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劍和鳴(中)


    徐長安咬著牙,肩頭不停的滲著血,小心的躲避著打更人,帶著莫輕水一路朝著城外走去。


    沉入深夜的長安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座城市。


    它不同於白天的威嚴,也沒有了傍晚的喧囂,此時隻有輕風扶細柳,鳥寐樹枝頭。它褪去了威嚴和喧鬧的外衣,小河靜靜的流淌著水,它也靜靜的沉眠。


    徐長安怕莫輕水不熟悉路,便緊緊的握著她的手,拉著背著琴的莫輕水,輕車熟路的到了城牆腳下。


    兩人到了城腳,看著高大的城牆,現在唯一要考慮的是怎麽能夠不驚動守衛出城。


    “可以放開了吧?”莫輕水突然小聲的說道。


    徐長安低頭一看,兩隻手緊緊的攢在了一起,不知道是不是幻覺,他覺得莫輕水的耳根都紅了。


    他嘿嘿一笑,放開了莫輕水的手,雙手握在一起搓了搓,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


    “怎麽出去?”


    莫輕水再度發問。


    徐長安想了想,立馬說道:“這個守衛時間以前薑明和我說過,這長安城頭上的守衛,一刻鍾換一次崗,士兵兩個時辰輪換一次,每次換崗的時候便有十幾個呼吸的空檔,我們趁這個機會越過城頭。”


    莫輕水聽罷,點了點頭。


    徐長安其實還有一點沒說,每個城頭都有一位小宗師把守,當然小宗師不一定會注意到你,畢竟這座城幾乎是全天下最安全的城,若是需要小宗師時時刻刻的注意著,那這座城的安危也不是幾個小宗師或者大宗師能解決的了。


    他聽薑明說過,這些小宗師隻是掛了一個名頭在這,以前有幾座城門的小宗師經常一起出去喝酒聊天,徹夜未歸。


    徐長安隻能期盼著城門之上的小宗師能夠出去喝喝酒,賞賞月。


    如若不然,他隻能試試表明自己忠義候身份的令牌有沒有用了。


    他看準了時機,低頭說道:“待會我說好了,你便助我躍過城頭,我還不是匯溪境。”


    長安城城牆高大,不是一躍就能過的。


    隻有達到匯溪境,能簡單的禦空而行,才能輕鬆的躍過城頭。


    莫輕水沒有答話,徐長安也沒有管她,隻是從下往上看著,看著城頭上那些火把映下來的影子,那些影子一動,徐長安便再度拉上了莫輕水,此番莫輕水卻躲開了他的手掌。一轉手,提上了徐長安後脖頸處的衣服,像極了徐長安提小白時候的樣子。


    輕盈一躍,再度落地的時候,徐長安這才發現已經到了城外。


    不多時,三裏溪已經到了。


    已經到了夏季,早已沒了桃花,枝頭上掛著大大的桃子。


    徐長安本想去看看那兩位故人的,想了想還是作罷,大敵當前,若是處理不當,興許自己便和他們成為鄰居呢!


    隻不過陸子昂這家夥有佳人相伴,自己呢?


    徐長安突然看向了身旁的莫輕水,月光打在了她的半邊臉頰上,美若天仙。


    “和她葬在一處,好像也不比那小子差啊!”徐長安心中稍稍寬慰。


    “發什麽呆,大敵將至!”莫輕水冰冷的聲音傳來,徐長安尷尬的摸了摸鼻頭,還好她看不到自己癡癡呆呆的樣子。


    “這就是你說的三裏溪?”莫輕水問道。


    “對,這城外我稍微熟悉點的地方就是這兒。”徐長安答道,接著說:“這裏啊,春天桃花盛開的時候美極了,落英繽紛。”


    讓他沒想到的是,莫輕水聽到這話不喜反怒。


    “這麽說來,有很多樹咯!”


    “當然啊!”徐長安正想比手畫腳的訴說這裏春天時候的盛況時,莫輕水淡淡的說了兩個字:“蠢貨!”


    徐長安有些不敢相信,便立馬停住了嘴巴。


    “我們麵對的是殺手,和殺手對戰最好是在寬闊的平原,他們沒有地形的依托,你倒好,把我們帶到樹林裏來,待會他們藏匿於樹林之中,我們防不勝防!”


    徐長安聽到這話,這才驚覺自己犯了個極其愚蠢的錯誤,立馬說道:“那我們換地方!”


