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盡劫波兄弟在(一)


    越州城的夜,別有一番滋味。


    徐長安手中的酒是辣的,嘴裏麵是苦澀的,喉嚨裏仿佛被火燒過一般。


    他的耳邊全是吵吵鬧鬧的聲音,有老嫗在痛罵惡霸;也有幾個年輕的女子穿著白色的衣服捶地痛哭;還有幾個三四十歲的男人舉著酒壺,眼睛比徐長安還要紅,半哭半笑的,口中說著什麽‘兄弟在天之靈’可以瞑目的話 ;還有幾個平時算不得作惡多端的土財主跪在了紅了眼的百姓麵前,不停的求饒。


    反正,今夜的越州城便是哭聲笑聲混雜在了一起。


    人們盡情的發泄著自己的情緒,有悲慟、有暢快、還有大悲而笑。


    甚至近半年沒有開園子的戲班子們也紛紛回來了,他們穿著廉價的戲服,臉上也抹著便宜的顏料,怎麽看都有些怪異。


    他們在的是越州城最大的戲園子,戲園子靠近了南門,所以並沒有遭到很大的破壞。


    戲子的聲音拖得很長,剛開始給人一種蒼涼的感覺,後麵便歡快了起來。


    徐長安一個人搖搖晃晃的走在了街道上,拿著一壺酒,腳下一個趔趄,靠在了街道旁的牆上,手中的酒壺也歪歪斜斜的倒了下去,那散發著清香的酒從他手中慢慢的流淌了出來,順著青石板街淌了出去。


    薑明此時沒有在他身旁,不是薑明不想照顧徐長安。


    隻是兩個酒鬼一起喝酒,還是各自安好為最好的結果。


    徐長安正要睡著,耳邊傳來咿咿呀呀唱戲的聲音,他皺起了眉。


    他認得出來,這段戲叫做《蘇齊牧羊》。


    說的是幾十年前,前朝使臣蘇齊被北蠻強行留下。北蠻人覺得蘇齊有才華,用金錢美人各種誘惑他,他都不為所動。最後,北蠻人舍不得殺他,也舍不得放了他,便讓他去極北之地的冰原放羊的故事。


    據傳聞,北蠻人沒有給他食物,隻是給了他一頭羊便把他忘記了。


    沒吃的,他便吃草根,天冷了,便抱著羊睡,就這樣過了十幾年,聖朝建立,終於想起了還有那麽一位忠傑義士,趁著碩和部和朝廷關係緩和,這才把被北蠻人忘記了的蘇齊給救了回來。


    這唱的正是後一段,講的便是蘇齊歸鄉,到了這一段,整個戲便開始歡喜了起來。


    徐長安靠在牆上,昏昏沉沉的,臉上舒展了開來。


    過了一會兒,眉毛又湊在了一起。


    外麵的悲痛也罷,歡樂也罷,傳到了他的耳朵裏,對他沒有任何的影響,別人的悲痛也好,歡笑也罷,傳到了他的耳朵裏,他隻覺得有些煩。


    不知道是哪位先賢曾說過,人類的情感本不相通,徐長安這才真正的明白了這句話。


    醉眼迷蒙的他嘟囔了一句,可各種聲音還是源源不絕的傳到了耳朵裏。


    徐長安拿著長劍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躲到了廢墟之下,可那聲音無孔不入,徐長安縮在牆角,看了看那半堵牆,伸出了中食二指,一道劍氣打在了牆上,那高高的半截牆垮了下來,正好擋在了徐長安前麵,還給他留下了一個小小的空間。


    這時,聲音才變小了些。


    徐長安打了幾個酒嗝,笑了笑,舒服多了。


    ……


    第二天,刺眼的陽光透過了薄薄的窗戶紙,徐長安睜開了眼睛,渾身的酒氣。


    他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仍然是穿著那件長衫,不過上麵全是灰塵,那柄紅色的長劍也放在了一旁。


    他伸出了手,哈了一口氣,自己聞了聞,全是酒氣和酸臭氣,大概昨晚他還吐了的緣故吧。


    門“咯吱”一聲被推了開來,徐長安立馬閉上了眼睛。


    一個小道士的肩頭上趴著一隻小白貓。


    小道士看著徐長安,發出了一陣怪笑。


    “西路軍元帥徐長安大勝之後去逛窯子沒帶錢被人丟了出來。”


    李道一笑了笑,隨後靠近了徐長安,頗為嫌棄的扇了扇鼻子說道:“你看這個標題怎麽樣,聽說長安風流人物較多,他們的一杆筆啊,有時候比劍還厲害,你要不要試試?”


    徐長安知道自己裝不下去了,隻能睜開眼睛怒道:“你試試?”


    小道士“嘿嘿”一笑道:“大元帥啊,喝醉了還懂得把自己埋了,要不是你貓弟弟鼻子好使,不知道要怎麽才能找到你。”


    徐長安撓了撓腦袋,立馬問道:“這是在哪?”


    李道一抓了抓腦袋道:“這裏啊是南城門,我才來,也沒個去處,這破地方怪嚇人的,大半夜的盡發出些怪聲音,半哭半笑的,也沒個客棧。我扛著你,還得讓這小白兄趴在身上,累得要死,還好遇到了趙晉將軍。”


    “他安排你住下的,還說讓你醒了就做決定,要不要帶什麽山陣去落腳湖。”


    徐長安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這才想起來今日還要趕往落腳湖。


    趙晉這樣說,那便說明他集結好了隊伍,也已經安排好了。


    徐長安看向了一側,終於看見了一身幹淨的長袍還有那具火紅色的鎧甲。


    他洗了一把臉,顯得格外精神。


    “你們呢?要一起去麽?”


