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韓家老祖帶著韓稚走遠了,老軍醫這才把目光從青衫小夫子身上收了回來。


    臉上的緊張還未褪去,他真的怕這位小夫子一言不合提起戒尺就把自己的父親和侄子給收了,雖說韓家和他已無瓜葛,當初他去乾龍殿請聖皇作證脫離韓家的事也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可這聖皇金口頒下的一紙文書還是抵不過身上的血脈,臨近事了,他才發現他還是放不下。


    他不是放不下韓家,或者韓家二少的身份。當初他以平民身份進入先鋒營的時候是何等的決絕,如今又怎麽會後悔?


    他放不下的童年時門口的那株大樹,和父親的一句“濤兒”。


    青衫中年人鄙夷的看了一眼老軍醫,然後轉過頭看了一眼徐長安,卻發現後者看向自己的眼中全是戒備。


    他隻能摸了摸鼻頭,有些尷尬。


    老軍醫也有些意外,向來以殺伐果決聞名的小夫子會尷尬的摸摸鼻頭?


    這小夫子喜怒無常,若是高興,便是聖朝覆滅他都懶得搭理你;若是不高興,你在街上吐口痰,都會被從天而降的戒尺打懵。


    而且,他想救人,理由多的是,即便是世人認為的大奸大惡之人,隻要他想救,他都能夠找到上千條理由,說得你心悅誠服;倘若他想殺人,即便是萬人敬仰的老先生,憑他一張嘴,他也能夠把那人駁得體無完膚。


    若是問各世家和王爺最不想得罪的人有哪些,這青衫小夫子必是其中之一。


    講道理講不贏,拚拳頭拚不過,而且喜怒無常,不管是什麽事,都害怕這青衫小夫子摻和。


    青衫小夫子瞥了一眼老軍醫,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這些世家貴族中會有如此大的影響力,說不好好壞,反正他就覺得那些人看他的眼睛裏總有一些懼怕,他本不在乎,可今日他奉老頭子的命令前來認認這個未來小師弟,若是往些日子,他可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他。偏偏今日,他得在這個未來小師弟的麵前留下一個好印象,不然收小師弟的過程中出了什麽紕漏,老頭子肯定會脫下他那髒兮兮的草鞋敲自己的腦袋。


    徐長安戒備的往後退了兩步。


    這青衫中年人不笑還好,一副大儒士的樣子,可他一笑,怎麽都覺得必有所圖。


    三人站在原地,一人不敢講話,另外兩個則是不知道說些什麽。


    最終,青衫中年人緩緩開口,還帶著幾分試探,小心翼翼的問道:“能讓我去世子府叨擾幾日?”


    在老軍醫驚訝得張大了的嘴中,徐長安緩緩點了點頭。


    ……


    青衫小夫子進了世子府,老軍醫自然沒資格再督促徐長安了。而小夫子,似乎絲毫不在意徐長安修為的精進,宛然成了徐長安的小跟班。


    薛潘和陳天華這些日子也沒有來世子府報道了,老軍醫生怕這兩位爺莽撞的得罪現今世子府裏的某些人,還親自出馬去囑咐兩人沒事別在世子府門口瞎轉悠。


    雖然說越州反叛已成定局,朝野內外一片震動,可這絲毫影響不了長安城平康坊裏的紙醉金迷。


    甚至歡喜樓被封,一些原來韓家手底下的妓院和酒樓被封,還造成了平康坊間的一陣小爆發。


    韓家這一倒下,他們明裏暗裏的產業也倒下了不少。


    其餘的酒樓妓院都鉚足了勁,打算趁著洗牌的時候,獨占鼇頭。


    一瞬間,各大妓院多了不少的頭牌,多了不少風雅或者附庸風雅人士的追捧。這韓家一倒,反而間接的催發出了不少的好詩詞。


    其中,桂香樓的新花魁呼聲最高,獲得的讚美最多,那些文人墨客絲毫不吝嗇筆墨,讚美之詞幾乎要溢出了長安。


    這些對於薛潘來說,並沒有什麽影響。


    他現在每天便是各種托人找關係,漫天的找一個叫做春望的姑娘。


    陳天華每天也無所事事,徐長安那裏他可不敢去,他爹三令五申告訴他,最近千萬別去世子府溜達了,世子府進了一尊大神。


    所以,他隻能找薛潘了。


    可薛潘也沒工夫搭理他。每天他就等著各方的消息,然後借酒消愁。


    “薛大少,薛大少,一個人喝酒沒什麽意思,走,我帶你去桂香樓,聽說那裏來了一個新花魁,可厲害啦。”


    薛潘搖了搖頭,喝了一口酒,沒有搭理他。


    “聽說她還會彈當初我們歡喜樓賈花魁的望月曲呢!”