    “這城外多少裏的桃花?”


    徐長安撓了撓腦袋,聲音低沉的說道:“傳聞是十裏桃花,估摸沒有十裏,也得有個六七裏吧?”


    “那來不及了!”


    莫輕水摸索著,找了塊平坦的石頭坐下,解開了背上的琴,坐了下來。


    “你用什麽武器?”


    “劍!”


    “那你的劍呢?”徐長安一陣沉默,看著她皺起的眉頭,心裏一緊,立馬隨意的扯了一片樹葉,放在唇邊吹了起來。


    莫輕水有些詫異,但也沒有阻止。


    ……


    正躺在書桌上,敞開肚皮,頭倒懸而下的小白看著在紮馬步的沈浪,滿眼之中都是鄙夷之色。


    三位先生沒了文道上的學生,無聊之際,便想起來一件事兒。


    沈浪熱衷武道,那三人無聊的話可以幫沈浪打基礎啊!


    想著,便開始“折磨”起沈浪來,不是讓他從井裏挑水倒入大缸,然後從大缸挑水倒入井裏,便是讓他紮馬步。


    有了三位先生的插手,小白便徹底的閑了下來,可它又有點不好意思再度跑出去玩耍,便隻能每天看著沈浪被“折磨”。


    突然,一陣陣聲音傳到了它的耳朵裏。這聲音柴薪桐等人也隻是略微有些驚奇,便沒再管,可小白卻在桌子之上一個轉身,躥了出去。


    “怎麽回事?”柴薪桐猛地站了起來,看著小白的身影。


    他們完全可以肯定,這小白是因為那奇怪的聲音才出去的,能用聲音喚走小白的,大概率隻能是徐長安了。


    都是聰明人,很快想通了其中的道理。


    “莫非徐長安遇到困難了?”柴薪桐喃喃自語。


    同時,何晨還有孔德維都看向了柴薪桐,一同看著小白消失的方向,沈浪也能趁這個機會站起來鬆了鬆筋骨。


    “要不要……”何晨不確定的說道,話未說完,柴薪桐手掌上揚晃了晃,製止了他:“我們先別動吧,不知道是衝著你來的,還是單純的針對他。不過,問題應該不大,在這長安城裏,隻要他亮出身份,基本都會有人相幫。”


    看著有些放心不下的何晨,柴薪桐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道:“沒事的,若實在放心不下,一個時辰他們若還不回來,我們便去尋他。”


    何晨聽到這話,便也沒有堅持,點了點頭。沈浪看到三人轉過頭來,立馬紮起了馬步。


    隻是在孔德維轉身的一刹那,他朝著在外靠著牆壁喝酒的洪老使了個眼色。


    洪老看著三人轉過了身去,歎了一口氣,有些無奈。


    他拿起來酒壺看看,喝人嘴軟,拿人手短啊!而且小先生吩咐了,那自己也隻能走一遭了。


    小白出了大廳,便直接鑽進了徐長安的臥室,那柄紅色的長劍包裹著麻布,隻露出了紅色的劍柄倚靠在床邊。


    本來焚也算是神物,非它認可的人拿不動它,可小白長時間的陪伴著徐長安,一人一貓經常並肩作戰,所以也沾染了徐長安的氣息。


    小白叼起了長劍,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跑去。


    隻是它沒注意到,平日裏隻會喝酒,偶爾咧開大嘴齜著大黃牙笑的老頭悄悄的跟在了它的身後。


    小白叼著長劍,口水不停的落在了地麵上。畢竟它沒有手,隻能用嘴叼著,徐長安也沒那個實力支撐著長劍自行飛過去找他,隻能死死的叼著長劍。


    莫輕水靜靜的坐在石板之上,手扶在了琴弦上麵。


    月光之下的徐長安,一襲青衫,背部有個傷口,不停的滲著血。他站得挺拔而修直,月光打在了他的身上。可惜的是,莫輕水看不到。


    不一會兒,莫輕水耳朵微動,緊張了起來。


    “有東西過來了!”她立馬說道。


    徐長安也緊張的看著前方有些漆黑的樹林,生怕突然竄出兩個提著大刀的敵人來。


    終於,他看到了那道白色的小小身影,鬆了一口氣。


    “沒事,我的武器來了。”


