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筍”的冷光映著不遠處的青霞門幾人,顯得有些微妙。


    氣氛有片刻沉凝,薛見曉看他們的眼神帶上了同情。


    劍鞘嗡鳴,像在抗議。兼竹指尖點了點它,“不樂意?”


    劍鞘頓時嗡得更厲害,兼竹道,“不重要。”


    劍鞘,“……”


    懷妄出聲打破這迷幻的場麵,“該走了。”


    “也是。”兼竹收了鞘,同薛見曉、諶殊相視一眼,四人飛身離去。


    青霞門中一男修氣不過,正打算從背後偷襲,接著被同門師姐攔住。


    四人的身影轉瞬便消失在遠處,那男修甩開袖子,“師姐,你攔我做什麽!他們不但毀我們法寶,還言語羞辱,就這麽算了?”


    師姐睨著他冷然出聲,“就憑你,一個佛子都打不過。另外兩人雖沒聽過,但能從地下回來想必也不差。”


    “不過是僥幸,師姐怎能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就算是僥幸,說不定也有什麽法寶傍身。”師姐沒反駁這種說法,“我們自己動手不劃算,倒不如將此時匯報給尊者……”


    借刀殺人。幾人心中浮出這個詞,眼神交匯間暫且達成了共識。


    …


    四周景物在身側急速倒退,薛見曉還在憤憤不平,“青霞門真是蛇鼠一窩。和尚,你剛剛就該直接把他們超度了。”


    諶殊搖頭,“若非必要,貧僧不願扯上因果。”


    薛見曉做罷,又罵了兩句,“那幾人不過金丹後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兼竹表示理解,“畢竟在青霞門,金丹已是頂尖實力。”


    “嘖。”薛見曉換了個話題,“對了,剛剛隻看到鞘,裏麵的劍呢?”


    “做人不要貪心,有鞘就夠了,怎麽還饞劍?”


    薛見曉無語,“劍鞘相配,不然你是劍嗎?”


    兼竹犀利,“你罵我。”


    薛見曉,“……”


    懷妄開口,“別在意,他最近總是多心。”


    兼竹,“……”


    他們一道回了靈潭,到時兼竹看見洛沉揚正站在潭邊,還有不少臨遠宗同門。


    他一眼掃過,都是當時幫他求過情的同窗,“師兄,師姐。”


    “兼竹師弟。”同門幾人說完看見他身後的兩人,不免驚訝之色。


    諶殊的外形很有辨識度,念珠佛頭刻有一字“殊”,不難認出;薛見曉他們也見過,當初的“滑跪穿山甲”讓人印象非常深刻。


    他們驚訝之餘,拘束地同兩人打了個招呼,“薛少主,佛子。”


    薛見曉故作高冷地點點頭,諶殊笑了笑立掌回禮,“阿彌陀佛。”


    “師弟!”何師兄快步迎上來,“大師兄說你也在秘境中,沒想到是真的。”


    “秘境開啟時我在附近,順便進來了。”兼竹問道,“你們怎麽找過來的?”


    “我們進入秘境時走散了,沿途好不容易才撈到幾個同門,大師兄用傳訊叫我們集合,我們便一起過來了。不過還有幾人不願一起行動,大概是想自己去尋機緣。”


    何師兄話落,旁邊忽然插來一句,“最好是匯合。”


    他抬頭望去,就看兼竹身邊立了名陌生男修,身形修長,氣質出挑,但看著十分眼生。


    四周同門看向懷妄的眼神有些奇異。


    何師兄拉過兼竹小聲道,“你這朋友真是熱心。”


    說好聽點是熱心,潛台詞就是管得多。兼竹聽懂了,先誇了他句“高情商”,接著道,“是要多注意,師兄記得提醒他們幾句。”


    “發生什麽了?”


    “暫時無事,就怕發生什麽。”


    “說得對,那我待會兒同他們傳訊。”


    兩人的對話告一段落,同門終於逮著機會詢問,“師弟,你身邊這位是……?”


    兼竹瞥向懷妄,“同行的友人。”


    “不知怎麽稱呼?”


    他嘴唇剛隙開一道縫,就被懷妄敏銳地捕捉。“奪筍”的遭遇還曆曆在目,懷妄戒心四起,搶先一步開口,“蒼。”


    兼竹倏地抬眼看他,有一瞬身邊的聲響漸漸遠去,隻剩胸腔間心跳雷動。


    他張了張嘴,“你……”


    懷妄轉頭,“怎麽?”


    兼竹細細掃過他每一絲神色,試圖確認後者是不是想起什麽來了。


    幾息之後,他的心跳歸於平緩:……這一臉不知所謂的表情,是他想多了。


    “原來是蒼兄。”何師兄拱手笑笑。


    懷妄應了一聲,注意到兼竹剛剛有片刻的失神。他問,“你有話和我說?”


