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天衢仙君這些日子那些纏人行徑,季雪庭不由微微歎氣。但腳步卻沒有絲毫停頓,徑直到了昆昭宮的深處。


    那張可以助人療傷的靈床正在此處。然而季雪庭一推門走進房間,卻是臉色驟變。


    靈床之上空無一物,那終日渾渾噩噩半刻離不得人的漆黑小蛇早已不見蹤影,冷寂空曠的宮室之中泛著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氣。


    季雪庭疾步向前,下一刻便準確地在靈床邊緣抹了一把:他的指尖頓時染上了一絲血跡。


    有人擅闖了昆昭宮並且襲擊了天衢?


    看著那一抹血跡,季雪庭忽然覺得胸口一緊,隨即是淡淡隱痛。一瞬間無數念頭紛迭而起,但三千年來永遠冷靜淡定的季雪庭如今卻覺得心中亂到了極處。


    不,不行,至少此時此刻還不是心亂的時候!


    這個念頭驟然閃過,他猛然運轉起無情功法以抹去如今心中那些擾人情緒。很快,伴隨著功法運行,季雪庭靈台清明,瞬間便冷靜了下來。但即便是這樣,他也無法否認,那種若有若無,幾乎快要讓他喘不上氣來的壓抑感,依舊始終縈繞在胸口,並未隨著無情功法的運轉而有所消退。


    看樣子再過些日子,無論如何也得再下凡一次找到師父好好調理一下這具靈偶身體。


    季雪庭對自己說道,緊接著便在靈床旁站定,雙手合十,閉目凝神。


    他的神念一道道地放了出去,直接連上了昆昭宮。


    他開始直接以昆昭宮主人的身份,在宮中搜尋起了天衢的氣息。


    天衢乃昆昭宮上一任主人,即便重傷,若是有人想要將他從昆昭宮中帶走也一定會留下痕跡,季雪庭隻需要循跡而去便可找到想說便是了。


    叫季雪庭略有些意外的是,昆昭宮外圍各處禁製封印都沒有任何外人出入的跡象。


    整座昆昭宮中,似乎自始至終便隻有季雪庭與天衢兩人的氣息。唯一有些不太對勁的,也隻有季雪庭如今所在的這間房間,天衢的氣息格外鮮明強烈,但同時又十分混亂。


    “唔?”


    季雪庭若有所思,直接將所有神念凝在了這間房間之中,片刻之後,他忽然輕輕歎了一聲。原來他這時候才發現,就在這間他已經來過不知多少次的房間之下,竟然別有洞天。


    季雪庭抬了抬手,那張靈床忽然便動了起來。伴隨著石板摩擦時發出的刺耳聲音,一個黑黝黝的密道入口便那麽出現在季雪庭的眼前。


    長長的階梯順著入口一直延伸到了漆黑的宮殿深處,原來這座看似仙氣飄渺的天上雲宮,竟然還隱藏著一層他從未知道的地下一層。


    季雪庭當然不可能錯過階梯之上那些愈發明顯的血痕,天衢定然便在這地宮之中。無需多想,季雪庭立刻便踩著階梯直接追了下去。


    那階梯之下極為漆黑,冰冷,仿佛是已經被封入地底許久的棺木,真叫人難以想象這竟然是一座仙宮的地底,反而像是什麽幽冥之地。


    季雪庭一邊走一邊想,然後便記起來,仙宮的格局形製乃至於其中布置,往往都與宮殿主人息息相關。季雪庭剛剛接手昆昭宮不久便去了下界,也就是這段時間才回來,自然還不曾以自身氣息影響到昆昭宮。昆昭宮的這一層地宮,隻可能與它的前一任主人天衢相關。


    就是不知道天衢上仙內心究竟是如何黑暗混亂,才會讓自己的宮殿憑空隔出這麽一層陰森之地……


    季雪庭正在思索,階梯卻很快便到了盡頭。


    一間與上方靈床所在的宮室直接鏡像對應的房間正在階梯盡頭,其中隱有些動靜傳來。季雪庭捏了個法訣,屏息凝神,隱去自己身形,小心翼翼地朝前靠了過去。


    到了門口,他隔著門縫朝那房中窺探,然後便看到一個身形高挑的男人正背對著他,與一條粗壯碩大猙獰漆黑的黑蛇搏鬥。


    “你又在騙他。”


    繼續聽到男人怨毒的聲音。


    “不是都說好了嗎?我們都不可以再騙他了。可是你還是跟當年一樣,永遠都改不了自己的惡劣本性。”


    “嘶嘶——”


    “你就仗著他心軟,又要去騙他對你的好,對你溫柔。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配嗎?嘻嘻,像是你這種陰險狡詐的東西,壓根就不應該出現在他身邊!”


