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順水推舟?


    天才剛亮,第一縷陽光照向了長安城。


    城內的商家,各類店鋪才開開打開了大門,女人們或者持家的男人們都會端著一個銅盆,盆裏麵盛滿了水,女人們用手輕輕的往盆裏抄著水灑在了青石板街道上,這樣可以壓住灰塵,男人們則是瞅準沒人的時機,一下子全都灑了出去。


    灑了水的街道配上初升的陽光變得清醒無比,甚至空氣中都有著一絲絲的甜味,清晨是長安百姓最為幸福的時刻。


    商鋪們迎來了新一天的生意,而城外的農戶們也高高興興的挑著擔子或者趕著馬車奔向了城裏。


    馬車和擔子裏都裝滿了新鮮的時蔬,他們去幹早市,用時蔬換取其它的糧食或者銅錢,有了銅錢之後便能保證在冬天或者自己危機的時候能有一口吃的。


    拿到銅錢的清晨是他們最幸福的時刻。


    路上的行人突然停了下來,看向了那行豪華的馬車。


    馬車停在了門口,挑菜的菜農們紛紛停了下來,好奇的張望著。


    長著大槐樹的莊園終於開了門,這座莊園曾一度在百姓的口中成為了鬼屋,他們從未見到過這莊園裏住著人,今日突然一行馬車停了下來,自然引來無數人的側目。


    樊九仙大大咧咧的跳了下來,一身的配飾叮當作響,這個女子一下車,立馬引得無數的壯小夥放下了擔子,癡癡的看著她。


    而幾個大爺也全然不顧身邊的老婆子,多看了幾眼,便立馬被揪著耳朵,大爺們疼得“嗷嗷”直叫,這才戀戀不舍的朝著城內趕去。


    小溪對岸的兩個老頭自然也出來了,斷臂的老頭歪著頭看著這襲紅衣,仔細的想了想,便立馬趕向了隔壁,去找自己的鄰居何老頭。


    兩個老頭抬了兩個小凳子,坐在門口看著對岸,滿臉的疑惑。


    “老何,你說那個紅衣女子是誰?”


    一半臉黑,一半臉白的何晦明想了想,用驚疑不定的口吻問道:“莫非是?”


    楚老頭晃蕩著空蕩蕩的左臂,兩人相視一眼,點了點頭道:“你想的應該和我是同一個人。”


    “可這個時候,樊老將軍把她叫往長安是為何?而且,不是傳聞他與自家的子女從來都不和的麽?”


    何晦明搖了搖頭,隨即轉身拿起了凳子,讓後走的時候拍了拍老友的肩膀道:“我們啊,現在當好我們的富農,好好種幾塊地,過好日子,你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


    楚老頭尷尬一笑,摸了摸鼻頭,隨後也轉身拿起了凳子,緩緩的說道:“可畢竟成為了鄰居,能搭把手還是要搭,該拜訪的還是要拜訪。人呐,這一生,可以不要金銀財寶,可唯獨這‘人情世故’四個字是怎麽都逃不了的。”


    楚老頭說著,用單臂拿起了小板凳,兩個湊熱鬧的老頭也各自回家了。


    ……


    樊九仙才到,便看到白衣白發白胡子的老頭站在了門口,如同一個侍衛一般。


    紅衣女子瞥了他一眼,揮了揮手,馬車上的人立馬朝著大門大開的院子搬著東西;有北蠻特產奶酒,也有北蠻來的,上好皮毛所製的毛氈;甚至還要一些兵器,彎刀、弓箭之類的。當然,這些東西要比長安的重上不少,看材質也更勝一籌。


    老頭站在一旁,一聲不吭,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一般,低著頭,一句話都不敢說。


    等到樊九仙走了進去,他才跟在了身後。


    樊九仙看著大槐樹,嘴裏麵不知道嚼著什麽東西,含糊不清的說道:“這樹栽在四四方方的院子裏,有點講究啊!”


    樊於期低著頭,仿佛怕極了自己的這個寶貝女兒。


    一般來說,父母之命隻是小於君令。幾朝幾代都是如此,在家中,父親便是當之無愧的一家之主,說一不二。可到了樊家,這樊於期看見樊九仙就像老鼠見了貓一般。


    當年,樊九仙也是溫婉賢良的女孩;可她親眼看著自己的哥哥、姐姐被自己父親當做交易的籌碼一個個的送了出去,都沒有較好的下場,終於忍不住了,撕下了柔弱的偽裝,讓自己父親擁有了那麽一個屬於自己的小院,而她則遠遠的逃離了長安。


    “你那書信,不是說要死了麽?”樊九仙看都沒看自己的父親一眼,繼續說道:“怎麽沒事了呢?我還以為你真要去看被你嫁到朔風的三姐和為了你的功績死於戰場之上的六哥呢!親自去和他們道一道歉。”


