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盡千山,方知世間雄偉 (知行合一)


    城西一隅,原本的貧民窟。


    工部的小吏監督著民居改造的進度,百姓們幹勁也比之前好上一點,畢竟這是自己的房子。


    那漢子醒來之後,便又開始勤勤懇懇的做著工部“賜”下來的差事,柴薪桐見過他兩次,他悄悄的打聽了一下,原來那漢子醒來之後,發現自己睡在巷子裏,維持生活的車和那好不容易存下來的銅板都不見了,心裏大急,差點兒沒哭出來,可後來卻在自己的內褲裏摸到了一張銀票,雖然他不識字,可銀票還是見到過,那上麵的五十也知道,便做賊似的收好銀票,在巷子了躲到半夜,這才回到了家裏。


    他回來的時候,發現車已經在自家的門口,思來想去,看在那銀票的份上,第二天一早裝作沒事人的樣子,照常早起趕工。隻是經過工部的“大人”麵前時,稟告牌子丟了,這牌子隻是為了便於記錄,也沒啥實際的權力,小吏也沒有為難他,便給他補了一個“十五號”的牌子。


    柴薪桐看到那漢子沒有異樣,便也放下心來。


    這本就是貧民窟,而且還在修繕改造的過程中,多一個少一個人大家都不見怪,隻是那些貧苦的百姓們偶爾會問問柴薪桐來自於何方。


    柴薪桐隨意的答了幾句,支吾了過去。


    這兩天,他一直在這貧民窟裏轉悠,想打探一下消息。


    可這地方雖也屬於長安城,可仿佛又被長安城隔離了一般,兩天過去了,百姓這才知道什麽忠義侯和一個哪兒來的教書先生一起被通緝了,不過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通緝忠義侯的榜文被撤回了,這些成了窮苦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有人說是因為忠義侯死了,所以便撤了抓捕的榜文;也有人說,忠義侯是被那什麽教書先生陷害的,聖皇不上當;更有人說,忠義侯和教書先生是朋友,教書先生做錯了事,忠義侯要抓他去見官,所以那教書先生把忠義侯殺了。


    柴薪桐聽到這些話,苦笑不得,不過這也說明了朝堂之上的形勢有了變化,不然不可能把通緝徐長安的榜文給撤下來。


    長安城的城防越發的嚴格,雖然為了百姓的正常生活,城門早已打開,可打開的各城門都有重兵把守。


    他這兩天便是在這貧民窟內遊蕩,本想出去探探情況,可老太師也不阻撓,隻是留下一句“想去就去,隻是徐長安還沒好,這幾百人的性命全在你身上了。”此話一出,雖然沒說不同意,可一句話卻把柴薪桐壓得死死的,他隻能乖乖的在這城西一隅的貧民窟裏當個遊手好閑的閑人。


    這些百姓們大多疲懶,隻有少數人能夠像那“十五號”漢子一般勤勤懇懇的幹活。


    在如今這個世道,隻是不是太懶,運氣不是太差,總不會連飽肚都難以做到。


    這裏大多窮苦的且上了年紀的老人,每天隻喜歡躺在樹底下,摳著腳,說著道聽途說得來的“長安大事”。其實,柴薪桐知道,他們連這個小小的貧民窟都沒有出去過,每天便是吃吃睡睡,就滿足了。


    他本想同這些講講道理,勸解一下他們。可發現這些人的道理比他還多,甚至有些方麵還隱隱的勸服了他。


    ……


    傅太師幫他取出了箭頭,又在屋子裏摸索了一陣,摸出了一些散發著黴味的藥材,內服外敷之下,配合上徐長安比其它人好一點的體質,兩三天下來,傷口已經結痂,沒什麽大礙了。


    隻是傅子淩還是不許他下床走動,徐長安全身上下被允許能動的便隻有眼睛和嘴巴。


    “柴薪桐去哪了?”這是這幾天徐長安問得最多的話。


    傅子淩低著頭,往小小的爐子裏塞著木頭,火燒得很旺,爐子上方的豁了一個口的破砂鍋冒著熱氣,傳來陣陣難聞的草藥味。


    最近因為修繕的緣故,很多木頭的邊角料便被拿來當成了柴。


    有些木頭還有點兒潮濕,便直接被舍棄了,放在火力,滋滋冒響,煙子也很大,把傅太師熏得直咳嗽。


    “那小子啊,估計在村裏到處學習呢!”


