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雪庭又一次地睜開了眼睛。


    蛇尾的男人一如之前那樣,用尾巴小心翼翼地卷著季雪庭,銀瞳直勾勾地凝視著身邊人類的容顏。正對上羲龍雙眸的那一刻,季雪庭就知道自己依舊還陷在這個古怪的夢境之中。


    這果然便是夢吧……


    季雪庭迷迷糊糊想。


    他懷疑自己之前入睡前大概是不小心枕在了晏歸真隨身佩戴的什麽寶器之上,才會陷入這樣漫長古怪又離奇的夢境之中。畢竟前些日子城中那所謂“黃粱一夢”後得道登仙之人的趣聞尚且新鮮,季雪庭如今也隻當自己也落得跟那人同樣的境地——王城中那人就是枕到了一枚仙人遺物黃粱枕,才在一夜之間於夢中度過了人生百年,再睜眼時,灶頭黃粱飯尚未燒熟,於是他大徹大悟,頓時得道登仙。


    當然,晏慈作為貨真價實的仙人轉世倒是十分冷淡,跟季雪庭說那不過是市井中無稽之談。可現在季雪庭卻覺得,自己顯然也枕到了什麽仙人的東西上,不然他也不會做這麽離奇古怪又逼真到了極點的怪夢。


    之所以認為這裏是夢,自然是因為,他所經曆的一切都如此匪夷所思。


    就他上一次合眼前,他身側的羲龍便以一己之力,為季雪庭造了一片天地。


    那可是字麵意義上的“造天地”。


    當時季雪庭隻不過在隨口抱怨而已。


    “這片天地灰蒙蒙一片,當真是十分無趣。”


    他這樣說道。


    在說的時候,他完全沒想到羲龍接下來會做出那等舉動。


    羲龍仔仔細細地詢問他何是天,何是地,緊接著,男人便驟然展開了那雙健壯的胳膊,在虛空中輕輕揮了揮。


    原本寂靜的曠野在羲龍的舉動下驟然刮起了一陣狂風,季雪庭當時不由自主地閉了閉眼睛。


    而等他睜開眼睛時,稍顯刺眼的天光頓時讓他視野模糊了一瞬。


    “是這樣嗎?”


    季雪庭聽到羲龍在他耳邊一字一句認真地問道。可他卻壓根說不出話來。


    因為就在他眼前,那片一直籠罩著天空的灰蒙之色竟然驟然散去,露出了一片蒼茫的蔚藍,正是季雪庭之前同羲龍說的那樣。


    “天氣好的時候,天空中,不應該有雲嗎?”


    季雪庭過了好半天才喃喃道。


    而隨著他話音落下,羲龍指尖微動,下一刻,這片蔚藍的天空中便飄起了白雲。


    “這就是……雲,對吧?”


    羲龍晃了晃尾巴,仔仔細細地觀察著季雪庭的反應。


    “對,這就是雲。”


    季雪庭輕聲說。


    隨著季雪庭的喜好,在羲龍的操控下逐漸成形的自然不僅僅是天空,還有大地。


    籠罩在地麵上的煙霧漸漸沉下,最後變成了一片真實平攤的曠野。


    季雪庭踮著腳尖,好奇地在原地跳了跳。


    這麽久一回來季雪庭第一次踩到了凝實的大地。


    他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你剛才做了什麽?”


    他問羲龍。


    “沒做什麽。”


    羲龍懶洋洋地回答道,他把尾巴搭在季雪庭的膝蓋上輕輕晃動了一下。心情看上去似乎顯得十分不錯。


    “我本來隻是覺得無趣,才隨意捏了一個世界。”一邊說,他一邊隨意地看了看自己周圍,“我本來還以為所謂‘世界’就應該是之前的模樣,但你所形容的地方,卻跟我知道的一切都截然不同,十分有趣。我想,若是把此方世界變成你所喜歡的模樣,你大概會開心一些。”


    一邊說,羲龍一邊慢慢直起身體。


    他用力地抱住了季雪庭,隨即蛇尾一擺,整個人竟然就那般緩緩浮上半空。


    羲龍看向截止到現在為止顯得異常空曠的大地。


    “你說你的世界裏有山川…“


    在羲龍的低語中,寂靜空曠的曠野上


    發出了震耳欲聾的轟鳴,季雪庭駭然抱緊了羲龍,然後才小心翼翼望向地麵。


    他震驚地俯瞰著自己下方的世界,隻見原本平坦的大地正在無形力量的作用下,像是一張被揉皺了的宣紙,出現了無數褶皺和斷層。


    巍峨高聳的山巒在碎石簌簌中不斷升起,幽深漆黑的深淵則在轟鳴聲中一點一點綻開裂口。


    “你說這世上有秀美的河流……”


    羲龍仿佛沒有意識到自己剛才究竟做了什麽,他隨手一劃,隻見破損褶皺的大地上,山巒上忽然出現了無數湖泊,泉眼與溪流,清亮的泉水汩汩自地底冒出,沿著嶄新的河道潺潺流動,最後匯集在了一起。


    就這樣,大地上倏然出現了蜿蜒的長河。


    “對了,還有飛禽,走獸……”


    羲龍喃喃細語話音落下。


    原本寂靜一片的世界中倏然多了些細小的聲音。


    白鹿自從簌簌新生的樹木草叢中一躍而出,輕盈地在山間不斷跳躍。鬆鼠好奇地從殘留著嫩綠色的樹葉中探出腦袋來,試探性地抓向樹梢上掛著的紅果,一隻金紅色的鳥從樹叢中撲扇著翅膀飛向遠方,背後的尾羽修長,隱隱仿佛燃著火焰……


    就這樣,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季雪庭窩在羲龍的懷裏,看著原本灰暗,模糊,死寂的那個世界,一點點地變成了他熟悉的模樣。


    “你到底是在做什麽?難不成你這是在開天辟地,創造世界?”