    樊老頭臉色有些陰沉,低著頭一言不發,看著門口笑著相互攙扶著前來的兩位故友,朝著自家的女兒擠了擠眉。


    他可以在自己的女兒麵前放下任何的顏麵,可有了外人來,他也不可能一直站著被自己的女兒訓話。


    他的臉通紅,那紅色一直蔓延到了脖子根。


    樊九仙看了他一眼,這才看到了門口那兩位訕笑提著一些時蔬的老人。


    樊九仙一眼就認了出來這兩位叔叔,急忙換上了兩副笑臉,迎了上去。


    “何叔和楚叔來了啊,趕緊請進。”


    說著把兩人迎進了大廳,樊於期低著頭走到了最後麵。


    短短數十步,這兩人走得心驚膽戰,畢竟跟在身後的是當年的將軍。


    樊九仙像是到了自己家一般,她坐在了左邊的次位,而楚、何兩位曾經的老祖則是坐到了右邊。


    樊於期一進大廳,便有些局促不安。


    空著的是主位,若是往些日子,除了聖皇來,他都敢一屁股坐了上去,誰人有資格多說半句。可現在,他的寶貝女兒把那個位置讓了出來,他反而心底有些犯怵。


    “坐著吧,年紀大了,門口風大,小心一下子便身子骨吹沒了!”


    聽到樊九仙這麽說,他才走向了主位,坐了下來。


    何、楚兩位老人相視一眼,並不奇怪,若是現在父女和解了那才叫做奇怪。


    畢竟當年子孫滿堂的樊家到人丁凋零,完全是由這位老將軍一手造成的,他們沒有經曆過樊九仙的經曆,也不好評判什麽,但是對於現在這種情況也能夠理解。


    “兩位叔叔,有心了。”樊九仙先朝著兩位道謝,才進門,便有人把他們帶來的時蔬接了過去。


    “沒……沒。”何晦明麵對樊九仙的時候,居然有種麵對上位者的感覺。


    “我們啊,現在情況想來你也知道,也拿不出什麽好東西,略微薄禮,還望別嫌棄。我們啊,現在隻有幾塊良田,幾畝地。所幸的是,作物還算爭氣,也隻有這個拿的出了。”


    樊九仙微微一笑道:“這些都是兩位叔叔的心血,哪裏算得上薄了?”


    說著,那名叫婉兒的小婢女端了四個碗進來,裏麵是溫好的奶酒。


    三人同時喝了一口,樊九仙眯著眼問道:“兩位叔叔,北蠻的奶酒滋味如何?”


    獨臂的楚老頭讚不絕口。


    “初聞奶香濃鬱,入口甘醇,入喉辛辣。”他抿了抿嘴接著說道:“這個滋味,怎一個‘爽’字了得啊!”


    樊九仙揮了揮手,立馬有人抬來了十壇奶酒。


    “若兩位叔叔不介意的話,小小回禮,還望收下。”兩個老頭喜不自勝,笑著收了下來。


    聽到了自己曾經的部下都這麽評價了,樊於期才想喝酒,便發現一道目光冷冷的盯著自己。


    “你呢,年紀大了,這碗喝了就別喝了。這奶酒醇香而又烈,適合年輕人喝,你這個年紀的人,喝點溫和的東西,別一天腦袋裏想著年輕人該做的事。到了年紀便好好的休息,該幹啥幹啥,別一天蹦?,小心什麽時候摔斷了腿。”


    這一番話說得極其的不留情麵。


    樊於期隻能抿抿嘴,一言不發,眼巴巴的看著那半碗奶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樊九仙見得他不說話,也就不再說他了,和楚、何兩位前輩交談著,仿佛她的父親完全不存在一般。


    這兩人也如坐針氈,隨意聊了幾句,便急忙回了家。


    大廳中隻剩下了兩個人,樊於期低著頭,那樣子委屈極了。


    “對了,你身邊不是有一個叫何潛的人嗎?他人呢?”


    樊於期小聲的說著,就像被父母問做錯了什麽事情時候的孩子。


    “他有點事,去了其它地方。”說完還偷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兒。


    樊九仙冷笑一聲道:“我看是又去搞小動作了吧!”


    說完之後,便站了起來,拂袖而去。


    ……


    當樊九仙才到長安城外莊園的時候,他便得到了消息。


    他現在吃過午飯,準備回到皇宮,畢竟明早有一個早朝,他打算和樊老將軍一同求聖皇賜婚。此事,事關重大,他要好好的準備,他要防止有什麽牛鬼蛇神跳出來阻止。


    所以,他要趁早做好準備。


    平康坊的街道上不許縱馬,即便他是皇子也不允許。


    不過大皇子還是頗為的低調,他帶領兩三個隨從,出了平康坊,便朝著崇仁坊去,通過崇仁坊後從皇宮的側門,景風門進入皇宮。


    崇仁坊在平康坊的旁邊,大多是住宅區,而且大多都是官員將軍等的府邸。


    他滿懷心事的穿過崇仁坊,正在這時,一隻風箏落到了腳邊,大皇子停下了腳步,撿了起來。


    “謝謝!”