    小白把長劍往地上一放,頗為幽怨的看著徐長安,隨後眼睛一亮,看向了安靜的坐在石板之上的莫輕水,突然換了一副模樣,還甜甜的“喵”了一聲,就朝著莫輕水蹭去。


    “色貓!”徐長安嘟囔了一句,便俯身拾起了長劍。


    莫輕水側耳認真的聽了聽,便抱起了在腳邊蹭的小白。


    “這是你的麽?”她輕柔的問道,和之前與徐長安講話時判若兩人。


    “對啊!”徐長安幽怨的回敬了小白一眼。


    莫輕水想了想,又把小白放了下去。


    “你趕緊走吧,待會兒這兒很危險。”聲音中充滿著溫柔和關切。


    徐長安羨慕的看了它一眼,示意小白可以走了,沒想到小白和他一樣,順勢睡在了莫輕水的腳邊,小爪子抱著莫輕水的裙擺。


    莫輕水一臉的無奈,隻能說道:“真是什麽樣的主人養什麽樣的貓,耍賴的模樣都一模一樣。”


    說著,便把小白抱了起來,放在了懷裏。


    小白得意的朝著徐長安抬了抬頭,眼中全是驕傲。


    正在此時,一陣風吹過,在這夏日的風,居然讓人感覺到有些冷,徐長安背後的寒毛站了起來,背部微微有些濕潤。


    “小心!”莫輕水話音剛落,一道寒芒從黑暗中陡然出現,劃破了黑衣,朝著莫輕水打去。


    徐長安反應也是幾塊,一劍刺向了那道寒芒,頓時傳來兵器相交的聲音。


    他並沒有看到人,也沒有看清楚是什麽武器,隻聽見一陣稀裏嘩啦的聲音,那武器便沒了蹤影。


    徐長安正疑惑間,莫輕水開口了。


    “注意,那是鏈子刀,能到當刀使,刀柄和刀刃也能夠分離,如同鏈子一般攻擊人,常用來刺殺和暗算。”


    徐長安聞言,點了點頭,麵色凝重。


    又一道寒芒出現,從另一個方向,還是刺向了莫輕水。


    莫輕水巋然不動,仿佛沒有發覺一般,好端端的坐在了石板之上,當那寒芒距離她僅寸餘時,紅芒出現,幫她擋了下來。


    徐長安微微一笑,保持呼吸的均勻,隻是臉色有些蒼白。


    “你們這麽偷偷摸摸的,一輩子碰不到她,還不如出來,把我打倒就行了!”


    黑暗中,傳來了兩道冷哼!


    “修為不高,口氣倒不小!”


    兩個帶著鬥笠,穿著長衫,手中拿著短刀的人走了出來。


    兩人雖然從不同的方向出來,可步調卻出奇的一致。


    徐長安站在了莫輕水的前麵,緊緊的握著赤紅的長劍,堅定的擋住了女人和那隻貓。


    “殺了你,還有些麻煩!”


    其中一個帶鬥笠的人慢慢說道。


    “我們把你打暈,帶走這個女人,你放心,你貴為忠義候,我們不會殺你。”


    另外一個人符合道。


    “這兩人叫‘刀’,他們以五人為一組,是殺手,這兩人的修為較弱。如果你扛不住,你就直接回去,他們不敢殺你。”


    莫輕水淡淡的說道,雖然是為了徐長安好,可徐長安怎麽都覺得,這個女人是看不起他。


    “另外,還有‘寂’、‘鋒芒’和‘守夜不歸人’。這三人‘寂’不一定能趕來,‘鋒芒’和‘守夜不歸人’才是最強的!”


    莫輕水介紹著,徐長安卻轉頭喝道:“說什麽說!任誰來都一樣,幾劍的事!”


    莫輕水秀眉微蹙,但很快想清楚了徐長安的目的,便不再言語。


    果真,那兩柄“刀”帶著絲絲的怒意。


    “不錯,既然如此,我們兩倒要領教閣下高招!”


    兩柄鏈子刀朝著他攻來,風聲變得急促了起來,徐長安長劍橫胸,橫掃而出,一股爆裂的紅芒掃向兩人。


    兩人麵色一變,急忙隱入了黑暗之中,帶周遭的一切安靜下來時,在徐長安麵前的,隻有幾十株倒下的桃樹,哪裏還有兩人的蹤影。


    正在這時,徐長安右肩的衣服突然破裂,身上多了一道血痕!


