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曬三竿的時候,李道一才睜開了眼睛。


    他隻覺得身下一片柔軟,晃了晃有些沉重的腦袋,這才睜開了眼睛。


    睜開眼睛第一反應便是望向自己身下,可一低頭,便四目相對。


    隻見葛舟意袒胸露腹的躺在地上,而自己卻在他的身上,而且是趴在了他的胸脯上。


    李道一愣住了,昨天彼此都還是仇人的兩個人,喝了一頓酒之後,怎麽莫名其妙的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葛舟意臉頰微紅,可僅僅隻是一瞬間,便立馬恢複如常。他咬牙切齒的看著正在發愣李道一說道:“孫賊,你還不起來,想壓死道爺啊!”


    李道一這才趕緊起身,看了一眼袒胸露腹的葛舟意便立馬移開了目光。


    他看了看四周,隻見周圍沒了桌子椅子,昨夜的酒壇酒壺全都收拾好了,隻剩下幾株長滿桃花的桃樹在風中搖曳,散落滿地浮華。


    昨夜的一切就像是一場夢境一般,要不是他們能感受到自己鼻腔中和口中的酒意,肯定以為昨晚隻是一場夢。


    別說昨夜飲酒的桌子椅子,就連碎片都沒在地上留下一塊。


    葛舟意站了起來,立馬穿好了衣服,幹咳一聲,這才皺著眉說道:“不應該啊,這徐元帥要收拾,應該連我們兩也一起收拾了啊,怎麽就把我們倆給扔在這裏了?”


    李道一斜了他一眼,看著那株微微搖擺的桃樹恨恨的說道:“小長安自然不會,可那個臭小子會?”


    葛舟意一愣,立馬問道:“誰?”他自己都沒注意,他居然附和起李道一來了。


    李道一沒有說話,往前走了幾步,隨後似乎想起什麽,停了下來轉身對著葛舟意勾了勾手指道:“跟我來就知道了。”


    沈浪此時正愁眉苦臉的抄寫著一些學童該讀的典籍,其實他人很聰明,就是靜不下心來。被徐長安隨便逼一下,就仿佛要了他的命。


    他正襟危坐,雙目直視筆下,看起來似乎一絲不苟,極其的認真。


    而窗子邊,一隻小白貓正懶洋洋的趴在了窗台上,尾巴也隨意的垂下,悠哉悠哉的搖晃著,一雙小眼睛似閉非閉,整個身子恰好擋住了沈浪看外麵春色的景象。


    每當沈浪走神,或者打個盹,立馬便有東西砸向他的頭。


    大多數情況是小石子或者樹葉,極少情況下,一隻死老鼠便會直接砸向了他的頭。


    對於此,他可是敢怒不敢言。


    還好,臨時的管家走了進來。


    “小少爺,按照您的吩咐我們都收拾妥當了,可那兩位爺都還躺在地上,怕受涼,要不要把他們抬進屋子裏。”


    小白看到管家走了進來,隻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便把頭轉向了窗外。


    “其餘的都收拾好了?”沈浪問道。


    老管家低著頭,身子微微躬著,恭敬的說道:“其餘的已經收拾好了。”


    沈浪想了想,露出了一臉的壞笑:“那兩個人還有沒有抱在一起?”


    老管家不知道沈浪是何意,雖然他不知道沈浪的真實身份,可也看得出來,他和徐長安關係匪淺,所以便老實的回答道:“兩位爺還是和之前一樣,沒有動過半分。”


    沈浪似乎想到了什麽,發出了陣陣壞笑,放下了筆,搓著雙手,像極了那些看見賭桌的賭鬼,他雙眼放光,立馬問道:“有沒有畫師?”


    沒等到老管家答話,便迫不及待的說道:“趕緊找個畫師,把他們畫下來。對了,桃花一定要用緋紅上色,動作一定要柔和,知道麽?”


    說完之後,便“嘿嘿”的笑了起來。


    老管家愣在原地,不知道該不該照辦。


    正在他發愣的當兒,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了出來,李道一大聲嚷道:“好你個小胖子,我就知道是你!你想畫什麽啊!”李道一雖然是笑著的,可每走近一步,便捏響一個手指關節。


    沈浪看到李道一這副模樣,便往後退了兩步,立馬看向了小白。


    “貓爺,救命啊!”