    那男人看著都已經瘦得脫了形,露在外麵的雙臂與手指都仿佛是隻裹了一層皮的骷髏。而且他身上籠罩著一種無法忽視的絕望與死氣,仿佛一陣風都能將這個人直接吹成一捧簌簌掉落的白灰。


    偏偏就是這樣一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男人,卻像是有著什麽了不得的神通。那條巨大的黑蛇在男人的桎梏之下隻能徒勞無功地抽了抽尾巴,連掙紮都有些無力,眼看著便要直接嗝屁。


    目睹此情此景,季雪庭目光一淩,直接喚出了淩蒼劍就要前去救人。


    淩蒼劍雪亮的劍光閃過,那男人倏然轉身對上季雪庭。


    那是晏慈。


    季雪庭看著那個消瘦而絕望的男人,就連淩蒼劍都被他此刻心緒所絆,劍尖驟然一頓。


    也就是在這一刻,季雪庭忽然間意識到,縈繞在那個男人身上的氣息為何會叫他如此熟悉了。當年他被困密室,那個囚禁他,強迫他的晏慈,便是如此模樣。明明一切都盡在那人掌控,明明做出那些事情的人是晏慈,可看上去仿佛快要失去的人,也是那個人。


    兩人四目相對,彼此臉上都浮現出了驚愕,顯然是從未想過兩人會這般相遇。


    “阿……”


    晏慈看著季雪庭,睜大了雙眼。


    在之前的搏鬥中滿身蛇血,惡鬼一般的男人抬起手,往季雪庭這邊走的時候,腳步甚至有點兒踉蹌。


    “是你?”


    季雪庭目光微凝,本應直接運劍對準對方,可不知為何,此時的他卻隻能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他。


    然而他尚未來得及靠近季雪庭,另一道鬼魅般高大的身影卻無聲無息地自他身後站了起來。霜雪似的胳膊直接繞過了晏慈的脖頸,隨後便是“哢嚓”一聲悶響。


    溫熱的血花四濺。


    晏慈臉上還殘留著見到季雪庭後那一絲驚喜若狂,卻在下一刻化為了一顆脫離了身軀的頭顱。


    “……雪。”


    殘留著一絲淺笑的嘴唇間模糊地溢出最後一個單字,隨即晏慈的頭顱便如同熟透以後自指頭跌落的果實一般摔落在地。


    “呼……呼……”


    那直接殺了他的男人野獸一般喘著粗氣,慢慢地自血汙中直起身子,銀光閃閃的眼瞳對上季雪庭,然後他便像是做了錯事被發現的幼童一般瑟縮了一下。


    “天衢?”


    季雪庭輕聲道。


    “你方才在做什麽?”


    季雪庭看著天衢腳邊那具“晏慈”的屍體,木然地問了一句。


    “阿雪,我,我之後同你解釋。”天衢仙君先前動手時如妖似鬼異常狠辣果斷,如今看上去神色卻格外脆弱可憐,“你先離開這裏好嗎,這裏太髒了,你別來。”


    白發銀瞳的仙君喃喃說道,聲音嘶啞。


    可季雪庭此時已經不由自主地動了心念,作為昆昭宮如今的主人,他心念一動,這幽暗閉塞,血氣衝天的密室中瞬間便亮了起來。


    之前隱於幽影之中的許多事物也瞬間變得清晰可見。


    “不——”


    天衢嗚咽一聲,展開雙臂想要攔住季雪庭的視線,但在那之前季雪庭已經將房中的一切都收入了眼底。


    這裏並不是什麽密室。


    這裏是屠宰場。


    在天衢身後,七零八落堆砌著無數熟悉的身形。


    是已經被切得七零八落的“天衢”仙君。


    是被殘忍淩遲處死的人類“晏慈”。


    是被剝皮斬首的猙獰黑蛇。


    ……


    無數具屍體卻都有著似曾相識的容貌,臨死之前似乎都經曆過慘烈搏鬥。


    季雪庭回想起自己方才所見,不由有點兒微微發冷。像是剛才那樣的自相殘殺,在這間密室之中,究竟已經重複了多少次?


    即便是修行了無情道,季雪庭此時也不由後退了半步。


    被季雪庭發現了自己的秘密,這一場廝殺的勝利者,天衢仙君頓時搖搖欲墜。


    “他們都隻是心魔而已。”


    天衢沙啞地解釋道。


    他強行擠出了一個笑容。


    “我一受傷,這些心魔便不聽話。他們總是這樣的,殺光了就好啦。”


    說著說著,天衢的聲音也變得順暢輕快了許多。


    “阿雪,你別被嚇到啦,其實也就是看上去嚇人一點,實際上真的沒什麽的。等我身體痊愈之後,他們就會乖乖的了。我向你發誓,之後我再也不會讓這些惡心玩意跑出來妨礙到你。”


    他臉上分明是笑著的,可季雪庭如今與那人對視一眼,卻總覺得,麵前這個妖鬼一般駭人的男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


    而在他身後,那些不知道已經堆積了多少年的屍體仿佛正在用那無光的瞳仁,直勾勾地盯著季雪庭。


    沉默了很久,季雪庭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低聲道了一句:“既然天衢仙君如今依舊重傷未愈,最好還是先離開此處吧。”


    停頓了一下,季雪庭又道:“畢竟此處實在是……煞氣太重。”


    說罷,季雪庭慢慢後退,就這麽退出了那間滿是天衢心魔化身屍體的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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