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傾倒定海神木,為了毀滅此方世界,太常當然不可能隻是依靠欺騙離朱的鳳凰真火便可作出如此布置。他設下了重重禁製,更是耗費了無數神魂之力在自己的陰謀中,如今季雪庭卻以犧牲自己為代價,用五彩石重新穩定了此方世界,太常自然也受到了嚴重反噬。


    更不要說他暗地裏誘殺了那麽多仙君化作人蟲,雖然事發之前做得隱秘,可如今遭此大難,天界殘存的仙君自然也能察覺端倪——時至今日還能留存於現世的仙君,自然都是太常君之前就不敢招惹的大能。


    他們一旦出手,太常君自然難逃天羅地網。


    這也就是為什麽,太常君與離朱如今會身處此地的緣故。


    既然逃無可逃,不如挑選個喜歡點的地方靜待追殺。


    當然,若是叫普通仙君來看,太常君與離朱挑選的地方委實不是什麽等死的好地方——碧葉梧桐早就在多年以前便已枯萎,當年靈氣四溢山明水秀的鳳凰族地,也早就隨著鳳凰一族的覆滅化作焦土。


    當年無數隻鳳凰在此死去,死前留下來的真火燃燒了萬年。


    時至今日,焦黑枯死的梧桐木下依舊是一片死氣沉沉的山崖。


    山石都早就已經被燒到融化,化成了漆黑堅硬的琉璃質地。這裏看不到一絲靈力流轉,更看不到任何生機。這裏明明身處天界,卻比妖魔盤踞的深淵還要顯得空曠絕望。


    ……這樣彌漫著死亡與絕望氣息的死地,倒是正與如今的太常與離朱相稱。


    在給太常君擦拭血跡的過程中,離朱忍不住輕咳了幾聲。


    隨即幾口烏黑濃稠的血順著他的口唇嗆咳而出,落在了太常君的衣襟之上。


    鳳凰真火被五彩石的神光滅去。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意味著離朱的死期不遠。


    畢竟在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有一隻鳳凰,可是在鳳凰真火被滅後還活著。鳳凰真火,其實便是鳳凰的神魂。


    若非是至親至愛,絕不會有鳳凰甘願取出真火,為旁人所用。


    眼看著離朱自己都在吐血,太常君扶了扶離朱,遲疑了片刻,也學著離朱的模樣,替離朱擦了擦血。隻不過他的動作很是僵硬,顯得異常生疏。


    “你才不會自毀元神自我了斷。”


    停了片刻,離朱仿佛也覺得自己與太常如今這般互相吐著血的模樣可笑,頓時吃吃笑道。


    他笑著笑著,目光癡癡地落在了太常君的身上:“我喜歡的那個人,可不是陰謀被挫,便會想著一死了之的類型。更何況,你還留了後手吧……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對嗎?”


    太常對上了離朱目光。他將離朱一絲散落的亂發撥到了對方耳後。


    “你被我騙了那麽久,又怎麽可能知道我究竟是什麽人。”


    離朱聽到太常如此坦然地承認自己的欺騙,神色不動。


    “其實我早就想跟你說了,太常君,”他低聲說道,聲音有些沙啞,“其實論起騙人來,你根本不如我呢。”


    不知不覺中,離朱身體漸漸歪向一邊。


    他像是撒嬌一般,靠在了太常君的肩頭。


    “我知道你性格陰狠,睚眥必報……”


    離朱輕聲道。


    “我還知道你當初救下那隻鳳凰蛋,也就是我,其實是不懷好意。我知道,你當初之所以對我那麽好,願意那麽細心地將我養大,就是為了騙我,為了有朝一日,能夠讓我心甘情願地取出鳳凰真火為你所用。你的所有行為都是算計,為此甚至願意委身於我,雌伏身下。”


    太常沉默了一會兒。這一次他沒有偏頭,也沒有在看身邊的紅衣青年。


    他的目光落在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仿佛像是在透過虛空凝望著什麽一般。


    過了很久,太常才輕聲問道:“你什麽都知道,可是即便是我是這樣卑劣的人,你還是這般喜歡我?”


    離朱輕笑了一聲,聽上去似乎是在自嘲,可是話語裏又透著一絲古怪的心滿意足。


    “是啊。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卑劣可憎,可我偏偏……偏偏就是心悅你,戀慕你。”


    太常歎道:“你們鳳凰一族,性情果然都是如此奇怪。”


