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竹和懷妄看向他二人的目光如有實質。


    諶殊安撫他們的情緒,“不慌,問題不大。”


    薛見曉附和,“沒錯,佛子說的都是禪語,你們要相信他。”


    兼竹嗬嗬,“是讒言吧。”


    “……”薛見曉底氣不足地轉移重點,“事已至此,就不要再追究起因了,當務之急是要想想我們該怎麽辦?”


    兼竹糾正他,“不是我們該怎麽辦,是你要怎麽辦。”


    話落,在場三人就這樣好整以暇地看著他:一個大乘、一個合體、一個分神,唯一不知所措的,好像確實隻有他一個元嬰期。


    薛見曉,“……”


    兼竹善解人意地開口,“我們不針對你,我們就事論事而已。”


    他所言的確屬實——根據前幾次的逃殺經曆來看,天闕宗和藥宗的人抓不住他們三個,便回回都盯著薛見曉,似乎是料定了他們不會丟下後者獨自逃跑。


    雖然以懷妄的實力擋下眾人輕而易舉,但懷妄若是暴露身份,兩大宗門之間難免生出更多的牽扯。


    幾人在原地定了片刻。


    兼竹看向薛見曉,“你會變羊嗎?”


    薛見曉:?????


    身後黑羊:?????


    薛見曉誠懇,“除了我爹,你是第一個對我給予如此厚望的人。”


    三人,“……”


    最後還是懷妄大發慈悲,給薛見曉丟了一道幻術將他化作黑羊的模樣。黑羊又變作了薛見曉的樣子,“咩”了一聲站在兼竹身旁。


    兼竹移開目光,不欲對上黑羊那幽怨的目光。


    做好替換準備後,他和懷妄喬裝了一番,四人一道破開結界離開了裏世界。


    他們一出結界,就看見烏泱泱一片天闕宗、藥宗弟子布陣在外麵,帶著海水的壓迫感撲麵而來。


    “少主!”“臭和尚!”


    眾弟子見到四人,立馬抄起手裏的家夥。同他們站在一塊兒的兼竹、懷妄則被自動劃分為救兵,受到警告,“交出你們手中的兩人,就放你們通行!”


    “抱歉,沒有交過路費的習慣。”


    兼竹說完一手拎起“薛見曉”,直接帶人衝出重圍。懷妄和諶殊也作勢地擋在一側,將對麵所有注意力吸引到了黑羊身上。


    而薛見曉則在各方攻擊的空隙間自生自滅,還要學羊叫,“咩咩咩~”


    兼竹和懷妄聽到那聲略顯屈辱的羊叫,不約而同地把視線轉向諶殊。


    ……就剩他沒有“咩”過了。


    諶殊感受到二人的目光,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但直覺不是好事。隻是眼下情況緊急,由不得他深想。


    四方攻擊落下來,他們三人帶著“薛見曉”突出重圍,在眾弟子的包圍下刻意留出個破綻,讓他們趁機將“薛見曉”搶了過去。


    黑羊還肩負著拖延時間的重任,被帶回去後對著藥宗就是一陣拳打腳踢,不叫他們去追捕佛子。


    天闕宗趕忙拉住自家失智的“少主”,一麵勸架一麵賠禮,場中頓時亂做一團。


    趁著這空檔,兼竹三人帶著變成黑羊的薛見曉火速撤離的現場。


    ……


    出了北地,他們一路南去。


    迎麵的風呼呼吹過耳畔,兼竹道,“阿黑隻能擋個一時半會兒,過不了多久天闕和藥宗就會發現人被調了包。”


    薛見曉弱小無助,“那我們要不要先找個安全的地方落腳?”


    “當然。”


    四人一邊趕路一邊討論接下來該去哪裏。


    先前從鮫人族中離開得匆忙,很多情況還沒梳理清楚。像是那明海傳承,雖然兼竹自己沒經曆過傳承,但他也知道這種“大機緣”一般不會輕易被人奪去。


    他問懷妄,“我記得你之前提過,說原鮫人王得到傳承後修為從分神一躍至合體?”


    懷妄點頭,“想要奪取他人傳承,機緣和實力缺一不可,假鮫人王能奪得傳承,修為必須高於原來的鮫人王。”


    薛見曉驚愕,“僅憑他一己之力,怎麽可能做到?”