    傅子淩說完便又咳嗽了幾聲,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以前啊,我隻知道怎麽生火,當自己做的時候,才發現竅門多著呢!”


    傅子淩說完之後,有些笨拙的把草藥倒在了碗裏。


    徐長安看著濃稠且黝黑的草藥,聞著那散發出來的苦味,下意識的在床上縮了縮脖子,打了一個冷顫。


    “臭小子,你應該不用我灌了吧,趕緊起來自己喝了!”


    徐長安的臉苦了起來。


    “你還想不想知道外麵怎麽樣了?”


    徐長安一聽這話,便立馬翻身坐了起來,這個動作扯到了一些傷口,疼得他直齜牙。


    徐長安吹著冒著熱氣的藥,最終如同麵臨生死關頭一般,緊緊的皺著眉,閉上了眼,一口喝完了。


    “這麽大的人了,還和個孩子一樣!喝個藥,怎麽感覺比你卻劫法場還痛苦!”


    傅子淩冷哼一聲,語氣中略帶責備,可這話卻讓徐長安心裏一暖。


    這是除了時叔之外,讓自己有“家”的感覺的長輩。


    他放下了碗,臉色稍稍恢複了些,笑著回道。


    “我還沒弱冠呐!”


    傅子淩突然一愣,是啊,這臭小子弱冠之年都沒到。可經曆的卻是不少,蜀山的變化,還去打了一場仗,甚至還鬧得長安滿城風雨。


    他想了想,自己像徐長安一般大的時候,還不知世間疾苦,方剛剛和先生從蜀山下來,一路的遊山玩水。


    他看著徐長安,笑了笑,摸了摸徐長安的頭。


    也許是因為先生在他的體內待了十幾年,所以傅子淩對徐長安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這個年紀,這些經曆,除了比不過薑明那個小子,也著實不易。”傅子淩歎了一口氣,緩緩說道。


    話音剛落,徐長安臉上仿佛被度上了一層光,帶著些許自得。


    “你也別得意,先生你這個年紀已經成為有名的劍仙;你父親這個年紀,已經開始和聖皇起兵了;就是先生的小弟子,到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便已經在小宗師的武評榜上有名了。”


    聽到這話,徐長安嫌棄看了一眼傅子淩。


    長輩們總是會在你得意的時候,給你澆上一盆冷水。


    徐長安看著傅子淩盯著自己,心裏一凜,立馬轉移了話題。


    “村裏的那些人怎麽能教柴薪桐,他啊,可厲害啦!”徐長安想起了之前傅子淩所說的話,便問道。


    傅子淩看了他一眼。


    “看你那得意的小表情,就像你有那麽多學問一般。”傅子淩收回了目光,同時收起了碗。


    徐長安正想回敬他幾句,隻見柴薪桐回來了。


    他穿著粗布衣服,頭發也髒兮兮的,眉頭緊湊,臉上還有一點兒傷痕,滿臉的疑惑,這身裝扮和這個狀態倒是和這裏的環境聽搭配。


    他走到了正在洗碗的傅子淩麵前,蹲了下來。


    “前輩,您說,何老頭的狗死了,他要吃,我不過勸了他幾句,為什麽他就要打我?”


    傅子淩看了他一眼,繼續低著頭洗著碗。


    當他把碗放好的時候,突然問道:“你小子有沒有餓過肚子?”


    柴薪桐搖了搖頭。


    傅子淩坐在了徐長安身側,擦了擦手,指了指一個空著的凳子,示意柴薪桐坐下。


    三人圍著那張小小的桌子坐了下來,傅子淩給兩人倒了一杯算不得好的茶,這才開口。


    “我見過那位老前輩,也見過你,你當時還小吧,估計想不起來了。我當時陪著先生一起去見那位老前輩,算起輩分來,我恐怕都得朝你一拜。”


    柴薪桐急忙說道:“達者為師,前輩不可。”


    傅子淩笑笑,用手比劃著。


    “你當時就這麽高吧?很小,可前輩對你讚不絕口。”


    “其它人讀書都是為了出人頭地,而你當時小小年紀,說的是什麽,你記得嗎?”


