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客(下)


    南方已定,大皇子回來了,他帶著兩百鐵浮屠留在了長安。


    聖皇不許任何一個皇子幹涉政務,他的十弟年紀還小,每日還得去翰林院和那群迂腐的文人學習。至於二弟,則和其它弟弟一樣,每天沉迷酒色,連影子都沒見到一個。


    其實那些人反而讓聖皇省心些,反正隻需要每日供著他吃喝玩樂便行了,他不會去給自己添亂,更不會給社稷添亂。


    聖皇有些頭疼是大皇子軒轅熾和十皇子軒轅仁德。


    憑心而論,軒轅熾的確更像他,都是從馬背之上一步一步踏上來的,可如今四方平定,百姓豐衣足食,戶戶有餘糧,聖朝已然有了點盛世的樣子。


    盛世之中,相比於馬背上提著長槍染血的君王,更需要一個能以德服眾,教化萬民的仁主。


    這個天下,是他參與著,一手一腳打下來的,在和他最愛女人的孩子與能輝煌百年的國祚相比,他選擇了後者。


    他可以有很多理由,例如既然當了聖皇,便要為天下負責;這天下不是他軒轅家的天下,而是黎民百姓的天下諸如此類等等。 可這些冠冕堂皇,張口閉口便是黎民眾生的理由連他自己都騙不過,他怎麽去和外人說?


    聖皇在乾龍殿中來回踱步,他不喜歡大皇子的殺伐果斷,可偏偏他身後除了自己之外便沒了其它的力量,他的勢力隻有鐵浮屠,朝中也沒個朋黨;他喜歡和欣賞老十的恭敬和仁愛,若是他當政,百官萬民必心悅誠服 ;可偏偏這孩子自小就和夫子廟那一群人混在一起。


    他尚武但不貶文,可夫子廟的日益壯大,讓他不得不防著。


    後背有虎,焉能安然入睡?


    所以啊,這兩位皇子讓他陷入了兩難。


    身後那個剛剛提拔上來的小太監李忠賢低著頭,安靜的仿佛大殿外那些扶手上雕刻的石獅子一般。


    聖皇在空曠的大殿裏來回踱步,明顯是有些不耐煩了。


    他才來不久,也揣摩不透聖意,隻能低著頭,偶爾偷眼瞧著那位穿著明黃色袍子的大人物。


    “對了!”聖皇突然停了下來,指著他,似乎在回憶他的名字。


    “李忠賢。”小太監不敢有絲毫的懈怠,立馬說上了自己的名字。


    “好,李忠賢是吧,本皇令你去掌握兩位皇子的行蹤,怎麽樣了?”聖皇慢慢的問道。


    李忠賢急忙下跪說道:“奴才找人去看著兩位皇子,十皇子很乖,每日都是翰林院和他寢宮跑。至於大皇子……”


    他想了想,吞吞吐吐了起來。


    “說!”


    淡淡的一喝,讓李忠賢身子一震,額頭上有了汗珠。


    “大皇子這幾日都在鳳鳴閣飲酒作樂,連一步都未出來過。”


    “鳳鳴閣?”聖皇有些疑惑。


    李忠賢低著頭,用尖細的聲音小聲的回道:“回主子,這是平康坊裏的一處產業,屬於大皇子的。”


    聖皇的臉色稍微好了一些。


    每個皇子,大小侯爺,甚至六部的官員都在平康坊或者東西市都有著自己的產業,這些事情,聖皇都知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了,他也懶得計較。


    再者,他不怕別人貪。就怕夫子廟那群水火不浸的家夥,不愛名劍美酒,不喜財寶佳人。張口閉口的天下大勢,仿佛這天下是他們的一般。即便看上幾幅先賢遺作,也會克製住自己的欲望。


