家了。


    過了很久,晚風吹來,天上的星星也變得忽明忽暗。小鎮的燭火有些搖曳,同天上的星星一般,忽明忽暗。


    林珊縮了縮身子,徐長安走到她麵前,葉晨警惕的看著他。


    葉晨沒了神智,誰靠近林珊他便緊張的如同一隻炸毛的貓。


    “起來吧,人走完了。你跪著,你道歉事情終究解決不了,如果你真的對百姓有愧,還不如想好以後的路。”


    “若是你想這樣繼續下去,對你無益;對化成靈傀都還要守護著你的葉晨更沒有好處。你該想想你們以後該怎麽辦了?”


    提到“葉晨”兩個字時,林珊肩頭一顫。


    徐長安瞟了她一眼,繼續說道:“你若想走這一條路,我們也會給你一些簡單的法門。除了你那不成器的哥哥,此事都差不多了,若是你想讓葉晨多存在一些時日,得抓緊。”


    說完之後,便帶著李道一和藍宇走回了林府。


    回到林府,那老嫗早已備好了飯菜,正在桌前打著盹。燭光之下,老嫗蒼白的臉變得有些滲人。


    徐長安等人進來的動靜將她吵醒,她立馬站了起來,隻看到了三人,急忙將桌上的菜拿去熱了一遍,回來之後,還一直探著腦袋往外看。


    “別看了,你家小姐待會會回來的。”


    “真的嗎?”老嫗小聲的問道,雖然她已經知道了,麵前的三位是仙師,甚至還可以說挽救了整個鎮子。


    可對於她來說,對於在林家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她來說,天大的英雄都比不上自家的小姐。


    “當然是真的,難道他還會騙你?”


    李道一早就餓壞了,夾了一塊肉,大口的吞咽起來。


    老嫗看了一眼李道一,隨後點了點頭。


    確實,這個小道士看起來像走江湖騙人錢財的主,可帶麵具的這位,卻要沉穩的。


    老嫗聽到這話,又看向了徐長安。


    徐長安放下碗筷,也輕輕的點了點頭。


    老嫗見狀,便急忙說道:“小姐最喜歡喝湯了,我先去煲湯。”說著,便撇下三人。


    三人無聲,繼續吃著飯。


    藍宇突然放下碗筷,心裏有些難受和不理解,看向了徐長安問道:“你怎麽肯定她會回來?”


    正想扒飯的徐長安筷子頓時一頓,放下了碗筷,歎了一口氣說:“心裏還有牽掛的人,一定能站起來;而且,她是個極其負責的人,哥哥的錯她尚且想承當,更何況一直守護在她身邊的葉晨。”


    藍宇歎了一口氣,走出門去,看著天上的月亮。


    他背對著二人,幽幽的問道:“你們說,他為什麽會這樣?池僵為了女兒尚能回頭是岸,可他呢,卻為了殘缺不全的傳承,害了家人,害了妹妹,甚至還害了他從小長大的地方。”


    “這樣,值得麽?”


    聽聞此言,李道一也認真了起來,他放下了碗筷,鄭重的問了藍宇一個問題。


    “ 你挨過餓麽?”


    藍宇搖了搖頭。


    “你從小缺乏過資源麽?”


    藍宇還是搖了搖頭。


    “所以你對這些東西沒有欲望,為什麽沒有欲望,因為你從來都不缺。”


    徐長安也偏過臉,認真的看著李道一。


    李道一淡淡的說道:“你和他都一樣,不缺乏長輩,不缺乏資源,也不缺乏功法,甚至頂尖的功法都會送到你們麵前。”


    “可你們知道一個尋常人家的子女踏入修煉一途會怎樣嗎?”


    徐長安和藍宇同時搖了搖頭。


    “除非特別天才,不然都要從雜役做起。一般仙宗的雜役弟子,沒人看得起。家裏以為你去修仙,你去做大事,可你呢?在幫別人洗衣服洗碗,砍柴禾,和村裏的放牛娃其實沒什麽差別,唯一的差別隻是他們在家,而那些所謂的宗門弟子在世人敬仰的山上。”


    李道一低下了頭,輕聲說道:“為了不辜負父親和家鄉的期望,他們肯定不會甘心做一個雜役弟子。”


    “可若不做一個雜役弟子,他們的實力又夠不上更高的階層。”


