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的路有些泥濘,一到冬季便是如此。


    穿著白色的貂裘,脖子上吊著一個小玉墜,脖頸上圍著一塊褐色的圍脖,毛發柔順光滑,一看便知道是好貨色。


    手如纖蔥,若隻是看手,一定會以為這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姑娘。


    他長得確實清秀,不過那一彎細眉總是蹙著,手上戴著一個黃澄澄的戒指,手裏的韁繩放得很鬆。


    應該這麽說,他整個人看起來都有一種慵懶之意。


    他輕輕的歎了一口氣,他自己都數不清因為這副柔弱的長相和華貴的衣著被圍了多少次。


    周圍十餘人,他們沒有製作精良的武器,他們沒有精致的鎧甲,有幾人腳上還穿著破草鞋,手上還拿著菜刀,臉上髒兮兮的,且骨瘦如柴。


    他無可奈何的笑了笑,看著他們閃躲的眼神挺直了身體,抿了抿猩紅而纖薄的嘴唇。


    “你們確定要打劫我?”他收起了笑容,正色道。


    一群人圍著他,不停的往後退,領頭的一個咽了咽口水,最終還是鼓起了勇氣往前踏了一步:“對……對!”他說話都有些打顫且結巴。


    他有些氣又有些好笑。


    “你們為什麽選中了我?”


    為首的一個緊緊的握住了菜刀:“因為你有錢!”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沒了結巴,錢那個字咬得特別重。


    “不是因為我瘦弱?”他似乎很想確認這個問題。


    “不是,我們看見有錢的就搶,打不過就跑,沒錢的就是再瘦弱我們都不搶。”


    他聽到這話,點了點頭,然後隨手從懷裏掏出了一個錦袋丟了過去,落在了地上,白花花的一片碎銀子。


    那群“劫匪”看到了銀子一擁而上,很快地上隻剩下些淩亂的腳印和手爪印。


    他勒住了馬頭,準備前行,卻又被攔住了。


    “你還要怎麽樣?”


    那人抱了抱拳:“恩公誤會了,在下錢老三,多謝恩公。若恩公不嫌棄,以後若是趨馳處,我等兄弟數十人必將效犬馬之勞。”


    他饒有趣味的笑了笑:“就因為我給了你們這些對我來說微不足道的銀子?”


    錢老三低下了頭,聲音有些哽咽。


    “也許這些銀子對於您來說微不足道,可對於我們來說,卻是救命的錢。”


    錢老三揮了揮手,十餘人從側麵讓出了一條路,一人多高的枯草堆中陸陸續續走出了四五十號人。


    一群女人和孩子,蓬頭垢麵,隻有骨架子撐著身子。


    “這是你們的家眷?”


    錢老三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我們當年是鎮蠻府的士兵,幾年前抵抗蠻兵,我們小隊被要求斷後,二十餘人的小隊,就剩下我們這些人了。”


    “而這些人就是為了掩護我們犧牲了的兄弟們的家人。之後鎮蠻府不接納我們,我們便隻能做了流寇。”


    “他們的親人就是我們的親人。”錢老三轉頭看向了他們,目光柔和。


    他看著這群人,衣服破破爛爛,哪裏還有一點士兵的樣子。


    “所以你們老弱病殘不搶,搶富人又打不過人家護衛,就成了這副樣子?”


    錢老三低下了頭,沒有說話。


    他笑了笑,從懷中掏出了一把銀票,這次沒有灑。而是彎


    了腰,遞了過去。


    錢老三有些不知所措。


    他直起了腰,朗聲道:“錢老三!”


    這種喊聲錢老三好久沒有聽到過了,當年百夫長也是喜歡這樣子叫他,眼淚珠子在眼眶中打轉,所有人腰杆挺得筆直。


    “安撫好家人之後,歸隊!”他再次把銀票遞了過去。


    錢老三單膝下跪,接過了銀票。


    他勒著馬頭,慢慢的前行。


    錢老三抬起了頭,看著他的背影,大聲的喊道:“將軍,我們何處歸隊。”


    “安頓好之後,淩安府城外尋我。”他隨即轉頭一笑道:“其實我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將軍,我叫蘇青,是一名刀客。”


    ……


    自從汪紫涵來了之後,徐長安的日子輕鬆了不少,每當範不救下手重了些,汪紫涵便嘟起了嘴。


    範不救並不是怕這個小丫頭。


    隻是他想知道那個惡毒女人的近況,雖然他也知道當年那個惡毒的女人喜歡裴家的小白臉,可他卻沒有任何的辦法。


    長得沒人家帥,比劍也比不過人家,唯一強的便是,自己的醫術乃是一絕。


    可如果你強到了一定的境界,那就不需要醫師了。


    當年的她和她師父一樣的高傲,別人奉若上賓的醫師,在她們眼裏,如同螻蟻。


    驕傲如她。


    範不救就覺得自己賤,覺得天下間的男人都賤,即便沒了希望,也會拚了命去想了解那個對他不屑一顧的女人,那個女人的一點一滴,那個女人的日常起居。


    可這又有什麽用呢?不過他樂在其中。


    他對汪紫涵比對小童更加的上心,小童搬了個小凳子,坐在了柴新桐的身旁,杵著臉看著為汪紫涵端茶送水的範不救。


    柴新桐看著範不救,幽幽的說道:“你看啊,徒弟從來沒有女人重要。”