    這個時候,小白才把頭轉了過來,朝著李道一叫了一聲。


    李道一朝著小白一陣擠眉弄眼之後,小白便轉過了頭,再度看向了窗外。


    李道一捏了一個法決,隻見他手指上紫光大作。


    沈浪驚恐的叫著,他慢慢的淩空而起,似乎被人提著腳倒過來一般,他的頭朝下,露出了白皙的肚皮。


    “臭小子,倒倒你肚子裏的壞水!”


    沈浪不停的嚎叫,他叫得越大聲,李道一笑得越得意。


    遠處傳來了號角聲,緊接著戰鼓擂響。


    李道一一愣,手指之上紫光散去,沈浪便落到了地上。


    他沒有管正在咒罵的沈浪,立馬拉起了門口的葛舟意說道:“走吧,這是行軍的號角聲,看來他們準備再次攻城了!”


    葛舟意點了點頭,兩人便一躍而起,消失在天空之中。


    ……


    越州城,北門之外。


    大營之中,薑明、郭汾和徐長安圍在了一張大大的地圖之上。


    遠處的山坡之上,兩個道士俯視著營帳。


    他們似乎能夠看穿營帳一般。


    “你說,這徐長安怎麽話也不講,一直盯著那張地圖發呆?”


    葛舟意眼中青芒再現,就盯著營帳看著,沒有說話。


    大大的地圖鋪滿了桌邊,薑明和郭汾兩人正在熱烈的交談,還不時的用筆在地圖上圈著什麽。而徐長安則坐在了桌子的最低端,低著頭,摳著手指頭。


    李道一看到這一幕樂嗬嗬的笑道:“這像不像當初識字念私塾的時候,這先生讓我們自由探討,這薑明和郭汾便是好學徒,至於徐長安……”


    李道一笑了笑,沒有說完。


    作為一軍之主,就這樣一言不發的窩在了角落。


    葛舟意也低著頭,他看著那個年輕人有些忸怩不安,幾次想靠近兩人,可張開嘴卻沒有勇氣說話。


    對於行軍打仗,徐長安沒有經驗,更沒有學習過。


    甚至這個元帥,都是小夫子強行要來的,本以為有韓士濤在,會很輕鬆的混個軍功,沒想到事情卻出乎了他們的意料之外。


    這不單單是越地的事,甚至整個南方都攪了進來。


    他不敢發言,也沒有資格發言。


    隻能等著兩人討論完,隨後指揮著他,同時指揮著他的西路大軍。


    “真衰啊!”


    李道一感歎了一聲,不知道這種奇怪的詞匯是從哪兒學來的。


    “對了,你師傅也那麽看好他麽?我不信你真是朝廷隨機派來的。”


    葛舟意看了他一眼,仍然沒有說話。


    “你也不用否認。你別忘了,我們是鄰居,自然都知道那時候的事情。”


    “不過立場同不同,就不知道了。”


    葛舟意眼中的青芒消失,坐了下來。


    “若是打開了封印,憑你的資質,肯定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接近而立之年了,才宗師級別。不甘心吧?你也別否認,我們看人可準了,別看你師傅一天樂嗬嗬的,其實他也不甘心。”


    葛舟意的臉微微動了一下,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你們呢?”


    李道一不在乎的擺了擺手道:“現在挺好的,雖然活不了那麽長,可日子卻很舒坦。”


    葛舟意解下背上的長劍,看著那柄古樸的長劍。雖然李道一沒有明說,可他也知道了答案。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可就這樣每天曬曬太陽,有什麽意思。活,便活得有滋有味。”


    聽到葛舟意的話,李道一笑了笑:“那你看的徐長安這副模樣,你滿意了麽?”