    兼竹予以肯定,“看來他背後還有別的力量授意和相助。”


    有了這個猜想,他們打算順藤摸瓜地追查下去。不過現在瀛洲不能回、鷺棲城也不能去,隻能沿途看看有沒有什麽相關的消息。


    從北地一路南下,途徑一大片連綿的山脈,兼竹往下一看,隻見林木鬱鬱蔥蔥遮天蔽日。


    他停了下來,“山清水秀,是個好地方。”


    薛見曉跟著瞅了一眼,“不錯,適合藏身。”


    懷妄說,“下去看看。”


    “阿彌陀佛~”


    四人達成共識,一齊落向下方茂密的山林裏。到了林中,繁盛蔥鬱的樹冠濾過層層疊疊的日光,腳下樹影斑駁,泥土肥厚。


    兼竹環顧一圈,“這是哪裏?”


    “此地名為朔角。”諶殊開口道,“朔角共有五大宗門駐地,其中一個我們都不陌生。”他在三人的視線下和藹開口,“青霞門。”


    “……”


    兼竹腦中立馬跳出在秘境裏遇到的那群青霞門弟子,他默然半晌感歎一句,“真有緣。”


    上回結了仇還沒做出了斷,這會兒就歪打正著跑到人家的地盤上來了——所謂孽緣不過如此。


    兼竹瞥向諶殊,狐疑道,“佛子,該不會是你把我們帶到這裏來輪因果了?”


    懷妄的眼神跟著移了過去,諶殊趕緊合掌,“阿彌陀佛~施主不要多心,如有因果,純屬巧合。凡事皆在冥冥之中,貧僧一介凡人怎可左右什麽?”


    一段辯解韻律感十足,求生欲極強。兼竹被成功說服,暫且放下那顆敏感的心。


    此地樹木密集,不宜歇息,懷妄神識延展尋找合適的落腳處。


    兼竹一邊跟著懷妄往前走,一邊在心底思索:那次秘境出現得蹊蹺,也沒有前人來過的痕跡,應該是第一次開啟。


    但青霞門的人不知受了誰的“點撥”,好像提前便知道那石陣底下有什麽東西。這背後授意的人究竟是誰,為什麽會知道秘境中的事?


    那人和指使“假鮫人王”篡位的是同一個人……還是說其中環環相扣,二者都不過是一個巨大輪.盤之下運轉的兩道齒輪?


    嘭!兼竹腦袋猛地撞上一個寬闊的後背。


    他抬頭才發覺懷妄已經停了下來,前方是一片空地,正適合安營紮寨。


    懷妄轉頭看他,“在想什麽,這麽入迷?”


    兼竹四下裏望了望,“沒什麽,我看這裏山清水秀,非常宜居。”


    一旁薛見曉看他神色十分滿意,開口問道,“你很喜歡這種環境?”


    “嗯,和我以前住的地方很像。”寬大的袖袍下,懷妄食指微微一蜷。


    薛見曉還沒意識到問題所在,順著兼竹的話往下說,“喔,你喜歡四季如春的,那蒼山你住得慣?”


    兼竹,“蒼山是有點冷了。”


    “哈哈哈哈……”薛見曉哈到一半,聲音戛然而止!他突然反應過來,蒼山的主人還在旁邊聽著。


    他心裏“咯噔”一聲,小心翼翼看向懷妄。隻見後者唇線抿得緊直,並不像是多高興的樣子。


    完了完了……薛見曉心說自己又說錯話了。他再也不要隨便開口了!


    閑聊般的話題就此結束,他們決定在這裏落腳。


    諶殊和薛見曉正討論著是在樹上掛個睡袋、還是回歸自然的懷抱,天為被地為席。轉頭就看兼竹圈出塊空地對懷妄道,“搭個房子吧。”


    兩人,“……”


    還沒來得及震撼於“兼竹在指揮懷妄搭房子”,他們又看懷妄神色自然地問道,“多大?”


    兩人,“………”


    兼竹不知背後兩道目光中飽含了多少深意,他心中已然構建起了未來的藍圖。他同懷妄嗶嗶叭叭,“窗子記得做成鏤空雕花,還要那種詩情畫意的翹角飛簷。”


    懷妄“嗯”了一聲應下,隨後轉身去伐木了。


    而好逸惡勞的兼竹就在原地坐下,準備搖旗呐喊,坐享其成。


    諶殊閉上雙眼靜心誦經,薛見曉看得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趁著懷妄離開的這一小段時間,薛見曉湊到兼竹身邊,試探著開口,“那什麽……仙尊對你可真是寬厚。”


    兼竹不吝惜對懷妄的誇讚,“他一向人美心善。”


    薛見曉,“……”


    薛見曉試圖挽回自己先前的失言,“而且溫暖不冰冷。”


    兼竹似笑非笑,“你想表達什麽?”