    李道一撇了撇嘴道:“廢話,當然要一起,九龍符出世肯定得去看看,幾個月前蜀山就錯過了,這次怎麽能錯過。莫非你還真以為我專門進城是為了來救你的麽?”


    徐長安笑笑,沒有理會他,洗漱好了之後便推門而出。


    李道一看著他的背影眼睛眯了起來,對著肩膀上的小白說道:“這臭小子的那一劫到底應在了哪兒,貓孫孫,你說我們是不是該救救他。”


    小白這段日子和李道一混熟了,點了點頭,隨即不滿的叫了一聲。


    “誒,我這麽叫你完全合乎情理,我告訴你啊,三百年前我就見過你爹了,那隻猥瑣且喜歡配種的大黑貓是不是?那時候我天天叫它貓兒子,你不是我貓孫孫那是什麽!”


    小白鄙視的看了他一眼,立馬伸出了小爪子,朝著他臉上抓去。


    李道一早有防備,肩膀一抖,小白便落到了地上。


    小白怪叫一聲,便追著徐長安去了。


    “徐小子啊,你這一劫到底要應在哪裏?”


    ……


    落腳湖。


    這座湖原本很普通的湖一下子變得熱鬧了起來。


    四麵皆是平地,這湖周圍至少容得下十多萬人。


    天藍色的湖水,遠遠望去,一片波光粼粼,若是靠近,隻覺得這水很清澈,可朝湖麵望下去,隻看得見一片深邃的藍色。


    說是湖,卻如同海一般藍。


    而在湖的兩側,則有兩夥人對峙。


    一方隻有八個人,而另外一側則足有數萬人。


    八個人皆是宗師,在攻越之戰中出手的六位宗師(算上韓士濤),還有郝公公。


    另外一位則是被葛舟意困住的上境宗師韓士海了。


    韓士海依然被一道道藍色的光芒給困住,隻不過這藍色光芒所形成的牢籠比之前小上了不少,他隻能蜷縮成一團。


    至於另外一側的,自然就是林扶風,還有幾個部落的首領或者長老。


    若是大皇子趕來,一定能在對麵認出不少的老熟人。


    丹鳥部的烏達、玄蛇部的黑?、天風部的魏鷹、畢方部的火?,這些人曾經都是對手或者並肩作過戰的人。當然,還少不了林扶風和他的象軍。


    他們的身後全是站著密密麻麻裸露著大半身體的族人,除了幾個長老和酋長之外,這些族人隻能夠用簡單的皮革或者樹枝和粗布做成簡單的衣服,圍住自己重要的幾個部分。


    他們的身上都帶著不知名野獸的牙齒,皮膚也被太陽曬得黢黑,手中的武器都還是劣質的叉子或者棍棒。


    當然,丹鳥部的族人衣服明顯要好一些,至少人人都穿著布衣,手上也大多是精鋼打造的刀。


    可見,大皇子也沒怎麽虧待他們。


    郝公公看著林扶風等人,大聲的嗬斥道:“若你們繳械投降,可以給你們一條活路!”


    林扶風聞言,笑了笑道:“郝總管,你們這才幾個人,我們數萬人,八九位宗師,你說給我們一條生路?”


    他表情有些浮誇,臉上全是嘲諷之色,彎下腰,側著耳朵朝著郝公公那邊問道:“郝總管,麻煩你再說一次。”


    郝公公咬著牙,卻怎麽都張不開口了。


    不過在心中卻是把徐長安、薑明、郭汾罵了個遍,甚至大皇子都被他在心中狠狠的罵了幾句。


    林扶風直起腰道:“我原本以為中原文化領先,地大物博,各種先進的學問讓我等仰慕不已,今日一見,名不副實啊!”


    他冷笑一聲。


    “郝總管居然連簡單的算數都不會!”


    郝連英受不了他的嘲諷,厲聲道:“你們人是多,那又如何?”


    “有一個上境宗師麽?在我眼裏,不過土雞瓦犬爾!”


    沒等林扶風說話,他接著說道:“差點忘了,你們有一個上境宗師!”


    郝公公看了一眼被困住的韓士海道:“斬了他,祭旗!”


    韓士濤聞言,立馬轉過了頭,大聲的喊道:“郝公公!”


    郝連英臉上浮現一絲怒意,本來說是斬韓士海就是惱怒之語,被林扶風激怒所致,可被韓士濤這麽一吼,他更加的憤怒!


    “你有什麽資格和我說話!”


    郝連英氣得臉上有些臃腫的肉都不停的顫抖。


    “斬!”


    過了很久,卻發現沒有什麽動靜。


    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了葛舟意。


    這位道士看到眾人的眼光頓時後退了半步道:“你們看我做什麽?你們想要斬,我放出來給你們斬啊!”


    此言一出,郝公公閉口不言,心中又在咒罵起葛舟意了。


    心中明麵上的上境宗師就韓士濤和葛舟意,還有被困住的韓士海。


    若是把韓士海放了出來,韓士濤自然不會出手,葛舟意看這副樣子也是使喚不動的,那郝公公和其餘四位宗師若要想斬上境的韓士海,那不等於羊入虎口麽!


    郝公公四處吃癟,隻能咬著牙說道:“葛舟意,你別忘了,你是供奉!”


    這位年輕的道士抬起頭看看天道:“對啊,過幾天就不是了。不過,這幾天我得到的命令是協助徐長安,他沒到,你也沒權指揮我啊!”


    韓士濤朝著這位年輕的道士投去了一個感激的目光。


    郝公公一時氣結。


    “你……”


    正在此時,八人身後傳來了陣陣號角聲。


    頓時身後塵土漫天,隻看得到在沙塵中時隱時現的三麵大旗。


    三麵大旗上分別寫著三個大字。


    薑、徐、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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