    李忠賢如同受驚的貓兒一般,身子微微躬起,腳不自覺的往後踏半步。


    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聖皇展顏一笑,甩了甩袖子,離開了乾龍殿。


    ……


    大皇子雖然整日美酒為樂,佳人為伴,可他卻從未沉迷。


    父皇留他在長安,卻又不給他做什麽事情,若是整日兢兢業業,在家研讀經典,這不是他的性格;可若是找幾個官員,整日廝混在一起,隻怕更討聖皇不喜。


    他知道,自己和父親有幾分想象。


    若是自己的屬下立了大功,回來便和其它人結群成黨,或者一副大聖人的樣子,什麽都不愛,什麽都不喜,什麽錯都不犯,那反而會讓自己擔心。


    所以,大皇子索性成天的泡在了這鳳鳴閣。


    這鳳鳴閣也位於平康坊,可相對於什麽歡喜樓、桂香樓來說,就沒那麽出名了。


    不過它的奢華卻是勝過十棟的歡喜樓和桂香樓。


    畢竟什麽歡喜樓之流的青樓,隻要有錢便能去喝上兩杯;可他這鳳鳴閣,若沒點身份地位,隻怕大門都進不來。


    在這兒飲酒作樂,少了幾分熱鬧,卻多了幾分心安。


    不少的達官貴人,都喜歡來這,求得就是一個安心。


    整座鳳鳴閣並不張揚,它單獨的占了一角,可從外麵看,卻如同一座尋常院子一般,紅磚綠瓦,瓦片上還有一些青草,隻是牌匾上“鳳鳴閣”三個大字稍稍有些張揚。


    可進了內部,雕梁畫棟,美人如花,玉盤和碧玉瓊漿相互照映。細腰盈盈一握的美女,如同一片柳葉在風中搖擺。纖細的雙腿,如同能在掌上舞蹈一般。往裏走,轉過一個走廊,一陣陣琴音傳來,一個穿著白衣的女孩雙指若纖蔥,不停的撫著琴,幾縷輕紗揚起,仿佛仙女撫琴一般。


    還有在院中,一女子穿著束身錦衣,一柄長劍閃著寒芒,手腕不停的翻轉,院中的落葉簌簌而下,可憐那些綠葉,方躲過寒冬,於春天發芽,準備在這夏天成長,可卻馬上如同進入秋天一般,不停的往下落。


    最終那些綠色的樹葉在地上鋪成了一個巨大的圓,那舞劍的女子負劍而立,看見大皇子來,微微鞠了一躬。


    不說這鳳鳴閣內部的裝飾如何奢華,單這舞、琴、劍三位女子,便比得上整個平康坊一半的青樓。


    大皇子雖然有了這些,可他卻不滿足。


    他想要的更多,可現在啊,他隻能對著這些平凡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喝著悶酒。


    突然,鳳鳴閣有些破舊的大門響了起來,敲門聲富有節奏。


    大皇子舉起了手,琴音戛然而止,舞姿也頓在了空中,而那個持劍的女子也如同雕塑一般。


    確定了這聲音,大皇子點了點頭。


    在眾人都不敢大聲喘氣的環境下,他咂了一口酒,淡淡的說道:“沒事,開門吧!”     一個侍女小跑了過去,拉開了那扇有些破舊的門。


    大皇子看著這個麵無表情的少年,這是他在培養的死士,負責他的情報和安全。


    鐵浮屠雖然足夠強,可那是別人給他的東西;隻要是別人給的,那就算不得自己的,也不知道也許什麽時候,那些穿著鐵甲的將士就會把長槍指向自己。


    這少年走到他的麵前,遞給他一個瓷瓶。


    大皇子一見這瓷瓶,臉色一變。


    他急忙打開這瓷瓶,隻見裏麵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大皇子疑惑的看向了這個少年。


    “我同往日一般,在平康坊的其它的青樓裏打著雜工,可今日突然來了一個清瘦穿著白袍還有些妖異的年輕人,他把這個遞給了我,他說我知道要把這東西送到哪兒去,還告訴我,若是送的慢了,隻怕我的主子有危險,我看他說的煞有其事,便急忙過來了。”


    大皇子拿著那個瓷瓶,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最終他反手一巴掌,正正的打在了那個少年的臉上,少年騰空而起,往後飛了幾米倒在了地上。


    少年吐出一口鮮血,在地上留下一抹猩紅,掙紮著爬了起來,然後又走到了大皇子的麵前,低著頭,不言不語。


    “蠢貨!知道你錯在哪了麽?”


    少年重重的點了點頭。


    大皇子冷哼一聲道:“一旁候著吧!”