    薛見曉聲如蚊蠅,“第二春,考慮一下。”


    兼竹側頭看了他一眼。


    薛見曉繼續勸說,“你看,你這不也是空窗期嗎?就試一下。”他不想兼竹這樣好的人吊死在一棵沒救的枯木上。


    兼竹搖頭,“我談感情是很認真的。若是決定在一起,就得認定一人此生不渝,不存在什麽‘試一下’的說法。”


    薛見曉不太懂,“人貴在嚐試,試一下也不會掉塊肉。”


    兼竹同他做假設,“若是試一下之後發現效果不好,又說不要在一起了,往後抬頭不見低頭見,多尷尬。”


    “……”薛見曉想了想那場麵,覺得也有道理。


    唉,可惜仙尊不知道主動開口,跟塊木頭似的一個人在那兒發芽開花,都不跟人表示一下。有時候就連他都能明顯感覺到仙尊意動了,但又像在顧忌什麽,不去把那層紙捅破。


    難道是因為兼竹心裏還念著前夫嗎?


    薛見曉想到這裏,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兼竹,“那你對仙尊又是什麽感覺?”


    兼竹笑了一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雙手在地上一撐站起身來。薛見曉正要追問,就看兼竹走向前方,“回來了?”


    懷妄丟下一堆碗口粗的樹木,“嗯。”


    薛見曉趕緊閉上嘴,“不長記性”說的就是他。


    也不知道懷妄有沒有聽到他問兼竹的話。


    …


    那頭,懷妄正操控著靈力搭起房子來,在他靈力嫻熟的運作下,木屋搭得很快,兼竹站在他身側時不時指點兩句造型。


    懷妄一麵按著他的指示改造,一麵狀似無意地問道,“你們剛剛在聊什麽?”


    兼竹看著迅速搭建起來的小木屋,“仙尊的神識覆蓋了整片山脈,我們說什麽你不知道?”


    懷妄嘴唇有些幹澀,他說,“我又沒刻意去聽你們在講什麽。”


    兼竹笑了笑,“沒聽到就算了。”


    “……”


    木屋很快搭建好,雕花窗、翹角簷,一個不少。


    兼竹推門進去看了一眼,屋內分成兩個隔間,中間連通沒嵌門扇。他挑眉,“通的?”


    懷妄輕輕“嗯”了一聲。


    “要不還是封起來吧。”


    “為什麽?”


    “我怕我晚上夢遊,打擾到仙尊休息。”


    “不會。”


    兼竹側目看向他,“不會什麽?不會夢遊,還是不會打擾你休息?”


    懷妄說,“我不會休息。”


    “……”很有懷妄的個人風格。兼竹就此作罷,不再叫他封上門。


    除了搭成這間臨時歇腳卻又花裏胡哨的木屋,懷妄還給兼竹在屋裏安了張床榻。兼竹誇了句“貼心”,接著從乾坤袋裏抱出那套隨行的床鋪鋪在榻上。


    薛見曉扒在門口探頭探腦,十分羨慕。


    但他一個大宗門派的小少爺,也不會自己搭床,更不可能叫懷妄或者兼竹給他搭——除非他想就此長眠。


    他就轉頭看了眼屋外安然不動的諶殊,意有所指地長歎一聲,“唉……好想有個家。”


    諶殊眼皮子都沒抬一下,“阿彌陀佛,貧僧現在就可以送少主回家。”


    薛見曉,“……”他認命地坐下來,不再提家不家的事了。


    兼竹剛鋪完床就聽到這段相親相愛的對話。


    他同站在身旁的懷妄說道,“看來不是所有出家人都慈悲為懷。”


    懷妄,“你還把佛子當作出家人?”