    兼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無話可說。”


    言罷走到一邊跟同門師兄師姐敘舊去了。


    “……”


    懷妄總覺得他話裏有話,直到兼竹的背影融入那臨遠宗蒼色的弟子服中,後者背對他,墨發間隱隱露出一抹銀色。


    懷妄心頭一跳,驀地想起那日庭院——晚風拂過,他掌心纏著那條發帶,紅玉上刻了一字“蒼”。


    是兼竹心上人的名字。


    懷妄愣住:他剛才說的“蒼”是取自“蒼山”,沒想竟誤打誤撞。


    說不清的情緒充斥著胸口,他抿了抿唇,還是朝著不遠處的兼竹走過去。


    …


    兼竹正跟何師兄說著小話本。在江潮雲的熏陶下,何師兄現在已經成了一名優秀的“原配支持者”。


    “我上頭了,真好磕。”何師兄麵上浮出如夢似幻的神色,“上回長老講到‘蒹葭蒼蒼’,我站起來就直呼內行!”


    “……”兼竹,“倒也不必如此上頭。”


    何師兄立馬用譴責的目光看他,“算了,你不懂。等到小話本發行的時候,你就知道你們的愛情有多絕美了。”


    兼竹感激他,“多虧你讓我知道。”


    “小事而已。”何師兄擺擺手,“現在最主要的問題是那個尺度……我不知道宗門裏能不能允許發行。”


    “這是藝術成果,當然可行。”


    “在理,實在不行還有意識流。”


    兩人正討論著,兼竹忽然被叫住,他轉頭看向懷妄。後者頓了頓道,“你同我過來一下。”


    被打擾到磕絕美愛情的何師兄瞬間投去一道不滿的目光。


    兼竹失笑,“我待會兒再跟你聊。”


    他說完跟著懷妄一路繞過靈潭去向附近的林中。腳下泥土柔軟,靈植蔥鬱,行走間衣擺掃過沙沙作響。


    懷妄走在前麵,肩頭落了樹影,直到遠離了靈潭才停下。


    兼竹環顧四周:清靜無人,土質鬆軟,適合拋屍。他輕咳一聲,“其實有什麽事傳音就好。”


    懷妄轉過來麵對他,兩人四目相對,想問的話很多,到嘴邊那瞬卻又說不出口。


    提那個“蒼”字顯得刻意,提對方的修為又像在質疑。待懷妄開口,話就變成了,“我把藥給你。”


    兼竹沒反應過來,“什麽藥?”他用餘光瞄過四周環境,總不能是化骨散。


    懷妄說,“你的手不痛了?”


    兼竹這才想起“奪筍”給他留下的手傷,他攤開掌心看了看,一片深紅,起了些燎泡,“你給的是傷藥,又不是毒藥,怎麽還背地裏偷偷給呢?”


    上回那個藥瓶又被拿了出來。懷妄道,“傷藥珍貴,我怕身份被懷疑。”


    聽上去像是個拙劣的借口。


    但除此之外兼竹也想不出別的原因,他姑且接受了這個說法,“仙尊多慮了,上次我直接在學堂裏用,也沒人疑心來曆。”


    懷妄就想起他說:我找師兄擦過了。


    不知為何他的回憶最近總是時不時蹦出來,清晰又密集。


    在懷妄愣神間,兼竹已經接過藥瓶準備自己擦上。懷妄目光落過去,“要不要我幫你?”


    兼竹正一手拿著瓷瓶用嘴拔出瓶塞,聞言抬眼看向前者。他唇間叼著玉色的塞,唇紅齒白,眼角微挑,然後笑了笑,“可以。”


    懷妄一時心頭鼓噪,還沒抬手又聽兼竹道,“但是沒必要。”


    他,“……”


    兼竹說完三兩下給自己上好藥,又將藥瓶遞了回去,“多謝仙尊。”


    懷妄一聲不吭地收下。


    兼竹準備離開,“還有別的事嗎,沒有我就先回去了。”


    “回去討論你的小話本?”懷妄脫口而出。兼竹停下來看他,他頓了頓,欲蓋彌彰一般開口,“我門中弟子修行為上,不要把精力分散在別的地方。”


    兼竹也不惱,悠悠道,“勞逸結合,仙尊要是覺得礙著你修行了,可以不看。”


    懷妄,“我本來就沒有興趣。”


    兼竹笑了,“那當然,仙尊一心向道,對這種紅塵之事自然沒有興趣。”


    他說完施施然離開。懷妄看著他的背影,默了一瞬還是跟上。


    出了樹林回到靈潭,兼竹叫上薛見曉和諶殊,說帶他們去洞裏看羊。


    薛見曉聽說有羊,很感興趣,“可愛嗎?”


