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紅的火焰在銀色的鏡麵之上熊熊燃燒。


    跟凡間的火焰不一樣,那團火焰並不炫目也不明亮,隻是紅。


    鮮紅得仿佛隨時都能從中滲出殷紅粘稠的鮮血。


    它團成一團穩穩地凝固在半空之中,如同活人的心髒一般有規律地微微膨脹然後縮緊,虛無之海平滑的鏡麵海麵倒映這那團火,紅蓮一般的倒影之中,有無數細密漆黑的影子在蠕蠕而動。


    是人蟲。


    那團火焰就在定海神木龐大的樹影正前方,被火光籠罩之處,是無數人蟲在不斷啃噬著水麵之下巨大扭曲的神木樹根。


    那些人蟲每一隻都與真正的人類大小差不多,但是在定海神木的對比下,他們就像真正的小蟲一般渺小。但即便是這樣,在人蟲們聚集的地方,仿佛亙古不變永遠都不會受到任何侵擾的定海神木的樹根上,已經出現了肉眼可見的崎嶇傷口。


    定海神木作為這個世界的支撐,任何歪門邪道都不可能靠近它,更不要說傷害到它。


    但是,已經受到了天道承認的仙君們卻可以——哪怕這些仙君早已經因為這個小世界裏的混沌雜質而蛻變成了令人作嘔的蟲子也一樣。


    他們被驅趕到了這裏,然後無知無覺地啃噬著定海神木。


    就如同天帝所說的那樣,這些人蟲在啃食了一小段時間的定海神木之後,確實會反倒在地,然後在顫抖中重新生出人類的血肉,撐破那怪異的,堅硬的蟲殼,就這麽生硬地重新化身為人。可對於這些人蟲來說,獲得人身絕非幸事,他們在短暫的愣怔之後環顧四周,隨即便會發出慘絕人寰的尖叫。


    然後……


    他們便會被體型異常龐大的“甲蟲”所發現,那隻笨拙的,醜陋的東西揚起自己猙獰地口器,一口便可以將那些發了狂的仙君們吞噬殆盡。


    察覺到了“甲蟲”的進餐,還在啃噬樹根的人蟲們蠕動了一瞬,然後很快就恢複了平靜。


    已經徹底失去了智慧,隻剩下本能的他們自然也沒有發現,就在剛才那一刹那,一道消瘦的人影借著騷動的間隙,飄飄蕩蕩地來到了那團火焰的下方。


    季雪庭麵白如紙,身形在身側那些膨脹的蟲子的對比下愈發顯得無比消瘦。


    在這個位置,那些看守人蟲的“甲蟲”隻需要一回頭就能清清楚楚地窺見他,可他看上去卻毫不在意。


    季雪庭麵無表情地抬起頭凝望著自己頭頂的鳳凰真火,在殷紅光線的照射下,他的神色顯得格外莫測。


    然後他抬起了手,朝著鳳凰火直接發出了一道法訣——


    “轟隆——”


    強勁的氣流在一瞬間鼓蕩開來,虛無之海銀色的海麵上頓時泛起了漣漪。


    一道粗壯的水龍迸射而出,半透明的水流組成了它的頭顱和大半個身體,而它的龍尾的另一端卻直接隱藏在季雪庭的掌心。


    水龍仰起頭,發出了無聲地長嘯,直奔著鳳凰真火而去。


    而一直到這個時候,在鳳凰真火開辟的無海之間中,用來看守人蟲們的護衛——那些半人半蟲的怪異士兵,才來得及回頭望向季雪庭。


    尖銳的嘶鳴在空氣中瞬間傳開,原本留就數量眾多的人蟲迅速地聚在了一起,直接朝著季雪庭撲了過去。


    至於鳳凰真火……它在水龍的襲擊下瞬間縮緊,光線也暗淡了許多。


    水龍發出了一聲長吟,一口含住了猩紅的火球。


    慘白消瘦的仙君仰起頭,靜靜地凝視著這一切——


    下一秒,鳳凰真火騰然消失。


    可水龍卻已經開始從頭部開始迅速氣化,轉瞬間便化為了一團虛無的白霧。


    與此同時,無數人蟲自從白衣仙君所在之處轟然蜂擁而出轉瞬間便淹沒了那單薄的身影。


    一切都發生得那麽迅速,那麽快。


    當鳳凰真火縮成原本的猩紅火球時,虛無之海也迅速地回歸了平靜。


    幾隻半人半蟲,體型龐大的怪物一臉木然地探出前爪,粗魯地將火球之下滾成一團的蟲群驅散開來。


    “抓到了一隻……嘶嘶……終於……”


    “太好了嘶嘶……殿下應該會獎賞我們了……”


    “這次可以死了吧?”