    他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他想起了很多很多年前自己曾經認識過的那隻鳳凰。


    那隻鳳凰比如今靠在他身邊奄奄一息的小鳳凰要強大得多也美麗得多,當時神靈們的權柄力量滔天,鳳鳥一族的族長更是掌控著火焰之力,高貴神聖不可方物。


    但偏偏就是那樣高貴的鳳凰,在看到當年弱小醜陋,被所有人排擠的蟲神之時,饒有趣味地停下了腳步。


    【“你真有趣,不如我們交個朋友吧。”】


    【“什麽?你沒有名字……唔,這樣吧,我將這根羽毛給你,然後你就叫‘羽衣’好啦。”】


    ……


    當年的他為了能夠讓那隻鳳凰多看自己一眼,多分出一點關注給自己,幾乎是拚了命的修煉,拚了命地將那些混沌帶給自己的陰暗卑劣性情從自身剝離出去。


    其他神靈自誕生便有的地位與力量,他卻需要犧牲自己的所有才可以抓到一星半點。


    沒有人知道,為了能夠以羽衣神的身份在這個世界獲得承認站穩腳跟,他究竟付出了什麽。


    更沒有人知道,他之所以願意如此拚命,僅僅隻是為了能夠站到那隻鳳凰的身邊。


    隻可惜,到了最後,他才發現自己根本就不可能與鳳凰在一起。


    “當年,我便是在從這裏爬出來的。”


    太常君咽下一口血沫,他忽然指著焦黑的梧桐木下一處不起眼的裂紋,輕聲對著離朱說道。


    他頓了頓,然後又道:“我之所以會從這裏爬出來,是因為最開始,元鳳便是在這裏把我殺死的。”


    好不容易才成為了擁有一方權柄的神靈,掌管天下萬千蟲類的蟲魂,但羽衣神很快便聽說,元鳳要以身為鎮物,永鎮大虛。


    他不懂。


    他不明白,為什麽偏偏是元鳳要化作鎮物,為什麽偏偏要在他好不容易成為蟲神之後,元鳳卻毫不猶豫地要為了一群弱小的人類守護此方天地。


    為什麽?憑什麽?


    被壓抑在神魂深處的所有陰暗瞬間爆發,在無數次爭執未果之後,他為了能夠保住元鳳的性命,設計讓世界傾覆。


    跟那些純淨的神靈不一樣,羽衣神天生便是混沌的一部分,即便是整個世界被混沌吞沒,他依然有信心為元鳳單獨在大虛中開辟一個小世界,讓他幸福快樂,永遠安寧地生活在那裏。


    隻可惜到了最後他還是失敗了。


    元鳳毫不猶豫地殺死了他——隻不過在很多很多年之後,早就應該魂飛魄散的羽衣神卻再一次在碧葉梧桐下睜開了眼睛。


    他當然調查過自己醒來的原因:元鳳當年殺了他,卻偏偏又留下了他的魂魄。


    然後元鳳以自己的真火為引,為太常重塑了肉身。


    太常確實擁有了第二次生命,可當他調查當年往事之時卻發現,當年的元鳳也正是因為這件事情而遭受了天雷劫,魂飛魄散。


    他沒有如願成為鎮物,而是死在了天雷之中。


    “我還是不知道你們鳳凰都在想些什麽。”


    太常喃喃道。


    “元鳳也是,你也是。”


    聽完這段往事,離朱很輕很輕地笑了笑:“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所以偶爾在情動之時,男人望向離朱的眼神中,恍惚會浮現出陌生的愛意。


    離朱很清楚,在那一刻,太常是把自己看成了元鳳。


    “……你其實一直還是喜歡那個人吧。”


    離朱問道,他的聲音已經很低微了。


    太常沒有回答他。


    離朱便自言自語地輕聲回答道:“果然……不過,我也不在乎……反正到了最後,能陪在你身邊跟你一起死的,還是我……隻是……我……”


    太常感覺到自己肩頭一重。


    離朱的頭重重地靠在了他的懷裏,再也沒有任何動靜。


    一直到這個時候,太常才恍然意識到一件事。原來自始至終,當離朱撒嬌靠在他身上時,都不曾真正的放鬆過。


    直到這一刻。


    “真是一隻傻鳳凰。”


    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他自覺自己冷情冷心,對離朱也隻有滿心的算計與利用,且從不後悔。


    可他不明白,為何在低語時,他發現離朱的屍身之上出現了幾滴淚跡。


    “我之前不曾愛過你,之後也不會。”


    遠處的雲海邊緣隱隱閃現出了靈氣湧動引發的細小光芒,應當是那些人已經注意到了他的蹤跡。


    太常抬眼冷冷望了望那處,隨即伸手探向自己胸口。


    當初元鳳為了給他重塑肉身,在他體內放入了元鳳自己的鳳凰真火。離朱之前隱有察覺的所謂“後手”正在此處,太常在別處還另備了肉身,隻要元鳳真火不滅,他也可以金蟬脫殼,以真火為引再塑一次肉身。


    至少太常一直以來都是這麽打算的。


    但此時此刻,太常卻直接取出了那團真火。


    他依舊是那副無情模樣,神色冷淡,隻是麵頰微濕。


    “下輩子,你可要學聰明點,別再這麽傻了。”


    他湊到了離朱冰冷的屍體耳邊,明知對方早就已經什麽都聽不見了,他卻依然一字一句冷冷地囑咐道。


    然後他抬起手,直接將那團火,填入了離朱的屍體之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仙君有劫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黑貓白襪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黑貓白襪子並收藏仙君有劫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