    諶殊道,“肥瘦如何?”


    眾人,“……”


    懷妄的眼神從諶殊掃到兼竹,明晃晃寫著“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兼竹顯然沒有這種自覺,“你反省一下,這是出家人該問的話?”


    諶殊,“阿彌陀佛~貧僧是個葷和尚,貧僧還有很多世俗的欲望。”


    兼竹感慨,“那我就不是很懂你出家的意義了。”


    諶殊玄妙道,“很多事命中注定,改不了命運但可以改改生活方式。”


    兼竹投去讚賞的一瞥,“我喜歡你的想法。”


    ……


    四人進到洞底,那隻黑羊正在火堆邊烤火。


    迷惑的場景讓他們同時靜默了一下,接著兼竹欣慰道,“好主觀能動的羊。”


    黑羊,“……”它聞言退開幾步。


    薛見曉,“是不是都烤焦了?”


    一直旁聽的懷妄忍不下去了,“本來就是黑的。”


    諶殊對這羊很有興趣,盤著念珠笑眯眯道,“這羊能吃。”


    薛見曉,“你太直白了,怎麽能當著它的麵說?”


    諶殊又恢複了那副笑而不語高深莫測的模樣,兼竹也跟著笑了笑,懷妄沒說話,一切盡在不言中。


    薛見曉,“???”


    他們白天耽誤了不少時間,秘境裏時間流速又快了兩三倍,很快就到了夜晚。


    黑夜中總是有危險蟄伏,兼竹叫上臨遠宗弟子都回到靈洞中來。


    臨遠宗弟子大概六七人,加上佛子和薛見曉,空間一下變得狹小。


    兼竹沒有拿出他的床鋪,隻同懷妄一起靠坐在石壁前。何師兄見狀招呼他道,“師弟,你到這邊來,我們同門待在一起。”


    他想的不岔,覺得一個宗門就該整整齊齊,外人始終不如自家親。


    懷妄轉頭看向兼竹。


    兼竹道,“不必,我心寬體胖,怕擠著師兄師姐。”


    何師兄,“……”


    洛沉揚聞言開口,“我這邊寬敞,離烤……烤火的地方也近,師弟到這邊來吧。”


    兼竹看了他一眼:這是想說離烤全羊近……


    “多謝師兄,哪裏都一樣。”他婉拒。


    洛沉揚便看向懷妄。懷妄沒有避開,目光直直同前者對了回去。隔了幾息,懷妄低頭對兼竹說,“今夜你將就著睡。”


    對麵的何師兄詫異,“師弟,這麽大好的修行時間你要浪費在睡覺上?”


    兼竹還沒來得及糾正他的措辭,又聽懷妄替他回話,“他每晚都要睡。”


    懷妄話落,在場有心思敏銳者,從中察覺出一絲微妙。


    尤其是薛見曉——他想起兼竹那次受傷披著懷妄的大氅,裏麵隻穿了件中衣,抬手時懷妄還替他把大氅拉了下去……


    雖然友人之間也可以做,但他總覺得懷妄做出來感覺不一樣,有種……有種什麽感覺?


    薛見曉揪了揪自己的頭發,在這一刻痛恨自己讀書少,詞到嘴邊說不出口。


    “你不說還好,你說我就困了。”兼竹朝著懷妄打了個哈欠,麵前火光劈啪,十分催眠。


    懷妄看他嗓子眼兒直衝自己,“……睡吧。”


    “夜安。”兼竹說完靠著身後石壁睡過去。


    薛見曉坐在他的另一側,轉頭望去時正好看到他好友那十分賞心悅目的睡顏。視線再一推,就見懷妄的目光落在他好友臉上。


    “……”


    所以那個詞叫什麽來著!!!薛見曉幾乎在內心抓狂。


    …


    夜漸漸深了,洞穴中再沒有別的聲響。


    臨遠弟子都在閉目打坐。佛子盤珠誦經,懷妄垂眼看著火堆不知在想什麽,薛見曉也不是勤奮修行的人,靠在石壁上呆坐著。


    兼竹在他們中間睡得十分香甜。


    睡著睡著,他腦袋忽然一歪,倒向薛見曉那邊。


    薛見曉正打算寬容讓出自己肩膀,一隻手便橫過來將兼竹撈了回去。


    懷妄把兼竹撈回去後輕輕靠在自己身側,但沒讓人倒在肩頭,隻維持著一個較為親近卻又毫不逾越的距離。


    薛見曉愣愣地看了兩人一會兒,堵塞了半天的腦子終於在此刻被打通!


    他想起這叫占有欲。


    毫無自覺,克製而又隱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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