    小道士雙手糾纏在了一起,用寬大的袖袍擋住,身子也躬了起來,像一個小老頭。    “若是徐長安如同薑明等人,或者表現出極高的天分,你們會殺了他麽?”小道士眼中散發出紫色的光芒,同時還有著一絲絲殺意。


    葛舟意仿佛沒有注意到小道士一般。


    “‘如果’二字往往代表著怯懦和後悔,在我的眼裏,沒有‘如果’。”


    葛舟意說完之後便大步離去,顯然不想和小道士過多的糾結於這個問題。


    小道士一個坐在山坡上,看著下方那個功課做得比較“差”的學童。


    他從不認為被選中的人會碌碌無為,也不相信那些人會走眼。


    在他很小的時候,他師父就帶著他去過那座小城。


    他看到過徐長安不同的樣子,也知道他心中藏著的能量。


    李道一還記得年幼的徐長安為了去幫姓時的那位先生找藥被人欺負的樣子,小長安背著比他高出半個頭的背簍,跟著采藥的村民上了山。


    要上山便要經過河,八九歲的小長安挽起了粗布衣袖,學著大人們的樣子小心翼翼的伸下腳,想淌過去。


    可他的身高足足比那些大人們矮了許多,才剛剛到大人們大腿處的水已然能夠淹至小長安的胸口。


    他和師父就看著小長安一步步的淌過河,隨後到了河岸深深的看了一眼看不到背影的采藥人群,深吸了一口氣,快步的朝著山上去。


    每次徐長安都是最先出發的,最晚回來的。同樣,他的藥草也是最差,最不值錢的。


    他買了幾文錢,遠遠不夠給姓時的先生抓藥,便苦苦哀求藥房。


    藥房是渭城唯一的藥房,掌櫃的也是渭城最會坐地起價的楊掌櫃。


    藥房的楊掌櫃自然不會同意,還踹了徐長安兩腳。


    徐長安隻能穿著濕漉漉的衣服,拖著疲憊的身子一瘸一拐的離開了。路過包子鋪的時候,買了幾個饅頭,回去之後燒開了一大壺水,把饅頭放進水裏,攪成麵糊,喂給那位受傷很嚴重的時先生。


    自己隻是喝喝水,便坐在牆角發呆。


    若隻是如此,隻能說明徐長安能吃苦,能堅持。


    這世上能吃苦和堅持的人多了去了,真正讓小道士改觀的還是晚上的徐長安。


    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徐長安拿出半個肉包子,他用買藥材不多的錢買了幾個饅頭還有一個肉包子。


    他帶了半個肉包子出來,剩下的半個被他放在了家裏。


    他知道,藥房養著一條大狗,就是為了防止有人偷藥。


    小小的身影靠近藥房,把饅頭丟了出去,那隻和當時徐長安一般高的大狗聞見了肉包子的氣味,便走了過去。


    看到大狗被包子吸引,小小的身影靠著牆,拿著一塊石頭走近了藥房。


    他識字,也看過很多雜亂的書,隻要讓他敲開藥房的門,他便能自己抓藥。


    可他還是低估了大狗的警覺性,當他舉起石頭剛好砸開鎖的時候,那隻大狗反應了過來,一下子把小長安撲倒在地。


    大狗才想狂吠,徐長安做了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把手放進了大狗的嘴裏,不讓大狗出聲。


    鋒利的犬齒刺破他的肌膚,血一滴一滴的落下,小長安咬著牙,用石頭一下一下的砸在了大狗的頭上,那隻大狗終於倒在了血泊之中。


    ……


    徐長安如願以償的拿到了藥,他還給那位隻會哄抬藥價的楊掌櫃一個教訓。


    把他的所有藥材灑在了地上,隨後揚長而去。


    就是這個時候,小道士才對徐長安另眼相看。


    這個小破孩平時慫慫的,可發起狠來,比誰都狠。


    能吃苦和能堅持的人很多,可能吃苦、能堅持,且對自己和對別人都狠的人才能成事。


    當時,他那個不靠譜的師傅摸著他的頭頂說:“道一啊,你看,這才是以後能成事的人,會隱忍,也能發狠!”


    也是從那時候起,他開始對那個平日裏慫慫的小男孩另眼相看。


    他也知道了一個道理,越慫的人,發起狠來越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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