    “而要提升實力,則必須要有資源和功法,隻有提升實力才能擺脫雜役弟子的身份;而雜役弟子沒有資源和功法則沒有任何提升的可能。可資源和功法隻有更高等級的弟子才能擁有。這成了一個死結。”


    “你們,都體會不到的。”


    徐長安和藍宇都詫異的看了一眼低著頭的李道一。


    “一個人,要從無到有,真的挺難的。所以,我理解他的野心,可我不讚同他的選擇。”


    藍宇聽到這話,走到了他的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沒事,以後藍少罩著你。”


    李道一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徐長安和藍宇,眼中帶著感動。


    徐長安也點了點頭,對著他說道:“沒事,以後我們一起努力。”李道一看著徐長安,眼中都快要落淚了,朝著他叫道:“你差我的東西可多了!”


    徐長安聞言,尷尬的摸了摸鼻子。


    藍宇則是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沒事,沒事。咱三今天同生共死了,以後有我一口肉吃,必有你們一口湯喝!”


    徐長安和李道一現在心情也好了一些,同時笑道:“不行,我們也要吃肉。”


    藍宇想都沒想,立馬點了點頭,拍著胸脯說道:“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話音剛落,徐長安和李道一便搓著手靠近了藍宇。


    “既然有肉一起吃,那你……今天用的那珠子還有沒有?”


    這珠子能讓藍宇在小宗師的手中撐那麽久,而且把小宗師炸得夠嗆,自然不是凡物。


    藍宇眼珠子一轉,立馬說道:“沒有了,都用完了……”


    李道一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露出了滿臉的壞笑。


    月兒正明,繁星點點。


    庭院中多了一人,兩道身影。


    這一人,自然是林珊;兩道身影,自然是她和葉晨。


    林珊跪在地上,而葉晨也跪在了地上。


    “求仙師教我法門!”


    她的聲音極其洪亮,嚇了徐長安、藍宇和李道一三人一跳。


    而那老嫗,看見小姐回來,正想興高采烈的去盛湯,被這話語嚇了一個激靈。


    她可怕了,怕小姐修了仙和少爺一樣,她求助的看了一眼徐長安三人。


    徐長安三人並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反而是三人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說實話,這血傀宗的傳承落在別人手裏,他們必定要把那人斬殺,這樣才能對天下人有個交代。


    可對於林珊,他們卻有一種莫名的信任。


    李道一看了一眼徐長安,朝他努嘴道:“你怎麽說?”


    徐長安背著長劍,攤開了雙手說道:“我無所謂啊,我相信她,即便功法有缺點,可我相信她善良和堅定的心。”


    李道一又看向了藍宇,藍宇眼睛瞪得溜圓。


    “這事你問我?有沒有搞錯。”


    李道一想到他的出身,立馬點了點頭說道:“對對對,不該問你。”


    徐長安看了一眼藍宇,欲言又止,畢竟自己也沒和人家說明身份。


    “對了,你們有沒有什麽功法能讓她打打底子的?”徐長安想了想,自己的功法沒有可以外傳的。


    藍宇也搖了搖頭。


    李道一看了兩人一眼,歎了一口氣說道:“和你們在一起就是倒大黴,法寶沒了,命也沒了,功法還得我出。”