    柴薪桐低下了頭,聲音也壓得很低。


    “立言立德,成賢成聖。”


    傅子淩長舒一口氣,接著說道:“對啊,你從小與眾不同,可知道現在為什麽甚至連孔家的孔德維都快比不上了麽?”


    徐長安正想幫柴薪桐辯駁兩句,看到傅子淩瞪大的眼睛,便不敢言語了。


    “請前輩明示。”柴薪桐很是恭敬。


    傅子淩看著他,微微一歎。


    “當時啊,老前輩為你向天機閣求了幾句批語。”


    柴薪桐頭埋得很低,有些慚愧。


    傅子淩沒有管他,淡淡的說道:“須拂頸,其時入聖境;須至上丹台,其時結聖胎;須至下丹田,其時聖果圓。”


    “就連天機閣都批的聖人之姿呐!”


    “可你這些年做了什麽,前輩遠遊,你認真讀書,道理懂得不少,可你真正的體會過的有幾許?”


    柴薪桐如醍醐灌頂,耳邊猶如洪鍾大呂敲響,眼睛明亮了一些。


    “聖賢不是高高在雲端之上講學的人。小夫子勸服盜匪,他不是靠書上的大道理,而且切實的深入強盜的住處,了解他們,同甘共苦,這才能夠勸人從善。”


    “你衣食無憂,聖賢書讀了不少,可你真的領悟了麽!”


    傅子淩一甩衣袖。


    “徐長安為了救你,你卻對著一堵城牆倔強,你做給誰看。忠於君,那是執政者的把戲,人,該忠的是這裏!”


    傅子淩語氣越發的重,指了指自己的胸膛。


    徐長安知道傅子淩這是在教柴薪桐,也沒插話,自己也低著頭細細的思索著。


    “謝前輩!”柴薪桐突然說道。


    “謝我什麽?”傅子淩對柴薪桐板著臉,冷冷的問道。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以前是晚輩太過於理想化了,認為事間的事都是一板一眼的,所有的世間事都能用道理講盡。”


    “忠於君,為君死,死而無愧是大義。現在想來,實在是可笑。”


    傅子淩臉色逐漸好轉,看了他一眼。


    “若此番晚輩能夠僥幸活下來,一定去世間各處看看,感受一下。”


    傅子淩歎了一口氣。


    “你知道為什麽大部分德行極高的人,都有遊學經曆麽?”


    柴薪桐笑道:“以前不知道,現在知道了。”


    “立言,是在前賢的基礎上,找到自己觀遍世間的道理;立行,不是誇誇其談。死念書,蒙著頭思考,絕對思考不出一個聖賢來;立德,你應該懂!”


    柴薪桐看著傅子淩往下一拜。


    “學生懂了!”


    “道理講不通的世間事多了呐!”傅子淩歎了一句。


    徐長安在一旁聽著,突然想起了在蜀山的虛雲大師,還有自己的李知一師傅。


    他想起當時自己所說的混賬話。


    “沒經曆紅塵,怎麽談看破紅塵;沒去過窯子,怎麽能說自己不喜溫柔鄉。”


    他本想把這話再說一遍,可想到剛才傅子淩的臉色,便沉吟道:“閱盡千山,方知世間雄偉;受過疾苦,方能大仁大德。”


    傅子淩和柴薪桐聽到這話,都呆呆的看著徐長安。


    良久,傅子淩這才笑道:“看來你這個混小子才有成聖之姿啊!”


    徐長安聞言,笑著衝柴薪桐擠了擠眼。


    柴薪桐也笑著,憨厚的撓了撓腦袋。


    (ps:須拂頸,其時入聖境;須至上丹台,其時結聖胎;須至下丹田,其時聖果圓。這是相士對小時候的王陽明先生的批言。這章隻是說的知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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