    兼竹猛然醒悟,“抱歉,是我對佛子有誤解。”


    外麵聽得一清二楚的諶殊微笑著撚過佛珠,一副寬宏大量的模樣。


    在此地安頓下來之後,懷妄又就近布下一道結界,防止外界的窺視和隨時可能趕來的追兵。


    日落西山,暮色降臨。


    諶殊在樹下席地入定,薛見曉無所事事地摸了本凡間遊記來打發時間。


    懷妄在屋裏打坐,依舊留了一抹神識在外以防萬一。兼竹倚在兩屋之間的門框上,懷妄喚出的一縷心火映著他的輪廓,給他籠上了一層柔色,“你可以安心打坐,我夢遊給你護法。”


    懷妄不知是被喚醒了什麽回憶,整個人都怔了幾息,隨即深深地看了前者一眼,“不需要,你安分地睡覺就好。”


    兼竹從善如流,“那我們就各自安好。”


    “……”


    一夜好眠,無事發生。


    翌日早晨,兼竹自睡夢中睜開眼,隔壁懷妄還沒有結束打坐。


    他的神識也分布在了這方圓幾十裏的山林中,剛剛半夢半醒之間,他隱隱察覺到一絲細微的動靜。


    那動靜太小,兼竹幾乎懷疑是自己沒睡醒產生了錯覺。


    凡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幹脆起床推門而出——要是錯覺,就當散步。


    開門的動響驚動了外頭靠著大樹看遊記的薛見曉,後者抬眼,“你怎麽這麽早起來,該不會認床睡不著?”


    兼竹看這傻大兒看遊記看了個通宵,一副雲裏霧裏的模樣,若真有什麽異況,叫上他也是送人頭。


    兼竹便說,“出去走走。”


    薛大傻探頭,“大清早的走什麽呀?”


    “看星星看月亮,和花花草草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理想。”


    “……”薛見曉不懂他的樂趣,但至少知道自然規律,“大早上哪有星星月亮?”


    兼竹兩袖飄飄地往外走,“我唯心主義。”


    薛見曉在背後叫他,“誒,要是一會兒仙尊問你去哪兒了我該怎麽說?”


    “他自會來找我。”


    他說完化作一道流光,隱匿了氣息穿梭在這片廣袤的山林中。


    …


    兼竹飛速穿過薄霧清露,循著神識的動響一路過去,不出片刻就停在了一處隱秘的叢林後。


    從他的視角看去,似乎有一道黑影從對麵的山峰上一閃離開了。他沒有一腔孤勇地追過去,隻原地等了會兒,確認那黑影不再返回,才飛身去向對麵的山巔。


    他昨日用神識探查時還沒發現這裏有什麽異狀。


    但此刻站在山峰上,卻見這座山地勢奇特,山體幾乎中空,如同一隻掏空了碗底的尖碗倒扣了過來,隻剩周圍一圈山石泥土。


    也不知是不是那黑影在這裏做了什麽。


    兼竹站在中空的山體邊緣往下方看,下方深不見底。


    上方空氣似乎停止了流動,寂靜得像是山風都避開了此處,肉眼所及不見一粒漂浮的塵埃。


    讓人不禁想起傳聞中的弱水——力不勝芥,鴻毛不浮。


    兼竹隨手拾起一枚石子,自指尖彈出破空而去!


    那石子進入中空地帶,剛飛出不到半丈便陡然墜落。兼竹揣著袖子饒有興趣地朝下方探頭探腦,耳尖忽而一動——


    “刷”,他揮袖轉身,避開一道流矢。


    大概是那枚石子觸動了什麽禁製,千百道流光飛矢瞬間自周圍山林間直衝他襲來。兼竹長鞘入手,將千百道攻擊盡數擋回,輕鬆寫意。


    正擋著,一道銀色的身影自遠處飛馳而來。


    懷妄靈氣自上而下,頓時將所有箭矢震落在地,與此同時撐開一道結界擋住四方襲來的流矢。


    他落到兼竹跟前,沉下眉眼,“為何不叫我?”


    兼竹說,“本意是在林間散步擁抱日出,事發突然,我很意外。”


    “……”


    懷妄聞言不再追究,也不知信沒信。


    外界的攻擊都被懷妄堅不可破的結界擋下,兼竹沒再提防,正打算和前者分享自己新發現,一支飛矢倏地自近處一隱秘的石縫間彈出!


    胳膊被懷妄一把拉過——兼竹回身避開,卻在飛矢擦過腦後的一瞬感覺到發間被扯動了一下。


    身後發絲盡散,兼竹抬眼就見懷妄當初送他的那條發帶被箭矢尾端勾住,隨著飛矢衝入中空地帶。


    他心頭猛地一撞。


    懷妄隻覺眼前青衫一閃而過,他掌心驀地落空。


    而兼竹已經飛身追上流矢,一把將那條惹眼的銀色發帶緊緊攥入了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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