    雖然罵罵咧咧的滿嘴抱怨,但他還是走上前去,扶起了林珊。


    ……


    三人查探了一下林珊關竅的情況,最終的結論讓三人都有些詫異。


    這林珊雖然算不上天才,可修煉一途上也是大有所為,就是不知道當初青蓮劍宗收徒時怎麽沒把她一起收了。


    三人也並未多想,雖然如今才開始修煉,可也算不得晚,就拿徐長安來說,他比汪紫涵慢了十年左右的修煉時間,可最終不還是趕上了嘛。


    三人詳細的教了林珊一些修煉知識,當然也告訴了她怎麽盡量去感悟玉符裏的傳承。


    幾人一說,就到了大半夜,這才各自睡去。


    這林珊,雖然說是資質中等偏上,可領悟能力確是不弱。


    ……


    翌日,天亮得比往常晚些,氣候也冷了一些。


    秋雨,降了下來。


    這一日,渠峽鎮滿鎮皆素縞,十戶人家有七八戶人家掛上了白幡。


    那些年紀大一些的,體弱多病的,身體本就不好。還被昨日的大陣吸了不少血氣,昨日雖然蘇醒了,可卻挨不過今天。


    在這個陰雨連綿的秋天,整個渠峽鎮的老人一夜而亡。


    林珊沒有出門,消息是那個老嫗帶回來的,林家的門口也安安靜靜的。


    林珊知道這個消息後,沒有如同昨日一般悲傷,麵無表情。


    這一天,唯有一直陪伴著林家小姐的老嫗知道。


    那一日,小姐也滿身素縞,跪向了鎮子裏大榕樹,在家裏燒了紙錢,為老人們送行。


    也是那一日,林珊不再護著自己的哥哥,他找到了徐長安,“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她隻說了一句話。


    “他雖是我親人,可逝去之人亦是我親人。”


    徐長安和李道一等人相互看了一眼,即便林珊不說,他們也會讓善惡終有報。


    這是天理循環,也是他們的信念和他們心中的道。


    ……


    七日之後,林珊變賣了家產。


    其實說不上變賣,她把自家祖宅便宜買了出去,把所有的銀兩都留給了老嫗,囑咐她,給鎮上的鄉鄰每家都送一點,雖然不多,可也是一番心意。


    李道一把基礎的修行知識全都交給了她,還給了她一門功法去打通關竅。


    同時,她也從李道一等人的口中得知,葉晨應該有匯溪境的戰力。


    有了葉晨在身邊,她也能安然的行走江湖。


    老嫗送四人到鎮外,看著四人漸行漸遠的背影。


    沒走幾裏,林珊突然對著李道一等三人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多謝三位,以前一直聽葉晨說,世界很大,也沒出來瞧瞧。如今在渠峽鎮一無所有,我想和他去看看大好河山。”


    李道一歎了一口氣。


    林珊和他們三人始終不一樣,結伴之行,終須一別。


    “行吧,你小心一些。記得,若是有了困難,你可以去一個叫天機閣的地方避難。”說著,給了林珊一張地圖。


    林珊接過地圖,對著李道一深深一拜。


    “若以後去了長安,有什麽困難,可以去晉王府。他們一定會幫助你的,若是有一個叫薑明的家夥在,那就更方便了。”


    林珊看著徐長安,點了點頭。


    藍宇抓了抓腦袋,有些為難的說道:“我可不敢讓她去我家,接著!”


    說著,拋出了一個布袋,林珊接過打開一看,裏麵全是藍色的小珠子。


    “以後遇到解決不了的壞人,便掏出一顆,往他身上砸,然後趕緊跑路。”


    李道一看著那個袋子,看了一眼藍宇。


    藍宇回瞪了他一眼,抓了抓腦袋。


    “多謝三位哥哥!”


    林珊看著三人,突然問道:“不知道三位?”


    “李道一。”


    “藍宇。”


    林珊轉向了徐長安,徐長安抓了抓腦袋,藍宇才想轉身走遠一點,徐長安突然把麵具拿了下來,露出了真容。


    他雖然是回答林珊,可卻看向了藍宇。


    “我叫徐長安!”


    ……


    四人寒暄了一會兒,便各自離去。


    林珊看著遠去的三道背影,雙膝下跪,深深一拜。


    在她的身後,立著一個人。


    許多年後,徐長安大軍戰敗,數萬將士戰死沙場。有一黑袍女子入營帳,手帶銀鈴,她立於山坡之上,手搖銀鈴。


    那一戰,數萬戰死英魂從戰場之上爬了起來,他們穿著破爛的鎧甲,拿起手中的刀劍,繼續抵禦異族。


    那一戰,不屈英魂殺得異族膽寒!


    戰後,那黑袍女子再度消失,沒人見過她真容,隻知道她身後跟著一個穿著黑袍,鐵塔一般安靜的男人。


    ……


    四人離去,一襲白衣出現在了渠峽鎮的鎮口。


    他手拿著青色的長劍,劍柄之上一朵蓮花綻放。


    “畢竟是魔道功法,要不要毀了?”


    寧致遠始終來慢了一步,他來的時候,池僵已經死了,便沒有現身。


    最後他搖了搖腦袋。


    “算了,若以後血傀宗為禍,徐長安自會解決。”


    “至於那個逆徒……”


    他想了想喃喃自語道:“徐長安和林珊會解決的吧?”說完之後,禦劍而起,朝著青蓮劍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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