    薛潘如遭雷擊,手中的酒杯掉落,碎了一地,猛然站了起來。


    ……


    越州,榕花樓。


    這裏可以算是整個越州最好的酒樓。


    不僅酒出名,更出名的是這裏的茶。


    樓頂能夠俯瞰整座城的雅間裏坐著四個老人,他們安安靜靜的坐著,有穿著華服的,也有穿著一般的青衫的,看起來過著不同人生的四位老人坐在了一起,桌子上的茶盤上放著一個茶盤,一壺茶和四個杯子。


    他們安靜的坐著,盯著麵前的茶盤,除了有小廝送茶水進來的時候他們會報以微笑,其餘時間都嚴肅得如同一尊雕塑。


    茶盤外放著一個茶壺,壺嘴正對著一個茶杯,茶盤裏放著四杯滿當當的茶,茶杯裏純淨的茶湯看起來很是誘人,可卻沒有一個人動茶杯。


    四個茶杯擺成了正方形,桌旁的三個老人一言不發,看著桌上的茶。


    另外的一個黑袍老人笑眯眯的看著宛若木雞的三人。


    他眯起了眼,往三人身上掃了一圈,衝著一個身著華服,臉上皮膚半黑半白的老人說道:“何老哥,我記得當年老哥入主穹州之時,何等威風,兄弟當初能夠見到那一幕,當真是與有榮焉。”


    黑袍老者慢慢的說道,何晦明眼皮一跳。


    當年他何家入主穹州,這韓家的確出了不少力,他緩緩把手伸向了外邊的一個茶杯。


    韓家老祖心裏有些高興,若能拉這三家下水,那這把握便更大了。


    拉攏其餘三家,這何家是突破口。


    隻是何晦明手到茶杯之上時,突然停住了。


    最終何晦明長歎一聲:“老弟,我就隻有景淮一個血脈了,我何家不想滅族啊!老弟,算哥哥對不住你!”說著,他朝著韓家老祖伏地而拜,最終站了起來,化為一道光柱,朝著長安的方向移去。


    韓家老祖搖搖頭,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看向了其餘兩人,兩人皆是白發蒼蒼的老人,不同的是一人胖,一人瘦,一人華服,一人青衫。


    胖的人姓楚,楚氏家族的老祖。


    瘦的人姓秦,秦氏家族的老祖。


    韓家老祖看向了兩人,就連恩情最大的何家都拒絕了他,他對秦楚兩家也沒報太大的希望。


    他們四人為四大家族的老祖,雖然說是士族,可說實在的,他們幾家可沒出幾個文采斐然或者武力過人的人才。說是士族,這個“士”其實指的是各自門下的那些門生。


    他們四人,當初皆浪跡江湖,四人之間也相互扶持,要不然也不可能在前朝的那個腐朽的朝代就擁有了極大的勢力。


    韓家老祖擺的這個茶陣叫做患難幫扶陣,若是能夠相幫,便移去中間的茶壺,任意取一杯茶飲了,這便是表示能夠相互幫襯。對於他們四個當初在江湖摸爬滾打的兄弟來說,喝了這茶,比任何的約定都有效。


    何家老祖心裏麵也是經過了一番鬥爭,要不然也不會把手放在茶壺上遲疑那麽會兒。


    楚家老祖微微一笑,毫無阻隔的移開了茶壺,取了自己麵前的茶一飲而盡。


    韓家老祖滿臉的驚愕,他沒想到這楚家的老祖會如此的爽快。


    “我可是聽說了,聖皇準備削藩,削什麽藩,除了鎮守邊疆十幾載的許鎮武最近成了鎮北王,這聖朝哪裏還有藩王!”


    “這臭小子,過河拆橋,分明是想削了我們四家!”


    “聖皇在朝堂之上直接說了,不許官員接觸越地,穹州,百川和黎回四地的人,不就是明擺著針對我們麽?我可不似那個老烏龜一般貪生怕死。”


    楚家老祖邊說著,邊移動茶杯和茶壺,他倒了四杯茶,把茶壺移開,三杯茶並列,另外一滿杯另置。


    他擺好之後,滿臉笑容的看著秦家的老祖。


    秦家老祖看到這個新的茶陣眼皮跳了跳,這叫加盟陣,若是破了這個陣勢,就代表加盟。


    他心裏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喝這杯茶,畢竟這不僅僅是一杯茶,一旦喝了,便是拉上了整個秦家。


    最終他長歎一聲,把另置的茶杯和其餘三杯並作一排,然後拿去茶杯,衝著兩人敬了敬,便一口而下。


    “沒辦法啊,唇亡齒寒的道理我秦某還是懂的,既然聖皇翻臉,那也就別怪我們不認人了!”


    ……


    長安,聖皇微微一笑,看著手中的情報。


    “真是可惜了,這何家當真是老烏龜,本來想著四家一起鏟除的,沒想到這何家倒是有點眼力。”


    看到三家聯盟的消息,他不怒反喜。


    “罷了,先吃下這三家。”


    “何家?”聖皇手指頭下意識的敲擊著桌麵,沉吟了會兒。


    “罷了,算它逃過一劫。”


    (注:對茶陣感興趣的朋友可以自行百度搜索洪門茶陣,比較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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