    他猛地轉身,若是這些人狠一點,便可以直接斬下他的頭顱了。


    “黑芒!”他心中有些驚駭,大多數人修煉,會根據功法的不同,個人的不同,或者武器的差異,法力攻擊的時候產生的色彩也會有差異。


    可最讓人防不勝防的,還是黑夜中的黑芒。


    徐長安知道,現在,他不能夠相信自己的眼睛,隻能通過感覺。


    他猛地單膝跪下,長劍撐著地麵,小腿處便又多了一道血痕。


    徐長安緩緩的站了起來,突然間說道:“莫姑娘,你給我彈奏一曲可好?”


    他話音剛落,長劍陡然擋在了身後,一道黑芒遇到赤紅色的長劍,如同水遇到火一般,發出了“滋滋”的聲響,便消失無蹤。


    莫輕水知道這是徐長安沉下心來的法子,此時徐長安的心砰砰直跳,紅色的長劍越發的璀璨,手中拿的似乎是一道火柱。


    素手撫琴,琴音動人。


    隻是在這有些空曠的黑夜中,也琴音顯得有些空曠。


    有了琴音,徐長安仿佛如虎添翼,每一道黑芒都能順利的擋下,黑暗中的兩人微微有些詫異,不明白為什麽徐長安聽了琴音之後,便仿佛能夠看穿他們的攻擊一般。


    長劍不停的揮舞,徐長安越發的瀟灑自如,這時候,他所用的既不是蜀山瀟灑飄逸的《禦劍訣》,也不是大巧若拙的《奔雷》,瀟灑之餘不失厚重,厚重之處不卻靈動。


    雖然單憑靈動或者威力,都不如《禦劍訣》或者《奔雷》,可這讓徐長安漸漸的有些明悟了《破劍訣》。


    他也漸漸知道了為什麽要學《破劍訣》必須先學各家功法。


    輕重緩急,都恰到好處。


    那兩個鬥笠人突然覺得徐長安像一堵牆一般,看似弱不禁風,似乎能被風吹到,可他們卻怎麽都跨不過。


    琴音如同小河淌水,讓徐長安的耳朵無比的舒適,也讓他有些放鬆。


    對麵的兩人雖然是匯溪境,可這是殺手,他們擅長的刺殺,講究靈動和一擊必中,所以身體素質沒那麽好。


    他們不可能光著膀子和徐長安以硬碰硬。


    若是讓他們近身,兩人有把握,不出十息,徐長安必定會失去戰鬥力。


    可問題就在於,他們沒有辦法。


    月光打在了徐長安和莫輕水的身上,徐長安臉色發白,淡淡的笑道:“換首曲子吧!”


    話音剛落,曲子一變,他仿佛聽到了戰場上的嘶吼聲。


    徐長安身子晃了兩晃,腦袋有些昏沉沉的,左肩的傷口裂開,那是督查院的人用喂了迷藥的長劍刺得。


    他半跪在地上,努力的拍打著自己的腦袋,使勁的揉著自己的眼睛,可這一切都仿佛無濟於事,他隻覺得很累,想好好的睡一覺。


    琴音微微變重,徐長安立馬反應了過來,勉力用長劍擋住了左邊。


    這時候,兩人這才明白徐長安為什麽會突然間能夠看破他們的攻擊了。


    莫輕水沒了眼睛,可身為小宗師且常年不見光明,她的感知比其它人強得多,能夠判斷兩人的攻擊也不奇怪,然後便通過琴音傳遞給徐長安,這樣一來,兩人還以為徐長安突然明悟,看破了他們的攻擊。


    此時的徐長安已經躺在了地上,身子蜷縮了起來。


    兩人相視一眼,出現在了莫輕水的身前,他們的腳下便是徐長安。


    “你跟我們回去吧?”


    “我想知道為什麽。”莫輕水淡淡的說道。


    “不知道,主人隻要我們帶你回去。”莫輕水冷哼了一聲,兩人微微一歎道:“既然如此,那就對不住了。”


    說著,兩人的手下垂,袖口中出現了一柄刀刃,刀刃之上有鏈子相連,刀刃不停的轉動,鏈子稀裏嘩啦作響。


    鏈子刀才要出手,突然傳來了一聲慘叫。


    一個鬥笠人滿臉不可思議的看向自己的腹部,火紅色的長劍刺入了他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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