    一隻蟲子麵無表情地對著自己同伴說道,語氣卻格外欣喜。


    “獎賞,獎賞就是徹底死去。”


    他的同伴轉動著複眼,羨慕地低語道。


    “終於可以解脫了。”


    “是啊,終於可以解脫了。”


    “太常君早就發現不對了。”


    “太常君感覺到了不對。”


    那幾隻蟲子宛若偶人一般不斷重複著支離破碎的話語。


    “好不容易才能抓住。”


    “果然還是有用的,那隻女蛾很厲害。”


    “被騙了之後就可以抓住搗亂的外來者了。”


    ……


    片刻之後,那幾隻蟲子的動作忽然停滯了片刻。


    下一秒,尖銳的蟲鳴開始不斷在虛無之海的海麵上盤旋。


    即便人類根本無法聽懂其中含義,也可以感覺到他們的絕望和惱怒。


    而他們之所以如此氣惱,原因也很簡單——他們正打算將被捕獲的白衣仙君挑出,可人蟲們四散而去之後,殘留在原地的,卻隻有一小撮早已破碎的紙屑。


    ……


    “果然是陷阱啊。”


    站在不遠處,隱在濃霧之中,季雪庭皺了皺眉頭,無奈地歎道。


    “又浪費了一張紙偶。”


    他嘟囔著。


    “沒想到這麽快就發現了。”天衢悶悶地說道,“是因為開啟通道的人是太常嗎?所以才會這般迅速地意識到我們也進入了此處?”


    季雪庭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以如今這般姿態驅使人偶,季雪庭哪怕是靈偶之軀也感到有些吃力。


    “更可能的是,太常君已經逐漸掌握了這方小世界的規則……我與你一路行來都用了隱身咒,而且你從一開始就變成了念蛇的模樣,若他隻是開啟通道的人,絕不可能這麽快就察覺到不對。”


    說完,季雪庭又點了點自己身側的虛無之海。


    剛才還清晰可辨的鳳凰火,還有定海神木的樹影,在這短短瞬間竟然就已經隱於濃密的霧氣之中再也不見蹤影。


    “想來剛才我們看到的那些東西,除了那幾隻人蟲之外,也都是假的,是太常君以規則之力引誘我們而設下的陷阱。”


    “可是——”


    天衢吐了吐蛇信。


    他顯得有些不可置信。


    他看了季雪庭一樣,有些欲言又止。


    季雪庭也在這一瞬間察覺到了自己方才說的那段話有些說不通。想要設下這樣的幻境,有如此準確地察覺到了他與天衢的存在,也隻有小世界的主人才可以做到。可是這方世界並非尋常世界,而是一名真正的古老神靈為了創造自己的眷族而設立的,其中一部分甚至還與混沌相連……這樣的小世界,太常君究竟又是如何插手掌控的呢?


    “也許是天帝?”


    天衢猜測道。


    季雪庭搖了搖頭:“不。我覺得天帝很可能已經不在六道之中。”


    不然他也不可能隻以虛影現身。


    從目前他們找到的線索來看,太常君儼然才是所有事的操控者。


    一時之間兩人都有些迷惑,不過倒也沒有迷惑太久。季雪庭忽然拍了拍天衢的頭,對著霧氣中一道若隱若現的影子低語道:”看樣我為今之計,也隻有想辦法找到太常君親自問個清楚了。”


    那道人影自然是之前來抓捕季雪庭的人蟲。


    跟其他人蟲相比,他的體型更加龐大,身體更是畸形的厲害,隻有一張臉依舊端正如昔。


    季雪庭懷疑他也許也跟魯仙子一樣,多多少少保留了一些神智。


    在發現季雪庭留下的不過是幾張紙後,其他人蟲看上去都異常茫然無措,而它卻率先低下頭,用尖銳的爪子抓起了地上殘留的紙屑。


    “得去報告。”


    人蟲在原地轉了幾個圈,嚷嚷道。


    其他人蟲並沒有理會他。


    自從變成蟲子之後,這些仙官們的思維便變得格外混沌,即便是保留了些許神智,也如同孩童一般童稚。


    “嗚嗚嗚,獎賞沒有了。”


    幾隻人蟲發出了嗚咽。


    “還是得活著,我們還是得活著嗚嗚嗚……”


    ……


    拽著紙屑的人蟲之間噠噠踩在地上,它冷漠地看了一圈其他人蟲,忽然不耐煩地揚起了自己的前肢。


    幾聲“噗噗”聲之後,他的同伴全部倒在了地上,而他自己則是邁動著無數條細長的腳,徑直朝著某個方位走了過去。


    “跟上。”


    來不及多想,季雪庭與天衢也緊跟在了那名人蟲身後。


    不多時,他們便發現,自己竟然緊跟著人蟲來到了一處熟悉的地方,太常宮。


    正確的說,是偽造出來的太常宮。


    虛假的太常宮與真實仙界中的太常宮一模一樣,唯一的區別大概就是天界中的太常宮總是人來人往無比熱鬧,可羽衣神的世界裏,太常宮卻顯得異常寂靜冰冷。


    那隻想要向太常君匯報情況的人蟲飛快地踏入了太常宮的大門,可還沒有等季雪庭與天衢溜進去,太常宮的宮門便已經閉合了。


    不僅如此,在宮門之外,還伏趴著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人蟲。


    天衢當即便要變回人身,以神力殺光這些看門蟲再“偷溜”進去。


    不過季雪庭喊住了他。


    “不用……”


    季雪庭道。


    “若此處的太常宮與現世的太常宮一模一樣的話,我應當是知道它的後門位於何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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