    他還沒直起身,便聽到清脆的聲音傳來。


    眼前站著一個白衣女子,竟然和那個女人有幾分相像,一時間居然癡了。


    “謝謝公子,能把風箏還給我麽?”少女怯生生的說道,身旁還站著一個小侍女。


    “哦!”大皇子這才恢複過來,手忙腳亂的把風箏遞了過去。


    大皇子兩鬢微微有白發,常年在外戍守讓他看起來男人味十足,舉手投足都頗有大將風範,可此時居然有些癡呆起來。


    少女鼓著嘴,歪著頭,看著發呆的大皇子,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嘩!”刀出鞘的聲音傳來,少女被嚇了一跳。


    大皇子立馬怒斥左右:“無禮!”


    嚇得侍衛立馬收起了刀。


    大皇子還在驚奇世間為何有如此相似之人,不過眼下有跟重要的事,便深吸了一口氣道:“沒嚇到姑娘吧?”


    少女呆萌的搖了搖頭。


    少女見狀,臉頰微紅,拿著風箏跑進了府邸。


    大皇子抬頭看了一眼,把“範府”兩個字牢牢的記在了心裏。


    “這是哪位的府邸,給我查清楚!”大皇子目送著兩人離去,便立馬吩咐道。


    ……


    空曠的大殿裏,聖皇正在沉思。


    所有的事情他都有所了解,哪位官員有點小動作,那些人結為朋黨他都清楚的很。


    世間最難理的就是人心,他也有些意外,這樊於期為了爭名奪利會不要臉的將他女兒叫來長安,他也有些佩服這個老不死的臉皮。


    這還不是最頭疼的,最頭疼的是這老家夥要和大皇子聯姻,把手伸向了皇室。


    聖皇冷笑一聲,心中自有定奪。樊於期不知道的是,他的這些動作會成為聖皇權衡繼承大位時壓到天平的一根稻草。


    隻是還有一件事比大皇子和樊於期更加的麻煩。


    夫子廟的夫子打算退下來,要小夫子培養繼承人,每到這個時候,是他把手伸向夫子廟最好的機會,可現在卻毫無進展。且眼看著一個月之期慢慢臨近,等板上釘釘時,要等下一屆的夫子退位才有機會,隻怕他熬不到那個時候了。


    不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武器便不是好武器,甚至還會傷到自己。


    夫子廟對於聖朝,對於他而言,都是如此。


    “連……”他才喊出了一個字,才想起來現在身邊換了一個小太監。


    隻能歎了一口氣,擺了擺手。


    李忠賢低著頭,不敢言語,心中卻有些難受。他聽得真切,這聖皇喊的是一個“連”字。


    “你下去吧,不用候著了。”


    李忠賢得到命令,便擔著拂塵,恭敬的拜了拜,退了下去。


    聖皇想了想,換了一套衣服,神不知鬼不覺的走出了皇宮。


    城西。


    縱使是長安,也有貧民區的存在。


    和光暗、正邪一般,若沒有貧窮,哪裏能襯托出富有。


    也不知道該不該稱為房屋,一些木板加上雜物堆疊出一個個格子一般的空間,許多人便住在了裏麵。


    不時的有髒兮兮的孩子從裏麵跑出來。


    許多人都蹲在地上啃著幹糧,甚至還有幾個孩子為了一塊餅大打出手。


    一襲錦服的他有些愕然,他從來不知道這皇城腳下還有這麽一塊地方。


    他閉上了眼,細細的感應著。


    隻有是有修為且低於他的人,他都能感應到。


    他很快找到了目標,穿過一個個雜物堆積的巷子,到了盡頭處,看到了一間幾乎四麵透風的房子。


    夏季還好,若是冬季,真不知道該怎麽熬過去。


    一個穿著補丁摞補丁衣服的老頭推開那幾塊厚度不勻的木板拚接成的門走了出來,他的頭發和胡子都已經發白,雖然穿著看起來和乞丐差不多,可精神卻是好得很。


    老頭微微一愣,看向了麵前的這個人。半晌,嘴角才擠出兩個字。


    “陛下!”


    說著便往下拜,聖皇袖子一揮,便將他扶了起來。


    聖皇再度看了一眼周圍的環境,深吸了一口氣道:“辛苦了,傅太師。”


    這位老人便是半年前還聲明顯赫的傅太師,傅子淩。


    傅子淩看看周圍,淡淡一笑道:“雖然清貧一些,但也舒服。”


    說著,便伸手將聖皇迎進了那個需要低頭才能進去的小木屋。


    聖皇進去之後,也不避諱什麽,便直接坐在了一隻腳不穩的木頭凳子上。


    他淡然一笑:“當年朕也有過這種日子。”


    傅子淩笑笑,佝僂著腰站在了原地。


    “傅太師,你怨朕麽?”聖皇突然沉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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