    隨即朗聲道:“我還記得賢兄曾說過,南來北往即過客,相見要靠緣分,沒想到緣分那麽快就找來了。”


    大皇子話音剛落,那門口出現了一個人,白衣清瘦,露出大半胸膛,長發垂至兩肩,眼中有一抹妖異和疲憊的少年。


    那少年看了一眼大皇子,緩緩的說道:“看來皇子殿下恢複的不錯啊!”


    大皇子笑了笑,就在走廊下的石階上一指,說了一個“請”字,便自己率先坐到了石階之下,那少年也和大皇子並肩坐下,往前伸了伸腿,隨後伸了一個懶腰。


    “這不錯啊,你這地方!”


    湛南笑著說道。


    “還行吧!”他咂了咂嘴道:“看舞劍麽?”


    沒等湛南回答,大皇子拍了拍手,琴音驟起,明明是萬物生命複蘇的夏季,卻莫名的有了一股秋的肅殺之意。


    劍勢也突然淩厲了起來,樹葉再度落下,院子之中的樹幾乎都要禿了。


    可落到地上的不是樹葉,而是一些細小的顆粒。


    湛南眼色一凝,樹葉完全的被剛剛的劍氣給攪碎了。


    他看了一眼大皇子,隻見後者沒任何反應。


    湛南清了清嗓子說道:“我曾經聽說過一個典故,叫‘醉翁之意不在酒’,若是這個不貼切,則還有一個,叫什麽舞劍,意在…… ”湛南拍了拍腦袋道:“忘了!很久之前看到的了。”


    大皇子看向了他,此時琴音和劍舞都停了下來。


    “這不是巧合,老實說,為何而來!”


    湛南絲毫不懼,迎上了他的目光道:“為未來聖皇出謀劃策而來!”


    大皇子的心猛地一震,看向了湛南,目光如同利刃一般!


    “你要千金或者美人我都可以給你,可有些話,不能亂說!”大皇子一字一頓的說道,蘊含著陣陣怒氣。


    湛南反而笑道:“論美人,琴聲之美誰比得上盲女莫輕水,舞劍之英姿誰比得上公孫姑娘,這舞姿之柔美,誰比得上飛燕姑娘?可這三位,大皇子舍得麽?”


    大皇子冷笑一聲,沒有應答他。


    “至於黃金千兩,轉眼也可成他人之物。”


    這湛南擺明了不要黃金美人,也在大皇子的意料之中,畢竟給了自己相柳精血,又給了自己九龍符的人怎麽可能貪圖美人和黃金呢?


    大皇子揮揮手,那白衣如仙的盲琴女收起了琴,英姿勃發的公孫姑娘也收起了劍,撤了下去。


    “那你要什麽?”


    “天下財富,唯我柳家獨尊!”


    此言一出,大皇子眼神一凝道:“好大的口氣,不過我幫不了你。”說著,便要站起身來。


    “可若是送你一樁姻緣,讓你成為聖皇呢!”


    大皇子這些日子,心裏頭一直念著的就是樊家,隻要和樊家結為連理,便能在朝廷之上有一大批的擁躉。


    樊家雖然不如從前,可在如今沒有割據勢力的情況下,他的影響力也不容小覷。


    “你什麽意思?”大皇子猛地轉過頭。


    湛南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雖然說這護龍衛樊家如今不能真正掌控了,可老將軍多年的聲威尚在,除了那位不知去向的徐大王爺和如今遠在北蠻的許鎮武,現在這軍中,還有誰的聲威比得上樊老爺子。”


    大皇子冷哼一聲,沒有反對。


    “你們啊,都是可憐人。”


    大皇子正等著他的下文,沒想到湛南話音一轉。


    “你的鐵浮屠到最後不知道是不是你的,他的護龍衛已經不是他的了。”


    “你說,你們是不是同是天涯淪落人?”


    大皇子死死的盯著他,嘴縫中終於蹦出了幾個字。


    “你想說什麽?”