    小童認真的點了點頭。


    竹林外傳來了敲碗的聲音,三聲輕,三聲重。


    柴新桐對小童使了眼色,小童會意,立馬走了出去。


    不一會兒,小童回來了,附這柴新桐的耳朵,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隻見柴新桐麵色凝重,打斷了練劍的徐長安。


    “快,三十裏外,有一個使刀的好手正在追殺王小明。”


    聽到這話 ,徐長安如同離弦之箭衝了出去,汪紫涵才想追出去,卻立馬被範不救攔了下來。


    自打柴新桐和徐長安救人回來之後,王小明便沒了蹤跡,他隻是在竹樓內留了一封書信,沒想到再次聽到關於他的消息,卻是他又被人追殺了。


    徐長安一路急奔,終於看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坐在了馬背上,前麵一個狼狽的身影跌跌撞撞,想努力擺脫身後那悠閑的馬蹄。


    王小明看到身前的人頓時大喜,站了起來。


    那人很不高興,眉頭皺成了一團,實在是因為才到這通州便遇到了不少事。


    在他以前的世界裏,看到不痛快的人,那就長刀所指;看到不喜歡的人,不看便是;若是兄弟之間遇到隔閡,那打一架就好。


    北蠻的地界上,從來隻有國仇家恨,個人的恩怨,看不慣那就喝酒,出刀,見血。等酒勁過了,看著刀上的血,心裏別提多痛快了。


    北蠻人好便是好,不好


    便是不好,他們的世界很簡單。


    他在北蠻就聽說過中原人的複雜。


    他不知道複雜該怎麽形容人,直到他遇到了錢老三。


    打家劫舍是好麽?不好。可他卻從不欺負別人,這便好。可富人就應該受欺負麽?這便又是不好。可這烈士遺孀沒人照顧,他此舉又乃是重情重義。


    他也不知道中原還有多少類似於錢老三的人,所以他也分辨不出來,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所以,要不是看到王小明吸人血,他也不敢輕易的出刀。


    莫非這中原已經複雜到吸人血都是好的了?


    徐長安走了上來,赤裸的胳膊上滿是傷痕,手裏拿著焚。


    “這人是好還是壞?”還未等徐長安張口,對麵率先發問。


    徐長安聽到這話一愣,他沉默了,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他吸人血算好人麽?”穿著白色貂裘的孱弱公子再次發問。


    徐長安搖了搖頭。


    騎在馬背上的孱弱公子舉起了刀,刀上寒芒乍現。


    “等下!”徐長安製止了他。


    白衣公子似乎有些不解,還有些生氣:“既然你知道不是好人,為什麽還有救他。”


    “若是被逼的壞人呢?”徐長安不知道怎麽和這個公子哥交流,隻能無力的問道。


    “那也是壞人。”


    徐長安沒轍了,有些事情不是講道理就能講通的,紅色的長劍上閃著紅色的光芒。


    劍氣迸發而出,馬蹄前出現了一條溝,煙塵頓時四起,漫過了馬的小腿。


    “你們都這麽不講道理的麽?”看著徐長安慢慢的扶起虛弱的王小明,他並沒有被這一劍嚇到。


    徐長安沒法辯解,隻能低著頭,他能做的隻是不理會,扶起了王小明,轉身就走。


    他猛地轉過頭去,長劍一揮,化解了那道刀氣。


    “我叫蘇青,是一名刀客。”他站在了地上,那匹馬兒似乎是知道將會有一場惡戰,躲得遠遠的。


    “我學刀的師傅來自於長安,他和我說過,使用刀的人,便該有一股精氣神兒,看見不對的事就該管管。”


    蘇青身上的氣勢陡然一變,一股子正氣從身上流淌而出,徐長安在柴新桐的身上也曾感受過這種氣息。


    此時的蘇青,哪裏還像一個孱弱多病的公子哥。


    他是一匹來自草原的狼。


    兩人就這樣靜靜的站著,一人沒有揮刀,另外一人也沒有舞劍。可兩人的中間卻突然炸開,兩人都往後退了一步,吐了一口血。


    “好刀!”


    “好劍!”


    徐長安緩緩的轉動手中的長劍,劍芒轉變成了金色,一股浩大的佛道氣息從劍上傳了出來。


    蘇青緊緊的盯著徐長安,他想知道一個用佛道功法的人,怎麽會去庇護一個惡人?


    他知道自己的浩然正氣,剛猛異常。若不是浩然正氣的原因,他的身體也不會弱得那麽厲害。


    那個來自長安的刀客曾經告訴過他,除了皇家的龍皇功,這浩然正氣便是天下間第二剛猛的功法,除了佛家的一些功法外,便無人敢攖其鋒芒,往日沒多少人能夠接住他幾刀,沒想到今日,有了棋逢對手之感。


    頓時胸中豪氣萬丈,再次重申道:“記住我,我叫蘇青,是一名刀客,也是送你最後一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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