    季雪庭無奈地問著羲龍。


    羲龍凝望著季雪庭,討好一般地微笑道:“不是你說這個世界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嗎?”


    季雪庭忽然啞然失笑。


    這個夢也太過於離奇,他恍恍惚惚地想著。


    因為夢到了羲龍,然後他便夢到了古老傳說中古神創世的事情。讓人臉紅的是,在夢裏他竟然還夢到這世上的一切之所以出現,僅僅隻是因為羲龍為了讓他開心。


    這未免也太過於自戀了些。


    季雪庭想道。


    並且在心底暗暗下了決心,若是他從這場古怪的幻夢中醒來,定然對夢中之事守口如瓶絕不對外人言。


    ……不然大概會被人恥笑吧。


    季雪庭光是想著那個畫麵,臉頰便微微發熱。


    微妙的羞恥心叫季雪庭無論如何也沒法順著羲龍心意誇讚對方。當然,既然這是在他的夢裏,他本來也應該隨心所欲才是。


    季雪庭暈乎乎地想著,然後隨口道:“那裏如今所造的這個世界還是太孤獨了一些,不過就是山川河流草木走獸……我來的那個地方可比你這裏熱鬧太多了,光是王城之中便有萬萬人。王城之外另有大城縣鄉小村,遇到節假日,處處人山人海。哦,對了,我們那兒不僅有凡人,還有妖,魔。鬼,怪,還有神仙……”


    少年人喋喋不休地將自己所思所想一股腦地說給了夢中可以開天辟地的神人友人。


    他說妖魔可怕,說鬼怪駭人,又津津有味地提起仙人們神通廣大,降妖伏魔的故事。


    他說得認真,羲龍也聽得格外仔細,甚至就連耳後的鱗片都微微支棱起來,專注無比。


    “仙人們都很厲害?那凡人呢?”


    聽到入神處,羲龍忽然提問道。


    季雪庭一怔,隨即皺著眉頭想了一會,應道:“凡人生命短暫,隻袒釕霞甘載,可是這短短幾十載裏,他們要體會的人生百味可比那些妖魔仙人多多了!”


    其實在這之前,季雪庭曾經偷偷藏在簾幕之後,偷聽過晏家特意請來的道長們的講學。


    晏家少主乃是仙人轉世,必然是要登仙之人。晏家族長也沒少在這方麵下功夫,請來的自然也是各門各派的高人。


    而季雪庭聽著那些大師們的說法,無非都在說,身為凡人便是天生多苦,需要飽嚐人世間生離死別,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已失去之苦。


    偏偏每次聽到這些話,季


    雪庭心裏便莫名有些不舒服。


    尤其是隔著簾帳看著大師座前那雙目低垂的晏家少主,青年人平日裏便沉靜的很,聽經時無悲無喜的模樣,仿佛真的便要如同那些人說的,摒棄了所有情感,不日便要斬斷塵緣飛升到另外一個世界去,每到那時,季雪庭便覺得自己胸口難受的很。


    而且逆反心下,季雪庭腦子裏也裝了不少叛逆之言,隻不過這些話平日裏不可與外人道,在夢裏,卻可以直接了當的同自己身側的好友說個暢快。


    “都說仙人超脫物外,我卻覺得那種日子一點趣味都沒有。我跟你說,我平日裏吃苦藥後總要在嘴裏含顆蜜餞,那苦藥有多苦,蜜餞嚐起來就有多甜。可有一日,我偷偷從宮女哪多偷了幾顆蜜餞藏在袖子裏吃,卻發現沒了苦藥,蜜餞也沒什麽好吃的,也就是個普普通通的甜果子。同理可證,一個人活著,什麽都不怕,也不難過,心如古井一般,那他遇到自己喜歡的東西時,又怎麽燙寤岬交緞攬旎钅兀慷若是一個人活著連悲喜都沒區別,便是變成個神仙活上千年萬年,那又有什麽意思。”


    季雪庭嘟囔道,想起晏慈,不知為何,竟覺得如今這個夢有些太過漫長。


    “反正我覺得還是當人比較好,當了人,活得短一些又如何,隻要心裏有了喜歡的人,便是隻與他呆上一天,也覺得心裏十分快活,而若是逃肽僑順は嘭聳兀便是受多少苦我也覺得值得。”


    話音剛落,季雪庭已然反應過來自己說的究竟是誰,不由麵頰一紅。


    他下意識再想些話找補,卻在下一刻感覺到自己被羲龍抱得更緊了一些。


    蛇尾的男人深深地看著季雪庭,一臉認同。


    “你說得真對,”他抓著季雪庭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沉吟道,“你到來之前,我早已不知道活了多久,千年,萬年,億萬年,也隻覺渾渾噩噩。可你到了,我覺得周圍的一切都這般有趣,胸口這裏更是日日悸動,十分古怪。”


    羲龍輕聲補充道。


    “這就是你說的,心裏有了喜歡之人的感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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