    湛南站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看向了門口。


    大皇子知道他的意思,想都沒想便直接說道:“百川之地,原屬於楚家,號稱商人的天堂,我可以讓你柳家入主,長安方麵我打點,但是你柳家隻能暗中控製,不能跳出明麵上來。”


    湛南轉過身,點了點頭。


    其實一州之地,什麽金銀珠寶他才不在乎,隻是他知道大皇子多疑,若是現在不撈任何好處前來幫助他,隻怕他會起疑心。


    “你應該查過我的底細了,我叫柳南,我還有一個哥哥柳胥。恰好先輩和樊老爺子有舊,也知道他想要些什麽。”


    大皇子看著湛南欲言又止的樣子,立馬恭敬的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把他請到了大堂。


    大廳金碧輝煌,裏麵還直接建了一個小小的池子,不斷的有水柱從裏麵冒出來。


    “不知道柳先生是喜歡歌舞否?”


    大皇子對他的稱呼也變了,湛南擺了擺手說道:“什麽鶯歌燕舞的就罷了,一曲清詞酒一杯,聽說莫輕水姑娘的琴音百年難得一聞呐!”


    大皇子微微頷首。


    “多謝柳公子謬讚。”一道清脆而又動聽的聲音響起,一襲白衣若仙的莫輕水抱著她的琴走了進來,摸索著坐了下去。


    手指輕輕撥動,宛如天籟之音,繞梁而轉,不絕於耳。


    看著莫輕水微微閉上的眸子和好看的睫毛,就連湛南都忍不住為他歎息了一聲。


    一曲聽罷,湛南猶未盡興般的搖了搖頭。


    隻見那個盲琴師摸索著,走到了湛南的麵前,大大的琴顯得她有些嬌小。


    她顫巍巍的舉起了一個酒杯,對著湛南說道:“既然是一曲清詞酒一杯,那這杯輕水敬先生。”


    湛南雙手抬起酒杯,輕輕一碰。


    喝完之後,莫輕水的臉頰微紅,摸索著走了出去,她直接摸到了大門口,用手小心的護住了琴,孤零零的背著她的古琴走遠了。


    湛南看著她的背影,目不轉睛。


    “她不行,這個女孩倔得很,我隻是偶爾幫助過她,所以她才來我這庸俗之地,其它女孩可以,但她得靠你自己。”


    大皇子緩緩說道。


    湛南微微一笑道:“這種女孩子,著實讓人心疼,可卻沒有保護的欲望。”


    隨即他看了看這大廳說道:“得虧她看不見,不然哪能保持一顆純淨的心來撫琴。”


    大皇子知道他在調節氣氛,大笑兩聲。


    “人也走了,曲也聽了,先生具體說說吧。”


    湛南看著他直接說道:“樊老爺子喜歡的是軍隊,而你需要借助樊老爺子的威望來保證自己的地位,你手頭不是有一支平原無敵的重騎兵麽?”


    大皇子聽到這話,頓時沉默了下來。


    這鐵浮屠可是現在他手中的王牌。


    湛南接著說道:“這鐵浮屠現在是你的麽?”


    大皇子搖了搖頭,他知道,隻要聖皇一句話,這鐵浮屠就不歸他了,甚至隻要徐長安表現出能夠統禦鐵浮屠的實力,隻怕鐵浮屠眾人的心都不會在他這裏。畢竟這鐵浮屠是那個姓徐的男人一手帶出來的。


    “用不是你的東西換取好處,你心疼什麽?”


    大皇子聽到這話,恍然大悟。


    “而且,等你成了聖皇,也可以收回來。現在,你隻需要答應樊老爺子在鐵浮屠中安插進入他的人,慢慢滲入便可。同時……”


    湛南神秘一笑道:“不需要我教你吧?”


    大皇子立馬起身,再度恭敬的拜道:“多謝先生。”


    與此同時,一個青衣青年從那座老宅裏出來,那位白衣老人親自送至門口。


    樊於期皺著眉頭道:“容我三思,畢竟這事關小女幸福!”


    湛胥心中暗笑,他才不會看什麽幸福不幸福的,他隻是在等待著更大的籌碼!


    ……


    兩方都取得了不錯的效果,可在這交換之中的樊九仙卻還猶然不知自己的命運!


    這兩個人的到來,直接改變了她和柴薪桐,還有徐長安的往後!


    莫輕水也是女主哦,誰說我對主角不好,我給他一個白衣勝雪的盲眼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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